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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四爷本来就要面子,又好巴结官家,经不住保媒者三番五次的、一面许愿,一面晓以利害,加上女儿一门心思,不到一月时间,娟娟便被娶了去。冯四爷自结了官亲,虽显出一些体面,但是常有些不三不四的议论传进自己的耳朵,心中并不痛快。他碍于面子,也不再做设摊代笔替人书写信件之类的事情,在家开始赋闲。平常不是端了泡好茶的手壶到戏园子听戏,就是和几个熟人一起玩纸牌,或者到入伙里去凑热闹说闲话,倒也自在。只是在听到别人在议论女儿婚事的闲话时,便自躲了开去。
女儿娟娟自当了县长太太之后,虽说显得阔气风光,对自己的婚姻却并不满意。她一来觉得丈夫年龄偏大,又缺少情趣;二来觉得丈夫的政客气重。于是,在跟上男人参加了几次外请聚会之后,便觉得聚会的人风貌大不一样,其中不乏年轻风流倜傥之人。而自己便在聚会上,眼目顾盼流转不及,加上外人的献媚夸赞,奉迎拍马,便有了倾城之花之誉。于是,县长的同僚们上下传了开去,也都生出借故趋近之意。县长呢,年已四十开外,日常事情比较繁杂,身体上也应付不了这女人所需。看到自己的女人如此风流,逐渐心生防范,减少了女人的外出应酬,并安排了一应伺候供奉之人。女人对男人的作为有了觉察后,作为县长太太的她,表面上虽然风光,心底却很寂寞。在偌大的县长宅第里,她平常除约了人打牌,便只好去戏园子看戏,县长便派了护兵跟随伺候她,她也只有去这种场合的外出机会。她到戏院看戏,渐渐地从不经意的解闷消遣,成了有意的常客,而且还入了迷。
这戏园子看戏的场子是木头芦席搭的,虽然简陋,也分出座票位和站票位,其座票位居中,分前、中、后共二十多排。座位中除了前六排是可活动的椅凳,有可以放瓜子、糖果、茶水的一尺宽的架桌,其它均为木板钉死的长条凳。站票在两侧用栏杆与中间相隔,平日唱卖戏时,看戏的人并不多,入座的更少,唯有年节时间或新排的戏,或新添了名角儿,才会热闹一番。
入迷的县长太太,隔二间三,戏园子里少不了她,特别是新开的本戏,《拾玉镯》中的那个小生傅朋使她异常倾心。这个唱小生的戏子是她以前未曾见过的,在先一折戏《藏舟》中扮演了田玉川,那种英武纯情使她心生荡漾。她觉得自己年轻了一场,却从未经过那种男女之间相互爱慕,相盼成就连理的过程,那种情愫自然、钟爱、寄托、心心相印,对她来说不但缺失了,而且被时光和人为的封建剥夺了。她的人生里爱和被爱的生活,有得更有失,她现在得到的只是一张阔绰的锦绣花床、和县长太太的身份,失去的是年轻的幻想和浪漫的激情。特别是时间一长,生活就像缺了什么调料而没有味儿的饭菜。她在《玉堂春》戏看过之后,一直被戏中男女做情表白激动得憧憬重重,她不知不觉爱上了那个唱小生的,她从第三排座坐到第一排座。接着《玉堂春》又连演了三天,她看了三天,别人都赶着看新添的坤角儿,她赶着看那扮演了田玉川,又演王景龙的小生,那戏子在台上做戏,她在下面,满面含春眉目生情。恰好几日来县长不在,她心中便生出一个想法来。
一日晚间戏快完时,她打发跟随她的护兵去叫车,自己便提前来到戏台的后门口,见了班主,指着那位准备卸装的戏子说:“老板,麻烦你让那位师傅出来一下,就说外面有人找。”
班主一看,面前的人是一位太太打扮,而且常在戏园里见,摸不清是什么关系,扭头叫道:“于师傅有人找。”
这被称为于师傅的人听班主叫,将脱去的戏衣,递给管衣箱的师傅走了出来,黑地里也看不清来人,便问道:“哪位找我?”
