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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明天

表弟突然间来了。告诉我他要结婚。神色坚决得视死如归。说完就闭了嘴,不愿再多说半个字。家乡惯常是在场光地净五谷丰登的秋后,庄稼人收获了一的汗水,揣了喜兴,才办喜事的。那才是喜上加喜。现在却是七月,紧挨着鬼节。将喜事日期择在这个时刻,委实令人费解。而贾生——的父亲(我从未管他叫过姑夫)确凿是极其推崇礼仪的,唉姑更是心细得全镇第一。却定了这么个日子:七月十六!

我打量了一下表弟:褚红色的长脸膛上正渐渐生出一圈胡髭,胸前肌高突着,仿佛练过健美似的。四十三码的褐色硬塑凉鞋,使他稳稳的矗立在那里。我忽然间感到表弟长大了。恍惚忆起他的年龄是二十四岁,按村俗按法律都已逾婚期。便觉得他实在也该结婚了。

然而……

他正将目光盯着晓晴脑后的发花,待我去质询,他就移至天花板上,讷讷着一颗脑瓜子便腾腾地冒出汗来。然后,尴尬地摸了一把,说:“到时候,去吧!你们!”

目光一轮,显然将“发花”也轮了进去。就怏怏地转身下楼。

“铁明!”

我叫着,和晓晴对视了-下,便撵下楼。

表弟是有过婚约的。大概十来岁光景,便定下镇上贾喜的长女。懂得事体了,便闹,无奈唉姑压着,就搁开了。前年秋末又闹了起来。那时女方催着,唉姑又逼,要过彩礼了。铁明意识到再也儿戏不得,坚决不干,一气之下跑了。唉姑曾带了人找来,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哭诉,说是好不容易要结婚了,却……日子是贾生择定的。家中杀猪宰羊,筵席都排好了。三媒六证持书拿礼摇摇晃晃堂丽皇之春风满面地踱进院来,唉姑只得抹了眼泪,扮着笑脸出迎。贾生兀自不觉,箍正了白头巾拱手相迎。亲朋好友本族长辈撑着局面,勉强维持至终席。

铁明哩,让他出来喝一个?

亲家执事终于觉出蹊跷。

铁明,铁明—贾生兀自喜孜孜地叫着,欣享着独属于他的那份殊荣。

终于找他不见。

亲家执事离席而起:“贾生,你是要涮我们呀?”

“哪里哪里,准是有急事儿……”

“个鸡巴西瓜,有嘛急事呀?你说,让我们回去怎么说?”

“就说,就说……”

终于无话可说。贾生猛的挠下头巾,吼了一句“好狗日的!”往外便跑。正被门槛绊倒,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那时并没有急于帮着去找,而是和唉姑一起寻找铁明逃婚的原因。唉姑的脸色便灰黯了:“他是不愿意。可咱能娶个嘛样哩呀?”

一句话在我嘴里转着圈子,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就帮着寻找。

一个多月后,正当举家万念俱灰,皆日铁明不死也该杀的时候,铁明却懒懒地回来了。

“冤家!你死到哪里去了!”

唉姑便扑了上去。

铁明扑通一声,跪倒母亲膝下,一声“娘”叫得满屋人落泪。

婚期终于推迟了。

“红日不错,红日不错呀!”贾生摇晃着干瘪的光头,在炕角喟叹着。

这回,又要结婚了。莫非他……

我说出了我的疑虑:“和谁?”。

回答令我困惑而茫然:

“不知道!”

望着那块再也撬不开的铁板,我感到此行的使命不单单是做客了。

回到寝室,晓晴亮晶晶的眼睛毫不客气地道出了她的疑窦。我便将铁明的情况照直说了。

“我们一道去参加他的婚礼吧?”

“不不,你……”

“怎么,忘了人家的邀请?”

“那是礼貌!”

说不定他还以为……,

“你别乱猜……”

“我是记者!”

“可是,我们……”

“我们怎么了?这个角色我不愿意再扮下去了。这种局面必须尽快结束!”

