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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尴尬青春恍若梦

回忆是个令人纠结的结。挂在墙上的日历,已然泛黄,而你,依旧停驻在我记忆的光年,如诗,入画。

——自方佳兰博客

1

自那次分别之后,林嘉楠再也没有见过方佳兰。偶尔遇到像方佳兰的女孩,他都会禁不住驻足,回眸。她风铃般清脆的笑声,她如婉约词般的眼泪,滴答响在他心上,他的心一次次为她泛起涟漪,又不得不选择将她在记忆中遗忘。

他不曾料想到,六年后,他们竟能再相见,无论她是否带着面具,无论她是否也能认出他来,此生能再次重逢,便已足矣。

不,不够!他想再多看她一眼,他要她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永不服输的倔丫头——方佳兰!

他重新进入病房,痴痴地看着病床上的小魔女,忍不住深情地喊道:“方佳兰。”

床上的小魔女一动也不动,似在眨眼,又似乎在沉睡。他久久伫立,希望她能有哪怕一丝的回应。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失望。

“她要睡着了,你回去吧。”陆小西不耐烦地说,并作了个“请”的姿势。

林嘉楠落寞地转身,失神地走出病房。他凄清的身形在冷寂的大学校园里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不知道,此时,方佳兰已经醒了。“他走了吗?”方佳兰问陆小西。

“是啊。”陆小西酸酸地问,“你认识他吗?”

方佳兰浅笑道:“不,不认识。我们从未见过面,从来没有。”

陆小西怀疑地看着她。这不像方佳兰的风格,她一向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而此时的她,竟一脸凄然,眼角还挂着点点泪花。

“佳兰,你哭了?”

方佳兰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慌忙掩饰道:“没有啊,只是头有点痛。”陆小西上前准备替她按摩头部,她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小西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陆小西迟疑着,又不放心地说:“你一个人能行吗?有事你打我手机啊,我24小时开机,随叫随到。”

方佳兰微笑着向他告别,脑海却迅速被另一个男生完全占据。林嘉楠!

这次的舞会,她本不想去,但又不忍让陆小西失望,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并准备立即离开。她慵懒地迈进跳舞场,扫了一眼现场,内心不禁开始狂喜。是他!她一眼就认出六年未见的林嘉楠,他依旧是一脸的冷漠,但仍无法掩盖住他清奇淡雅的气质。

心狂跳着,她想走上前去,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却又不敢冒然相认。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几乎抑制不住激动的泪水,好在有面具作掩饰,没人发觉她心底激荡起的惊涛骇浪。

她故意去接近他,向他借烟,同他跳舞,都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怎奈戴着面具的他一直是一副冷酷的表情,令方佳兰几次欲与他相认,却又胆怯地收回了已到嘴边的话语。

熄灯贴面舞会时,黑暗中她听到林嘉楠喊她的名字。她的心一阵狂喜,正准备回应他,不料灯突然亮了。她羞怯地逃开,生怕自己的惊喜被他捕捉到。

方才,他又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他是在确认自己吗?这个笨蛋,竟然连她都认不出来吗?取下面具也认不出来吗?自己在他心目中真的就像一个过客,轻易就可以忘记的吗?

如果认出来了,又为什么不直接向她说明呢?非要这么拐弯抹角吗?如果真的同他相认,从前的感觉还在吗?那个拥抱,他还会记得吗?或许早就忘了吧?校园里那么多美丽的风景,她方佳兰只不过是他身边吹过的一道转瞬即逝的风吧?

方佳兰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中反复纠结着。这该死的林嘉楠!

她从高领T恤内取出一块坠饰,那是一块玉。六年前,林嘉楠同她告别时,曾亲手将这块玉交给她。有一天,她终于知道,这块玉有个美丽的名字:祖母绿。它象征着幸运、幸福,传说佩戴它会给人带来一生的平安。

她从母亲的遗物中找到一条古朴的项链,便将那块珍贵的祖母绿挂在上面,平时轻易舍不得戴它,只在重要场合,才戴在颈上。

她抚摸着颈上那道疤痕,是她十岁那年,由于父亲的疏忽,导致她不小心烫伤了自己的脖子,留下了终身的伤痕。所幸面积不大,但从此以后,她尽量将自己的脖子包得紧紧的,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缺陷。

当佩戴上这块祖母绿项坠时,方佳兰觉得自己立即会变成无瑕的公主,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她痴痴地等待送他祖母绿的那个王子出现,希望他能亲手为她戴上这块能带来幸福的项坠。

她做着甜美的梦,这一觉,她睡得非常沉。

林嘉楠回到宿舍,取出他捡到的那张方佳兰的照片细细地品赏。她的嘴角依旧挂着揶揄的笑,一如既往的调皮,活泼中亦透出几分忧伤。他冥冥之中感觉,他能读懂她的忧伤,虽然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可惜,母亲总想将他们分开。他和方佳兰历经六年多的分离之后,却又即将再次分别。为此,他烦躁得夜不成寐。

周末,林嘉楠回到家,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母亲:“妈妈,我不想去法国念书。”

“为什么?”