县长太太低声说:“我家太太说你戏唱得好,让我将这份花红礼送于你。”戏子正要推辞,她接道:“以后还要你去唱堂会哩,拿着吧。”
等戏子接了花红,她又将早已写好的一封信,塞到了戏子手里,然后转身走了。
戏子手一掂,手帕里包的花红重重的,便与信一并揣入怀中,等他整理了自己的行头要走时,班主过来说:“于师傅这里还有熟人?”
戏子想到刚才的事有点蹊跷,自己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说道:“没想到有个乡党。”
戏子回到住处,掏出怀中之物灯下一看,手帕里包了五块银元,夹了一张信笺。他展开信笺一看,上面是评戏评人的话,里面说了许多好,并相约次日午后在西园诊所对面的茶馆喝茶。戏子觉得自己新到原州城,登台不几日难得有人赏识,心里非常高兴,但又想不出这花红礼金的其它用意,也许是要约唱堂会吧,可是这堂会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得有几个人和场面上敲打拉弹的人才行,他想不明白,放好了银元也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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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戏子打听清楚地方,于约定时间来到茶馆,在门口一张桌子前刚坐下,一位佣人模样的人走近问:“哪位是于先生?”
戏子说:“鄙人就是,有什么事吗?”
佣人说:“我家主人说,昨日约了你,今日来此不便,请你到家里去。”说完转身就走。
戏子随了佣人来剑内城里、一条东西街的一家院子门口,门口有站岗的兵,佣人走到兵跟前,不知说了句啥话,便放他同佣人进去。
这是一家宅院,院子较深,院内房屋一砖到底,院子很干净,有不少盆栽花草和偏房,到了上房门口,佣人隔门叫道:“太太,于先生于老板来了。”
屋内有人说道:“好,让他进来,你去吧,叫你了再来。”
戏子被让进屋内后,他没想到在一挂竹帘之后,中堂条幅悬挂墙壁,座钟、花架、古玩、茶具不比一般。戏子想,这一定不是一般人家。这时一位女人走出给他让座倒茶,戏子认出,好像足昨天晚上在戏院后台门口所见之人,说道:“请问这里的主人是……”
“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县长太太说着,看了戏子一眼,抿嘴笑了,接着说道:“怎么,不认识?”
戏子忙说:“不知太太有何吩咐,若是要唱堂会,我好有个准备。”
太太说:“也没有什么,只是想和你遇一遇,我这个人爱看戏,看了许多戏,你的戏我最爱看,《像藏舟》、《拾玉镯》、《玉堂春》。”
“谢谢太太的抬举。”戏子说。
太太接道:“特别是你在戏里演的那些,把一个人的爱人之心表现得叫我心动,我都想跟着你学戏哩。”说着还咯咯咯地笑了,太太一边说,一边飞眉传情的瞅戏子。
戏子想起,几天来,他在戏台上看到了,台下的一位年轻女人看戏时的那种光亮眼神,但那种年轻女人他见得多了,戏一散那眼神就没了。倒不想在这里会遇到这么一个当太太的,遂说道:“太太过奖了,我们唱戏的行道,乃为下九流之辈,有劳太太看得起,真是不敢当。”
太太说:“什么下九流不下九流,我才不那么认为,我觉得只要足自己爱的和愿意做的事,管他谁说啥哩。”她说着又为戏子沏茶。戏子受宠忙伸手去捧杯,不想茶水倒在了他的手上,因为水烫就势一摔,太太忙放了茶壶,问:“是烫着了吧。”说着拉了戏子的手,戏子左右回望,太太说:“怕什么,这是县长私宅,谁也不会进来的。”
戏子一听是县长家中,想到这女人便是县长太太,心生害怕,说道:“没事的,没事的,我这就回去。”想抽手就走。
县长太太拉了他不放,直去自己厢房取了手巾,轻轻地给他擦了擦,细看没有什么。戏子借她放手巾时转身往出走,突然太太双手从后抱了戏子的腰,身子贴了上去,说:“你真不懂一个女人的心吗?”戏子是走南闯北的人,年龄不到三十,本是干柴一束,岂能见火不燃,经不住这女人的热气烘烤,便转过身来搂了其腰,双手上下摸揣起来,女人全身贴上了男人,于是两人便在厢房之内苟且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