是啊,负重太多的我,内心也在期冀着某种抉择。或者和家妻离婚,或者和晓晴断绝这种暖昧关系。生活常常逼迫我们做出抉择。

我扫了一下她入时的装束,嗫嚅着:

“只是,你别太……锋芒毕露……”

“哈……”一串现代女性的笑声。我就是在这种近乎狂放的笑声中被她将魂魄摄了去,渐渐缴械称臣的。“梁先生,要论演戏我还是一流演员呢!”尖尖手指在我额头轻轻一点。“朦胧些,是不是?”

望着她的明眸皓齿,看着她那份爽朗和妩媚,我再一次解除了武装。

初秋的冀中平原,道旁的玉米滴着浓郁的翡翠,柳树已从碧绿中透出微黄。齐腰深的棉海,有几叶扁舟在游弋,使人于逍遥中感到几分落寂和怅惘。猛的便想到,那种大兵团作战的生产方式已经成为历史了。

踏上故乡的黄土地,我的心便怦怦跳了起来。我有着和表弟相似的经历。她实在应该是我的姐姐而不是妻子。我家清一色弟兄六个,就是没一个女同胞。这个不幸的条件就给了她可乘之机,又是邻居,她便常常来我家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没有在学校耽误光阴,却练就了一手漂亮针线。这很快博得了母亲的青睐。于是就托媒,就送彩礼,就……婚后,她为我拉扯着两个孩子,孝敬着二老。无论用哪个尺度衡量也绝对称得上贤妻良母。而我对于她除了敬仰和感激,似乎再没有了其它感情。而取得了法律保障可以昼夜独处一室的饮食男女之间似乎那其它感情更为不可缺少。——尤其对于我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知识分子,晓睛对此了如指掌。唉,谁让我在她面前流露呢!那一双眼睛!纵使不流露也在劫难逃!就有了安慰同情愤懑,就追求撞击和谐……就在一个日暮时的护城河边,她缓缓地倒在我的怀里……。

那感觉是和家妻在一起时决然没有的。

第二日便神清气爽,便文思如涌泉,便悠悠地跟着感觉走向下一个更令人神气清爽文思泉涌的感觉……

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谁编导和雕饰。然而我有时感到不安,自责,又有些自慰和自得。既为人夫,怎能他顾?可是自己一生幸福,爱都没爱过将有何颜进坟墓见列宗列祖?何况嫩人多如此,我又何必活得太认真,太累?

终究轻松不起来。每当与她一起散步,我便下意识地将目光从落霞缤纷中穿过去睨视那无形的万千只眼睛,便感觉整个中国的传统文化氛围将她娇小玲珑的躯体裹挟起来,形成一个坚硬的壳,我只能望壳兴:叹。而她却如火中的凤凰一般带着涅槃后的欣慰与惊慌,柔柔地挽着我木讷的臂,痴痴地偎着我僵板的肩,就有一股淡淡的温馨在身边弥散。然后,就将眼睛闭起,仰着脸儿:

“爱我一次!”

我……

这一切都是悄悄的。都在既怕有许多眼睛又确凿无有一双熟悉的眼睛盯住时做出来的。两地分居的生活,给了我许多心理和生理的不适和苦垴磨折。华灯初照,游人如织,世界在爱河中发酵。望着对对情侣亲昵的身影,渴望有个温馨的港湾,使我一洗奔波的风尘,享尽人生欢乐。强烈的反差凸现了我的空白。她正是在这种时刻切入我的灵魂的。这难道就是补偿么?

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将缺撼弥补的。我又何必太给自己过不去?我甚至设想好了搪塞各种疑问的遁辞。