他一时语塞。为什么?因为不愿离开相依为命的母亲吗?还是因为方佳兰?还是其他?他不确定自己的感情,但很确定自己不希望就此离开这个他熟悉的环境。

他憎恨别离。父亲走了,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若去法国,他又会与好不容易重逢的方佳兰分隔两地。

“小楠,你考虑好了吗?”母亲阴沉着脸问。

“我真的不想去,我希望天天陪着妈妈,喝妈妈做的汤。”他依依不舍地拥抱着母亲。

母亲厉声喝道:“不行!你一定得去法国!”

2

林嘉楠看着手中的护照,愁肠百结。他通过了法国巴黎高等商学院的入学考试,下个月即将奔赴法国留学。

他不愿离开母亲,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更不愿就此道别再次重逢的方佳兰。然而,他的人生轨迹,母亲早已替他设计好了,他只需顺从地沿着这条开满鲜花的阳光大道走下去,便可见到母亲的微笑。他害怕看到母亲的眼泪,害怕母亲伤心时捧着父亲的照片无声地哭泣。所以,他选择依照母亲的意愿,沿着母亲为他设计的完美道路,一步步地走下去。

他决定去找方佳兰,告诉她,自己就是从前那个林嘉楠。

周六,他悉心打扮一番,穿上舒适的纯棉衬衫,米色的休闲裤。他的衣服都是母亲为他挑选的,他蓦然想起,自己长到21岁,甚至从没自己买过一件衣服!

他满意地在镜前摆了个很酷的Pose,便准备出门。临行前,又回来喷了点儿古龙香水。

“嘉楠,今天上哪里去?”母亲穿着旗袍,站在门边问。他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唔,今天同学聚餐,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说完,不等母亲回答,他便冲出了家门。

林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道:“小楠终究是要飞走的。”

他骑上蓝色的单车,惬意地吹着微风,心底漫过几许惆怅,几许期待。下个月,就要到另一个未知的国度了,不知那里能否听到鸟儿的歌唱,能否看到阳光一样明媚的姑娘?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问题,不料单车前突然横过一辆车,他立即急刹车,好险,差一点撞上了!

待他看清时,才发现楚语盈正骑着一辆粉色单车站在他面前。他怒目而视,她却调皮地冲着他做鬼脸。

“嘉楠,我们一起去香山游玩吧。”楚语盈笑语盈盈地说。

“不了,我现在还有事。”他一口回绝。

“有什么事?”

林嘉楠有些生气了,反问道:“有必要向你汇报吗?”

“我刚才找到你家里,阿姨告诉我你刚出发,我马不停蹄地追上你,却要看你的臭脸。”楚语盈委屈地说,“陆小西告诉我,你对那个方佳兰有意思,这是真的吗?”

又是陆小西!他和楚语盈真是一对爱八卦的活宝。林嘉楠不想理睬她,骑上单车飞速蹬起来。

“林嘉楠,等等我……”他丝毫不顾楚语盈的呼喊,骑得更快了。

“哎哟!”只听背后一声惨叫,他循声望去,只见楚语盈倒在地上,单车压在她身上。他迅速调转头,怜惜地将她扶起。

“痛吗?”

楚语盈含着泪点点头,她的膝盖擦伤了一大片,鲜血已将长裤染红。他取出一块手绢,细心地替她包扎伤口。

“啊,轻点!”楚语盈痛苦地叫道。他茫然不知所措,楚语盈缓缓站起来,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他扶起她的单车,将车停稳,突然感觉背后被一双手抱住。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脸渐渐发烫。短暂的失神后,他试图将那双纤细柔软的手从腰间分开,却不料被她抱得更紧了。

“楚语盈,不要这样……”他支吾着说。

“你马上要去法国了是不是?阿姨刚告诉我的。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是不是?你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走吗?你知道吗,六年前你转到我们班上来,从我看你第一眼起就再也忘不了你了。这几年来,我一直在你身边默默地看着你,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吗……”楚语盈的声音开始哽咽。

林嘉楠的心里一阵感动,任由她的眼泪滴落在自己肩上。不知过了多久,楚语盈才将他放开,不好意思地说:“你会取笑我的吧?一定会吧?”

他真诚地说道:“怎么会呢?只是,我很快就要去国外了,我不值得你喜欢,请尽快忘了我吧。”

楚语盈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无比哀怨地看着他:“我会一直等下去,等你回来,等你有一天喜欢上我。”

林嘉楠暗自说道:“对不起,你迟到了,我的心已被另一个名字占据了,其他的人再也无法走进去了。”

他将楚语盈送到医院,排队挂号,拍X光片,幸无大碍,只是皮外伤,包扎完毕便可回家了。他又将她送回家,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他疲倦地躺在床上,思忖着今天发生的事。他为楚语盈的一片痴心而感动,更为今天不能见到方佳兰而懊恼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去了方佳兰所在的学校,打探她的下落。她同宿舍的同学告诉他,佳兰很早就出去了,应该是去打工了。

“她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焦急地问。

“这个很难说,她做了好几份兼职,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他坐在宿舍门口等。不时有女生从他面前经过,或惊奇,或抛来媚眼,更有甚者,主动找他搭讪,他只冷冷地回应着。他等了整整一上午,也没见到方佳兰的影子。此时,母亲打来电话,喊他回去吃饭。他失望地回家了。

学校里的学业非常繁忙,他希望在去法国之前,尽快修完所有的学分,提前一年毕业。见方佳兰,只有等到下周末了。

林嘉楠艰难地捱过了五天,到了周六,天刚蒙蒙亮,便招呼也未同母亲打一声,就直奔方佳兰所在的宿舍楼。他到达时,却发现陆小西也在那里。

“怎么是你?”陆小西满怀敌意地问。

“我来找方佳兰,请问她在吗?”他坦然地说。

“不在。”陆小西说得斩钉截铁。

“那么,请问她去哪里了?”

“昨晚她和同寝室的女孩出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今天肯定不会回来了,你还是先回去吧。”陆小西说道。

“我想再等等她。”林嘉楠仍不想放弃。

“一会儿学校要进行宿舍卫生大评比,你一个外校生等在这里,恐怕会对佳兰造成不好的影响吧!”

3

陆小西的话字字句句狠狠地戳到他心上。自己真的会影响到方佳兰吗?六年前,自四面八方传来的流言蜚语已经严重伤害到了方佳兰,他害怕同样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最终还是犹豫着离开了。

眼看着林嘉楠走出学生宿舍楼,陆小西感觉自己的手心已是汗涔涔的。撒谎对他来说是一件羞耻的事,但方才这个谎,他觉得值得。直觉让他判定刚才那个男人将会是他的情敌,他要誓死捍卫自己的爱情。方佳兰是他陆小西的,谁也抢不走!

不一会儿,方佳兰从宿舍楼里走出来,只见她趿着拖鞋,还连连打着哈欠。同寝室的女孩告诉她,上周有个帅得天理不容的帅哥来找过她,她以为是陆小西,只轻轻一笑:这世上帅哥死绝了吗?没想到,这家伙还不死心,有事没事就来找她,真是阴魂不散啊。难道他帮忙将自己的名字从考勤黑名单上去掉,自己就一定要对他以身相许吗?

“陆小西,搞什么呀,周末也不让人睡懒觉,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你非要来搅扰我的清梦……”她愠怒地抱怨道。

“佳兰,下周我们学生会的几个人要去西安旅游一周,你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方佳兰嗫嚅道:“我没有钱。”

“不用你出一分钱,由系里承担部分费用。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去,如果答应去的话,我会向系里申请,多增加一个名额。”

“真的可以吗?”方佳兰两眼放精光,欣喜地说,“那太好了,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想去西安,可惜找不到机会呢。”

“你能答应,我真是太高兴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陆小西离开后,方佳兰怅然若失。

母亲十几年前也是在西安离开的,没来得及向她告别,便直接去了天堂。这些年来,她多么希望能去一趟西安,希望能追寻到母亲的足迹。她曾听邻居说过,父母经常吵架。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她很想弄清,但父亲绝口不提母亲,然而,她能看出,他没有哪一天停止过思念母亲。

父亲越爱母亲,对自己寄托的希望就越大。从儿时起,父亲就希望自己的考试成绩能一直稳居第一。如果哪次考了第二,父亲便会追问她为何没考第一,并会窝在房间的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落魄的样子很可怜。每当此时,她都恨不得夺下他手中的烟,用脚使劲踩灭。然而,她所能做的,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遍遍地努力复习功课,争取下一次考全班第一,年级第一,甚至全市第一……

父亲对自己的要求永远没有上限,哪怕她考到了第一,他也只是淡淡地笑着,然后去厨房为她做一顿好吃的。她多么希望能得到父亲的夸奖,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赞许,但父亲什么都不会说,她永远也等不来父亲的赞赏。

记得有一次,她的作文获得了全国作文竞赛一等奖,校长邀请她在全校同学面前作报告,传授成功的经验,同时邀请她的父亲来学校参加会议。当她将这一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父亲时,他却严厉地拒绝了:“取得一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尾巴就翘上天了?全国有多少个一等奖?只有你一个吗?作文得了一等奖能保证考上北京大学吗?”

她再也忍不住了,委屈地哭道:“你就不能表扬我一次吗?我真的就那么差劲吗?”

“我不希望你取得一点小成绩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当年你妈比你优秀多了,也从没见她像你这么招摇……”父亲的话未说完,突然急刹住了。

一想到母亲,她的心更痛了。她恨父亲,为何当年不对母亲好一点,为何要经常和如此优秀的母亲吵架,以至于让母亲去了天堂。母亲啊,你好狠心,竟然抛下女儿于不顾,将如此严厉的父亲留给我!我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吗?抑或我只是你们收养的?又或者,我是你的私生女,所以,他一直恨我?

天啊!母亲,请您在天之灵给我一点暗示,给我一点指示好吗?

父亲重重地吸了口烟,说道:“我之所以对你要求这么严格,只是不希望你九泉之下的母亲失望,希望她不会怪我没把你教育好啊!”