婚外恋正在省城形成一种时尚,且呈上升趋势。这是在我履行了职责后得出的一个结论。既瞠目结舌又心安理得。

然而,要将这样一个鲜亮入时的女性带回家乡。在父老乡亲面前曝光,无论如何我还缺乏底气与胆量。晓晴却不屑一顾,借了她的胆量,只好陪她踯踽前行。

我在乡中是极受推崇的。那样的黄土地,造就我这样一个名记者,也算没有腌渍了它。推崇之最就是出名不忘糟糠。我甚至成了他们教训反叛臣子韵教科书。我的父老乡亲!你们可曾知道,我这十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家对于我象是一个铁轴,无论怎么转都甩不出去,而我酿就的苦酒,却成为他们调侃品尝的佳肴。人生,多么悲哀!而我一旦甩了出去,那家也就分崩离析了。怒视,唾弃,责骂……我的脊梁骨似乎还软嫩了些。我似乎看到一向受我敬重百倍回敬于我的九斤老太们是怎样的于摇头叹气之后又捶胸顿足然后又义愤填鹰地冲我抡起龙头拐杖。我撕毁了自己的画像,而重塑的我在她(他)们面前是那样的陌生可恶又不堪一击。我还必须扮演我的角色,将这幕滑稽剧坚持到她(他)们寿终正寝。然而,我的扮演自又会造就新的一代九斤老太,虽然我充其量不过一份添加剂,但我内心是何等不愿。我的角色轮到表弟(他其实比我几乎隔了一代)扮演时,他是那样的不情愿。而唉姑却要我做说客。我当然言不由衷!

“你看你梁哥……”

“唉姑,还是不要提我吧?”

我近乎乞求。

而表弟分明窥见我的什么秘密。寝室里那机敏狡黠的一瞥,那近似谦辞实有所指的“你们”,都是再明确不过的诠注。我既为他的成熟高兴,又怕他知道太多而担忧。既想告诉他不能屈服,再走我的老路;又想对他说:母亲是不会害你的。而我分明是被母辈害了的。当初若非出于孝心,我是不会就范的。我终于悟出了一条真理:孝、爱不能两全!

我担心,我与晓晴此行,会促使他做出某种决策,我隐隐有做人盾牌的感觉。两年前还只是定聘,这回可是出闺大礼。上次上了五台山,办不了户口快怏而回。这回要上了少林寺,我,岂不害杀人也!

我真后悔此行草率了。

如推托一下……

双祈求与冀的大眼!

还有晓晴那份怂恿,那份跃跃欲试……

或许最重要的还是我心里那种希求。

但我还有一种角色。我一进入故乡的热土就想到成功地扮演了那么久的角色。我感到了恨!

我想保持沉默。

人,既然有时有话不能直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可是面部表情呢?

为什么人们不戴而具?

身旁还有一个铁人证。

如果沉默是一种悲哀,那么,连沉默的权利也被剥夺则是莫大的不幸了。因为沉默似乎还有一种蓄藏,或许还有爆发的时机;而剥夺过后则是囊空如劫,永无振兴的余力了。

第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住宿。

我们由省城而县城、由县城而乡政府时,我便在谋划了。可是寒暄刚开始,晓晴就打破了我的布局。

我和梁记者是同道而来。在同一个报社同一个科室,同一张办公桌,同……

上帝呐,再这样同下去……

“梁记者就住招待所吧?”乡长在试探。

我急忙找出与她的不同:“我回家看看。”

“不。我们晚上还要研究稿子。就一同住招待所吧。牛郎织女会七夕,也要等到夜深入静呀!”

这简直不近情理!

“没关系。乡里有桑塔纳。梁记者工作完毕……”

乡长的倒忙帮得我哭笑不得。

来到房间,我再也忍受不住。

“你怎么可以……”

“我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你!”

“这是在我家乡!”

“爱是自私的!”

“你要为我着想!”

你更应该为你着想!

“你要注意影响!”

“我就是要制造影响!”

“你会毁了我的!”

“毁掉旧的,重塑新的。”

她踩着舞蹈般步伐,哼着“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向洗漱室走去。什么他妈的歌词!错了还不悔过!

这个晓晴:

我是被她缠住了。

铁明呢?他可正在挣脱一种羁绊呀。也许他有他的晓晴。

夜深人静。我临窗而伫,心潮难平。

打破,重塑?谈何容易。我当然不怀疑晓晴的真情,更不排斥和她结合的幸福。但是,撕毁自己的形象那意味着什么?家妻,虽然我心中没有她的位置,可她却有一个法定的位置。近二十个春秋,她确乎为我做出了某种奉献,还有孩子……我恨自己!恨母亲,恨农村!当初,后来,我为什么一错再错呢?时至今日……