她在心底用力“哼”了一声,她始终认为也许自己同父亲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把自己养大,只是为了给母亲一个交待。从那以后,她更加刻苦地学习,母亲是最优秀的,她也一定可以成为人上人。她坚信母亲会保佑她,会在天堂里为她祝福。

母亲,我很快就会去古城西安了,天堂里的你,会给我指引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吗?方佳兰日夜盼望着能早日去西安。

林嘉楠三次去找方佳兰都未果,他决定利用最后一个周日去碰碰运气。

“佳兰,门外有个帅哥找。”方佳兰的同学慌慌张张地来告诉她,眼里满是羡慕。

方佳兰诧异地问:“是谁呀?”

“就是上次在化妆舞会上和你一起跳舞的伯爵,真是太帅了!你要是厌烦了,记得一定要把机会留给我啊!”

方佳兰的心跳开始加速。真的是他吗?他竟又来找她了!有什么事呢?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已经认出他的事实呢?期待、迷茫、彷徨、伤感,各种感情缠绕着她,她不知究竟要不要去见他。她开始啃咬自己的手指,十指被她啃得参差不齐。

她忍不住来到宿舍门口,悄悄地躲在角落里,偷偷地观察林嘉楠。真的是他!林嘉楠正站在大厅里,焦急地向内张望。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告诉他:“林嘉楠,你这个家伙怎么才来!”然后再狠狠地给他一拳。

她惊异地发现,林嘉楠颓唐地靠在墙角,茫然地望着远方。方佳兰追随他的目光望去,见是两只麻雀在打架。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笑声引得林嘉楠回头四顾,她赶紧缩到墙角里侧,生怕被他发现。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林嘉楠依旧在等待。末了,他重重地一拳砸在墙上,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方佳兰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4

还有一周即将启程去法国了。

林嘉楠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行李。母亲为他收拾了满满当当的几大包,他将皮箱打开,有点哭笑不得。只见母亲除了为他准备了许多换洗的衣物、零食外,竟然还有她亲手做的几罐泡菜。

他将泡菜拿出来,笑道:“妈妈,这些东西是不可以带上飞机的。再说,巴黎什么都买得到。”

“小楠,我担心你在国外吃不习惯。如果能带,还是尽量多带一些吧,你不是最爱吃妈妈做的菜吗?”

林嘉楠抱住妈妈说:“妈妈,我不是还没走吗?还有一星期呢,我要天天吃你做的菜,吃个够。不,永远永远也吃不够!”

林母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黑发,道:“我的好儿子,还有几天你就要离开我了,妈妈真舍不得你走啊,可是,妈妈更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你的父亲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当年也曾在法国留学……”

“真的吗?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他急忙追问。母亲沉默着,开始用手帕擦拭眼泪。

“可是,父亲不是在西安离开我们的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林嘉楠急迫地问道。

“小楠,别问了,他已经去了,就让他安息吧。”母亲的眼泪仍止不住。

他放下背包,赌气坐在椅子上:“我不走了,哪里也不去了!你不告诉我父亲的事,我就不去巴黎!”

母亲蹲下身,将双手放在他膝盖上,温柔地说:“小楠,你父亲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善良的人。他非常爱你,他无论在哪里都会保佑你,为你祈福的。你父亲离开后,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是我此生所有的希望。相信我,好好地去国外念书,回国后,开一家公司,实现你父亲未来得及实现的心愿。”

“妈妈,我可以在去巴黎之前提一个要求么?”

“说吧,小楠。”

“我想去西安。”

母亲警觉地问:“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想去爸爸离开的地方,寻找他留下的足迹。”

“不准去!”母亲厉声说道。他打了一个寒战,母亲从未如此严厉地同他讲话。他疑惑地看着母亲。

母亲缓和下语气,说道:“你很快就要去巴黎了,妈妈希望你能多陪我几天。西安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去的,以后妈妈陪你一起去,玩上一周,好不好?”

林嘉楠极不情愿地答应了。许多时候,他不得不在母亲面前压抑自己的想法,母亲的喜怒、眼泪、一举一动都会牵扯着他的心。有时,他希望逃出母亲的掌心,但看到母亲视他为生命,他生病时母亲那极其紧张的样子又不忍心;他成绩下滑时,母亲那仿佛天塌下来的悲痛,无一不敲痛着他的心。

母亲啊,你给我的不仅仅是爱,更是一种精神禁锢啊!

“爸,我可以和同学一起去西安了。”方佳兰一回到家,便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同父亲一起分享。父亲正端着一碗汤,听了她的话,手中的瓷碗应声坠地,砰的一声,碎了一地。滚烫的汤汁溅在父亲的双脚上,他痛得龇牙咧嘴。

方佳兰慌忙找来碘酒和棉签,细心地替父亲擦拭,边擦边忍不住问:“爸,到底怎么了?我一提西安,你那么激动?”

父亲沉默着,右手在口袋里四处摸索。方佳兰从他房间里找来一包烟递给他:“找这个吧?我就知道,你一有心事就要抽烟。”

“不准去。”父亲猛吸了一口烟道。

“爸,你说什么?”

“不准你去!”

“为什么?”

“不准就是不准!”

她赌气说:“我偏要去!”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很久。半晌,父亲才长叹一口气道:“你妈从那里走丢了,我已经失去了她,不想再失去你啊……”

父亲陷入长久的沉思,香烟烧到了他的手,他也浑然不觉。他一根接一根地抽,不时发出一阵嘶咳。方佳兰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烟,吼道:“别抽了!我不去就是了!”说完,冲进自己房间,并用力关上房门,整个房子为之一震。

一整晚,她几乎都夜不成寐。

第二天一清早,天刚蒙蒙亮,她便拿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径直冲出了家门。父亲为她准备的一袋水果、面包、雨伞,甚至还有卫生卷纸,她一样都没拿。

一下课,她依旧要去超市做兼职。正往校门口走,一个声音喊住她:“方佳兰。”她懒懒地回头,见是陆小西,不禁黯然伤神。

“方佳兰,我们去西安的行李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呢?”

“我去不成了。”她嗫嚅着说。

“为什么?”

“我父亲他,不同意我去……”她哽咽道。

“要不我到你家去,跟伯伯说清楚,这是学校组织的活动。”

“你就别瞎搅和了,你要是敢进我们家的门,我老爸就敢打断你的双腿!”方佳兰哭笑不得。

“你爸是法西斯吗?”

“比希特勒还凶狠。你要去我家,牺牲的不止你一个人,还有——我。”

陆小西不禁同情地说:“方佳兰,我开始懂你为什么这么拼命了。希望我能保护你,以后绝不会让你受伤。”

一层雾气浮上她的双眸,她感动地很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咬了咬嘴唇,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拒绝道:“不必了,我很好。”说完,转身扬长而去。远远望去,她肩上硕大的背包与她娇小的身材极不相称。

这几天,方佳兰度日如年。她早已偷偷收拾好行李,准备一有机会就偷偷地从父亲眼皮底下溜走。眼见着陆小西他们今日八时即将启程,方佳兰蹑手蹑脚地起了床,背上行囊,准备私自出走。

“把这几个煮鸡蛋带上。”一个声音传来,吓了她一跳,只见父亲正站在门口。

她接过热腾腾的鸡蛋,转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5

方佳兰情绪低落地走出家门,准备去火车站同陆小西会合。

“方佳兰。”陆小西突然跳到她面前。她一怔,很快背过身去迅速擦干眼泪。“你哭了?”陆小西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关切地问。

“哪儿有?是沙子飞到眼睛里了。”她慌忙掩饰道。陆小西也不揭穿她,一把抢过她的行李。他本以为女孩子的背包都会很重,哪知方佳兰的包却轻飘飘的。

“你带的东西怎么这么少?”他非常好奇地问。

方佳兰坦然地说:“这些东西够用了啊。需要带很多东西吗?”

他们登上了开往西安的列车。方佳兰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这竟然是她第一次坐火车。她依稀记起,儿时,她家住得离火车站不远。母亲时常牵着她的小手,站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火车。

“妈妈,我也要坐火车。”年幼的方佳兰说。

母亲抚着她偏硬的头发,柔声说:“我的佳兰现在太小了,等你长大了妈妈再带你坐火车好不好?”

“那我什么时候长大?”她天真地问。

“长大很快的,不过,等你长大时,妈妈已经老了。”

然而,没等她长大,妈妈却离开了。妈妈永远年轻,妈妈从未老过。

记忆中时常有一列火车开过,火车上却再也没有了妈妈。那辆火车呼啸而过,生生地碾碎了她的记忆。她弯腰想去拾起那些记忆的碎片时,却已遍体鳞伤。每每想起母亲,眼泪便会不由自主地溢满眼眶,她总是拼命将眼泪忍住,倔强地不让它跌落下来。

陆小西一直在痴痴地注视着陷入沉思的她,她发呆的样子美极了。他忍不住问:“佳兰,想什么呢?”

“陆小西,你最难忘的人是谁?”方佳兰突然问他。

“母亲。”陆小西脱口而出,随即哀伤地说,“可惜她已经离开我好几年了。”一听到他的话,方佳兰强忍住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怎么了,佳兰。”陆小西心生爱怜,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擦拭。

“咔嚓”一声,几个同学笑嘻嘻地围了上来,开始起哄:“哈哈,原来你们俩早就郎情妾意了,潜伏得好深啊!陆小西,继续啊!来,再靠近一点,再亲热一点,我给你们拍张照片作为永恒的纪念。”

陆小西羞涩得满脸通红,放在她脸上的手舍不得拿开,却又不愿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只好依依不舍地将手放下,眼神却一刻也不肯离开。围观的同学们表现得更热烈了,几个人将他们两个人推到一起,又大声喊道:“Kiss,Kiss!”

陆小西无助地望着方佳兰,方佳兰却推开人群,面无表情地向另一节车厢走去。立时,同学们都变得安静下来了。

“佳兰她生气了。”陆小西颓唐地说,他准备起身去追她,却被一个人拉住了。

“楚语盈,你怎么也来了?”陆小西讶异地问。

“我怎么就不能来?”楚语盈反问道。

“可是,之前上报的名单里不是没有你吗?”