我又想到表弟。我又感到来得及时和重要了。简直非来不可,非我莫属。

初秋的太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爬起,含羞带涩地红涨着脸膛,默默地为臣服于她的大地洒上一层光霞。表弟的家仍然寒酸。在楼群的裹压下,旧坯房显得矮小而孱弱,象个挺不起腰杆的饿汉。五个姊妹的衣食全靠土里刨食。一个大专一个中专更使表弟一家将裤带勒了又勒。五亩半地的摆弄全落在表弟肩头。黄土地不辜负他的汗水和智慧。现在竟也能够张罗婚事了。

虽是农忙,院里仍然红火而热闹,晓晴拿着相机,不住地将屋顶的青草和门口的红绸摄入镜头。众目睽睽,既惊异于她的华丽,又诧异于她的捕猎目标。或许对表弟的婚礼何以招来这般尤物存了质询,目光便在我俩之间徜徉。而我们在一起竟是那样协调。这种协调多亏了家妻的解释才烟消云散。“这是他爹的同事!”晓晴极不友善的目光斜着她的正宗情敌。我赶紧用目光制止。幸好原装的妻子正陶醉在人们的钦羡和表弟婚事的喜兴中没有察觉。我们的调情便变得肆无忌惮。何况,我们用得是另一种语言。我不无惬意地想到一句名言:知识就是力量。

“什么感觉?”

“和在美国贫民窟一样。”

“你不了解农民……”

“我却了解你!表面上衣冠楚楚,骨子里……”

“如何?”

“虚伪!”

“你实在!你可以大声地喊‘我爱你’吗,如是,我马上宣布和你结婚!”

“见鬼!”

“你又何必伪装呢?”

唉姑出迎。皱脸,挤兑着眼泪的笑,尤其当妻向她介绍晓晴时,她的嘴更是咧得比哭还难看。唉唉,又是记者!

咱立文不就是记者吗?怎么又来……

“人家是照相的记者。”

“啊,啊。唉,咱有嘛好照的?”

就让着进了里屋。正屋做新房了。二老屈居偏室。贾生卧于床,欲起来。妻赶过去扶住。他手指着口,又指指心,伊伊呀呀说不出话。

我恶毒地感到一丝快意,似乎这样命运还不够公正。

铁明耷拉着脑袋进来了。

“明儿,你看你表哥,那么大名气,和你嫂子……镇子里谁不夸……”

我感到反胃。

妻正荣幸地欣享着这独属于她的礼赞,脸上漾出世界上最幸福的笑容。

晓晴不失时机地抓拍了这个大特写。

我真想将她那破机子砸烂!

表弟已是久经沙场了。或许人多,或许我的携美到来壮了他的底气,或许他要破釜沉舟了。那脖梗直直地拧了过去:

“我不!”

“你你你!唉……”

将手摊开。

贾生叫唤着扬起巴掌。

晓晴护着表弟。

目光集中在我脸上。

该说句话。

我感到做人的难处。名人尤甚。

我又身陷维谷。

晓晴在怂恿。

表弟在求助。

唉姑在乞使。

妻在鼓励。

“我……”

“发表高见!”

晓晴!我恨不得掐死你!

室内空气要爆炸了。

室外围满了人。

“表弟,还可以协商吗?”

我在转嫁危机。

“滑头!”

晓晴在骂,

“我揍(就)不!”

“你——!”

唉姑颓然地倒了下去。

又一个抢拍镜头。

“你的同情心!”我叫着,将唉姑扶上床。

一把笤帚掷了过去。

表弟抱着母亲大恸。

院外一阵骚动。

“客到——”

唢呐声中,执事高叫着。表弟趁机溜出去。

是乡政府的领导。

在专为贵宾准备的宴席上,我不得不利用了一次地位和名望,使这场至今仍未进入实质阶段的婚姻马拉松中止。送走了家乡父母官,我坚持要去找表弟一一因为这种事情是没有B角的。晓晴要陪同。我也认可。妻留下陪唉姑,我们便向镇外走去。

夜色笼罩了冀中平原。毛白杨在雾汽中挺拔着,棉花抖着茎片,便有露珠在上面滚了。远处有蛙声回响,使夜色格外沉静。晓晴啧啧赞叹着。我却心乱如麻。

唉姑,我美丽善良的唉姑,岁月的风云,剥蚀了你脸上的风采,使你未老先衰,可是,难道连你那颗心也剥蚀了么?你忘了你是怎么嫁到贾家的么?

我忆起儿时的唉姑来了。

唉姑长我一轮。姊妹中模样,心地、针线都是出头。我小时候,放学回家,见到石榴树下红花儿棉袄衬着张白生生的脸,总要揣了喜兴扑到她怀里。夺下她手中活,揪着她的辫子,让她讲老鼠娶媳妇。懵懵的依恋之情,曾成为我寒窗的潜动力。后来,一阵风就将唉姑吹到贾家去了。亲事是爷爷定的。他的豆腐挑子常常停在贾家门首。贾婆婆自是老主顾又是爷爷解闷儿的对手。终于就融洽得难分彼此。而这种融洽的结果便是将儿女融洽在一起以使他们的关系更加融洽。唉姑却是十二万分地不愿和那穷酸假斯文的贾生融洽。送亲那日,唉姑在鞍上迟迟不愿下马,死死抱住我的腰不松手,是贾家的人上来扯下去的。唉姑离鞍时回眸叫了一声“立文!”那眼泪便抛了下来……多少年来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啼叫想起来就令我不安……唉姑是被贾家抢去的!回到家我忿忿地对爷爷说。沐于正午的阳光璀璨中的爷爷端着烟袋安然欣然仰在圈椅上,紫黑色的脸上绽开一道道波纹。这是我见到的爷爷最慈祥的笑,而那时我分明正经历了一个最富刺激的痛苦。那贾生分明,一副黄世仁嘴脸,假情假意地笑着,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对不起唉姑的事体!后来这种预感果然应验。那贾黄世仁在唉姑返家时,正与一个俏媳妇调闹,那手分明伸到人家那儿去了。唉姑便疯上去一头撞散了野鸳鸯,然后就回到梁家。我们终于盼来了机会,便将贾黄世仁一顿好打。眼见得皮开肉绽哭爹嚎娘几将小命归西,唉姑却来哭了一声“俺那苦命的娃儿呀!”这一声哭产生了奇效。我们看到挨肩三个娃儿只得悻悻地住手。好一顿喝斥,好一顿警告,只作弄得贾生那厮孙子一般叩头如捣蒜,我们方恨恨地离去……。

“为什么不劝她离婚?”

晓晴提出这个问题时其实她是知道答案的。无非是将我一军,而我仍沉溺在对唉姑的回忆里。无暇与她对阵,便情愿地让她取得了一次胜利。这实在也是一种爱的方式。话题又转到唉姑身上,她喟叹道:“她既然身受其害,又为什么强迫儿子重蹈覆辙?”

“是啊,”我深深感叹,“这个问题我思考了二十年仍然没有答案。以切身感受来回答,就是老人总爱自己的孩子。”

“可这分明是害呀!三个人,一条链……”

“几千年,都不变。”

“让我们来拆掉它吧?”

一股香馥在她转头时散射过来,望着黑暗中这株出水芙蓉,我猛地抱住了她。她的肩膀那样娇嫩而柔弱,浑身在瑟瑟发抖,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了。

“晴,我知道,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你年轻,美丽,你献出的是一个少女完整的爱;而我,却不能给你以平等的报偿。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你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时是一种什么情感吗?我渴望你就如久旱之盼甘霖……我常常想,人生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呢?我甚至想脱胎再造……明天吧,容我好好想一想……我决不会辜负你的爱的……”

月亮冉冉升起,慷慨地为大地洒来光明。侧首望月,我又感慨万千。嫦娥那么不幸,却仍为人类送来光辉。是倾吐哀怨,发泄积愤,还是警醒世人?想来仙子活得并不舒坦。爱情与婚姻的不等式就是恒等式。我忽然冰释了许久以来奔向月球的念头。接着便向身旁的可人投去感激的目光。“晓晴啊晓晴,我必不负你。”

就来到一架瓜棚前。

一缕灯光,从布帘缝隙射出来,似乎是某种昭示,反抗或炫耀。表弟可能拥枕独卧吧?我在猜测,他为什么要将我搬来。

揭帘而视,又使我惊呆!