楚语盈笑而不答。一位同学提醒他:“小西,你还不知道吧,楚语盈的父亲可是咱们学校的校长呢。别说是西安,就算是国外,她也可以随便去啊。人家命好啊……”

陆小西恍然大悟。他同楚语盈同学两年多,也算是好朋友了,却从来不知道她竟是校长的千金,难怪她一直像个骄傲的公主。可惜,他喜欢的不是公主,而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灰姑娘。

方佳兰找到一节较空旷的车厢,坐在窗边继续发呆。她是来寻找同母亲有关的回忆的,嘈杂与喧嚣,请自动绕行。十余个小时的旅程,她拥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回忆,但回忆那根弦却总是突然断掉,她试图极力去抓牢,那些片段却影影绰绰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害怕回忆,每次沉浸到回忆中,她的头就会一阵阵地痛,像一根根针在刺,又似一把锤子狠狠地砸下来。

“佳兰,回去睡觉吧,不早了。”不知何时,陆小西出现在她面前。她哪里知道,陆小西为了找她,几乎跑遍了整列火车。陆小西上前极其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她却挣脱了,并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原来的车厢。

刚才给他们照相的一位男生上前对方佳兰说:“对不起啊,方佳兰,我真的没有恶意。”

楚语盈斜睨着他们,心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她要做永远的主角,可惜,每次方佳兰一出现,众人的视线就会从她身上飞快转移到方佳兰身上去,这让她的自尊心备受打击。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暗恋几年的林嘉楠好像对这个小妖女也有好感!

她真后悔那天不该带林嘉楠去参加化妆舞会,要不然,她的嘉楠也不会和方佳兰碰面,她也不会多一个强劲的情敌。一想起林嘉楠近日对自己的冷淡,且不久他就会离开自己去法国,她就烦躁不堪。她倔强地认为,是方佳兰搅扰了她的美好生活,甚至影响到了自己此次本该完美的旅行。一路上,她一直用愤恨的目光怒对着方佳兰。

方佳兰却浑然不觉,她的脑子里已经全然被母亲的影子所充盈,任何人也无法走进去。她手持一本杜拉斯的小说,却没看进去几个字。面对同学递来的零食,她也是微笑着拒绝。陆小西看出她有心事,不忍打扰她一个人的沉思,更不愿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便开始讲故事逗她开心。

“从前有一只小白兔,老觉得自己尾巴太短了,一直闷闷不乐,直到有一天它碰上了一只断了尾巴的壁虎,小白兔看到壁虎和它的尾巴一样短,心里很高兴。可是过了几天,它再遇见壁虎时,却发现壁虎的尾巴长长了。它回到家里问妈妈:妈妈,为什么我的尾巴长不长呀?你猜,小白兔的妈妈怎么回答的?”

6

陆小西一直在等待方佳兰的回复,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答案。

几滴泪水滴落在桌上,许久,她才抬起头,回答道:“小白兔永远也等不到答案。因为,它没有妈妈。”

陆小西在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后悔得忙不迭地道歉:“佳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多了。其实,我和你一样,很小时就没有母亲。”

“对不起。”陆小西无助地说。

方佳兰抬起含泪的双眼,微笑道:“以后,我们就是同病相怜了。其实,小白兔可以得到答案的,它可以问它的父亲,它的朋友,它的老师,它的同学,是不是?”

“佳兰,你现在真像一只小白免。”

方佳兰一听陆小西的话便忍不住笑了。可不是嘛,她穿着一袭白衣,眼睛哭得红红的,不像小白兔又像什么?很快,她抑郁的心被这个小小的快乐渲染得明媚起来。她想,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又会是一个晴天。她告诉自己:方佳兰,你的悲伤不许超过24小时。

天亮了,晨曦里映出一缕温暖的阳光。西安,我来了!

方佳兰和几位同学欢呼雀跃地跳下火车,兴奋地张开双臂,希望拥抱这座梦想中的古城。她仿佛已闻到了母亲的气息,她奔跑着冲向远方,希望能握住母亲的手,却扑了个空,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她低着头连声道歉,半天却没有回应。好奇地抬头一看,却发现竟是陆小西。

“小西,怎么会是你?”她奇怪地问。

“我还想问你呢,一下车就到处乱跑,遇到坏人怎么办?撞上汽车怎么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性呢?”陆小西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仍余怒未消。

“我,我只是太激动了……”方佳兰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愧疚地说。

陆小西依旧不理睬她。

“好了啦,别生气了,小气鬼!”方佳兰边说边一拳击在他身上。不料,却被一只手臂拥进怀里,紧紧地将她环绕。

“我只是很担心你,刚才看到一辆车从你身边飞过,我很害怕,害怕会突然失去你。”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