木板铺上,铁明和一姑娘共枕而眠,鼾声酣然而悠然那姑娘的腹部分明已经高高隆起,表弟的一只手正搭在那穹隆部……

我豁地感到一阵爽快!

晓晴拿起相机。

我制止了。

我们暂时退了下来。

他们培育了果实,那就享受吧。

表弟,你成熟得可以。

表弟的勇敢,烛光般照耀了我的灵魂。我内心竟是那么丑恶。我一举害了两个女人。还有那么多人以我为楷模去教训子女。我似乎已经害了和正在害着一大批青年。我简直十恶不赦了。如果当初也如表弟,那现在就不只是和晓……这似乎不光是用时代所能解释清的。我似乎从这烛光中观照出了自己之于人的劣根了!我于是惊出一身冷汗,恨不能亲手斩掉那顽冥!明天吧,我想。

“吃个瓜吧?”

我向她发出邀请。不觉中语调多了一份歉意和温柔。

“早就该了!哼!”

我们席地而坐。

我切开一个瓜,捧到她手里。

“甜吗?”

“又沙又甜,还带点野味儿。我想起鲁迅的故乡来了!”

“是啊,多美啊,故乡!”

“人间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而爱情则是创造美的最原始最本能最持久的力量。只有最佳的结合才能使这种原动力挥发得酣畅淋漓。而一旦人们皆实现了最佳结合,那世间的美好还会只是向我们招手吗?”

“是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抚摸着她柔滑的肩膀,胳臂,渐渐地将脸依在她的腿上……。

突然,她惊颤的乳峰摩挲着我的耳轮,一股久违了的欲望被她撩拨的急切起来,我翻起身箍住了她:

“我要你!”

我恶狠狠地说。

“但决不是在这里!”

“这野草野情野……”

“不行。明天吧……啊,明天……”

我原打算有许多话要对表弟讲的,现在看来没必要了。我倒忽然想起对那个姑娘说几句话。不是利用我的身份,而是用一个过来人,一个兄长对一个小妹妹的口吻,在完全对等的情况下。我和晓睛顺着低洼不平的泥路走着,看着从胡同,顶部露出的狭长的天空,想到那天上一轮明月,自古以来就那样地照耀着两旁屋顶的主人,也为他们的淳朴而古老的风俗而滋润,两旁门洞照壁前墨绿色的爬墙虎和紫色小花也一如既往地盛开着。些微的风将淡淡的芬芳送进心脾。我感到某种安慰,安慰过后又有些悲哀。我瞥了身旁的姑娘一眼,进一步感到对她不住。这算什么?从心灵上感情上占有了她,却没有给她以正式位置。而她正翘首期盼。我感到了卑劣和自私。啊,你可以享受正人君子的美誉,又偷偷品尝婚外恋的佳肴!真是,透顶的反动!

我欲耸身一跳,将身一摇,将旧的东西抖掉,可我能够吗?人,只有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可这种夹缝中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愿过了。

明天吧,抉择。

将近那家门首,我忽然感到些行不妥了,人家一个二十多的大姑娘,苦苦等待了十几年,精心编织着自己的梦。或许现在还于梦中微笑呢,我却去对人家说……这个嘴似乎有些难以张开了。这种方式似乎对人家不够尊重,效果自然也不会好。人家一句话就可将我逐出家门。有的东西对崇拜它的人很神气,对于不买帐的也就无可奈何,一文不值。

然而,姑娘,你图什么呢?

莫非,你也如晓睛之于我有那么深的感情?大致不会。那么是你太丑?表弟也实在美不到哪里。他家的富贵?更风马牛不相及。发展前途?想象不出一亩地会产几千斤西瓜,而西瓜的最高价值不过两角钱。是生理残疾?那唉姑也不会逼儿子呀!

那你是为什么嘛?

我于是想到“占”这个词。母亲就这样训导我的。“咱占了人家那么多年……”可我“占”她的同时她不也“占”了我吗!唯有感到对她不起的是表弟搞了个地下工作者。这似乎应该受到舆论和道德的谴责。可表弟的不愿是尽人皆知且由来已久的呀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回去吧?”

看着我踌蹰,晓睛关切而轻柔地说。

“明天吧,姑娘。”

我望着掩映在月色中的门楼,痴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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