方佳兰心里涌起一阵阵感动。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株自生自灭的杂草,却不料还有人如此关注,并且用情至深。她想迎合陆小西的拥抱,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林嘉楠的影子。天!他怎么会突然闯进来?这个人不是已经失踪了六年了吗?这六年来我不是已经将他忘记了吗?他怎么会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他是来干什么的呢?为什么又要来搅扰我平静的生活……

整个思绪被林嘉楠充塞着,她不禁放开了搂着陆小西的手。陆小西正准备吻她,她却转身闪躲开来。对不起,小西,我们之间相隔一个转身的距离。

陆小西虽隐隐有些失落,但很快恢复了他乐观的情绪。他拉起方佳兰的手说:“走,我们一起去古城墙。”

有着1400多年历史的古城墙,墙体斑驳,每一块坚固的古砖,似乎都在诉说那曾经沧桑的历史。方佳兰飞奔上城墙,连陆小西都跟不上她的脚步。她旁若无人地在城墙上大喊道:“喂!”

城墙下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和车流,方佳兰痴痴地看着。她想,十几年前,母亲也曾到过这里,她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地对着路人高喊呢?母亲是一个温婉如水的女子,还是像自己一样,只是个野丫头呢?一定不会跟自己一样,她曾听父亲提起过,母亲是大家闺秀,方圆几百里来提亲的人将门槛都踩破了。

她曾问过父亲:“你是怎么追到母亲的?”父亲的脸立即阴沉下来,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它。

“方佳兰,过来骑车了。”陆小西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和陆小西骑上一辆双人自行车,徜徉在微风中,徐徐前行。“佳兰。”陆小西轻唤道。

“嗯。”

“谢谢你能来。”

方佳兰心里涌起一丝感动。陆小西真是个温暖的孩子,能时常照亮她心底的黑暗。

“等我一下。”陆小西跳下车,朝不远处一个地摊跑去。不一会儿,只见他举着一个风筝向她走来:“我们一起放风筝吧。”

有多少年没放风筝了?她记忆中,父亲曾用纸给她糊过一个风筝,但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好不容易飞起来了,却不到两分钟就落下来了。儿时的她,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放过风筝了。

她拽着长长的风筝线,恣意奔跑起来。风筝越飞越高,她也奔跑得越来越快。恍惚中,她好像重回到了十几年前……

“小兰,快过来。”母亲正向她招手。

她穿着漂亮的小花裙,飞快地向母亲跑去,不料跑得太快,一不小心跌倒在地,很快,膝盖上流血了。母亲飞奔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母亲仔细察看了她的膝盖,从身上掏出一块带着清香的手绢,细心地替她包扎伤口。

“小兰,痛吗?”母亲温柔地问。

“痛。”她边流着泪边说。

母亲紧搂着她,不时亲吻着她的脸颊。母亲的吻让她的疼痛减轻了许多。母亲将她带回家,神秘地说:“小兰,先闭上眼睛,看妈妈给你做了什么?”

她用双手蒙上眼,却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看。

“可以睁开眼了。”母亲的话语永远是那样温柔,似一阵柔和的风,年幼的她时常想,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个和母亲一样温柔动人的女人。

她睁开眼,欣喜地发现,眼前出现一只漂亮的风筝!那只风筝上用毛笔画着一束兰花,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风筝,不料,一不小心,将风筝弄破了一个小洞。她吓得不敢作声,母亲却微笑着说:“小兰,不怕,我们一起把它粘好,好不好?”

“好。”

不一会儿,一只粘好的兰花风筝被母亲放飞上天空。母亲将风筝线放在她手上,她忘记了方才的疼痛,拽着风筝线飞跑起来……

7

啪的一声,风筝坠落在地,风筝线也从她手中滑落。方佳兰呆立在原地,望着天空中那些渐飞渐远的风筝,长久地失神,无语。

“佳兰,你没事吧?”陆小西跑过去,拾起风筝递给她。

她的记忆刚刚复苏,却像那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戛然而止。母亲像烟花一样,短暂地出现在她的回忆世界里,又在瞬间消失。她试图去抓牢,却只握住了一把空气。

“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喃喃自语。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许多事,我们应该尝试着慢慢去遗忘。活在记忆中,只会让你变得不快乐。”

一阵风吹过,空气中飘散着野花的清香。陆小西说:“闭上双眼,用心去闻花的香气。”

方佳兰闭上眼,深呼吸,却只闻到带着腥味的空气,耳畔满是嘈杂的车声,人声。她苦笑着摇摇头。

“静心屏气,再试试看。”陆小西说道,“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

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真美!方佳兰微闭上眼,开始用心感受来自大自然的香气。她闻到了,她闻到了!眼前呈现出一大片红的、白的、粉的、绿的、紫的花儿,间或飞来几只彩蝶,在花间嬉戏。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芳香。记忆中的那只风筝又开始冉冉升起,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所有的不快都被那只飞向天际的风筝带走,她陶醉在那一片迷人的花香之中。

他们一起来到古城墙脚下,发现这里长着几株古老的大榕树。她在一株榕树上发现,树上刻着几个大字,那些字虽经风吹日晒,变得有些模糊了,但依旧可以辨认出来。

“曾晚晴,此生爱你不渝。”这几个字令方佳兰感到触目惊心。她的母亲也叫曾晚晴。莫非,是当年父亲在此为母亲刻下的?严肃、古板的父亲曾经也如此浪漫吗?太不可思议了。她取出相机,将那几个字拍了下来。

陆小西也看到了,笑道:“那不过是人们的恶作剧而已。如果当年刻下这些字的人后来分手了,再回来看到树上的字时,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分手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一定没有在一起,一定不能天长地久地老天荒呢?”方佳兰咄咄逼人地反驳道。

“佳兰,你怎么了,这么大的反应?我只是随意发几句感慨啊。”陆小西感到莫名其妙。

“陆小西,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方佳兰很快岔开话题。

对于她的反复无常和无理取闹,陆小西非常无奈,但谁让方佳兰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呢?女神的好,女神的坏,女神的一颦一笑,都可以牵动他的心百转千回。

“去兵马佣吧。”在陆小西的提议下,一群青春飞扬而又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来到陕西临潼县的秦皇兵马俑。

他们怀着朝圣般的心情来到兵马佣展览馆,立即被那里的壮观所震惊。只见成千上万个兵俑以各种姿态或站、或蹲,或骑马、或笑、或思、或蹙眉。同学们凝望着这些兵马俑,久久无语。

方佳兰脑海中闪过《古今大战秦俑情》《神话》等电影中的场景,她想,几千年前,一定发生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吧。并且,许多爱情还会继续上演。她父母的爱情已然成了过去式,但未来的爱情于她,究竟是微笑抑或是眼泪呢?

方佳兰细细品赏着这些兵马俑,哪一件都舍不得错过。陆小西像保镖一样,紧随其后,亦步亦趋。他的举止令她哭笑不得。她狡黠一笑,计上心来。

“陆小西,你看你后面有个兵马俑,长得好像你!”方佳兰叫道。陆小西回头一看,却只看到一堵厚实的墙。再转头寻找方佳兰时,却不见了她的踪影。“被这小妮子骗了!”他懊恼不已。

摆脱陆小西这个大影子后,方佳兰禁不住笑出声来。“玩弄他的感情很好笑吧?”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只见楚语盈十分不屑地看着她,目露挑衅。方佳兰甩了甩背包,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去了另一个展厅。她一开始就对楚语盈没有任何好感,楚语盈有好几次都故意针对她,故意给她使绊子。方佳兰一直隐忍着,始终没有和她正面交锋。没有人能破坏和影响她旅行的大好心情。

楚语盈哼了一声,狠狠地递给她一个白眼。她只当没看到,从小和父亲一起生活在社会底层,见惯了人们对他们父女俩的鄙夷与轻视,白眼与不屑,她早已习惯了这些,或者说试图让自己努力去适应。可这次为什么她心里始终很不舒服呢?

林嘉楠?是因为他吗?楚语盈看上去好像和他很亲密的样子,他们真的是一对吗?世界怎么会如此不公平?为什么天下的好事都让楚语盈一个人占尽了呢?她是永远骄傲的公主,自己只是只丑小鸭、灰姑娘。

奇怪,怎么会?怎么会突然想到林嘉楠?她的脑子一片混乱,突然感觉身体莫名地左右晃动起来。她踉跄着来到旁边一棵树旁,紧扶住,但大树也跟随她一起晃动。

这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因为她贫血?她的身体一直很虚弱,上高中那年,跑步时突然昏厥过去,医生一检查,说是贫血。一阵眩晕过后,她停止晃动,奇怪的是,身旁的大榕树竟也和她一起停止摇晃。她的心猛烈跳动着,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刚才及时扶住了大榕树,否则一定会倒下去的。

“方佳兰,方佳兰……”陆小西急切的呼唤声传来。她不禁轻轻回答了一声“哎”。

陆小西心里“咚”的一声,他欣喜地发现:自己听到了方佳兰的回应!循着回应的方向搜寻去,他惊喜地看到,方佳兰正站在一棵树旁!

“佳兰!”陆小西几步冲上前去,一把将方佳兰抱在怀里。

“佳兰你没事吧?”陆小西紧张地问。

“没事啊,只是刚才有些贫血,感觉身体在摇晃。”她为陆小西的大惊小怪而疑惑。

8

“什么贫血?刚才是地震了!”

“什么?”方佳兰大惊失色。

“是啊,刚才地震了好几分钟,我急得到处找你,生怕你出什么事。我可找到你了,你让我担心死了。你这个坏丫头,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了。”陆小西将她抱得更紧了。

方佳兰的心暖暖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吗?像是,又不完全像。忽远忽近,飘忽不定。这个拥抱如此漫长,长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林嘉楠正在家中睡觉,感觉床突然摇晃起来。母亲急匆匆地闯进来,慌里慌张地说:“小楠,快起来,地震了!”

等他和母亲一起冲出家门,一切又平静如旧。不久,他们从电台、电视台、网络等各大媒体中得知,除四川地区发生八级强震外,全国许多城市都有不同程度的微震。

林嘉楠的心方才平静下来,很快又泛起波涛。她那里安全吗?他最后一次去找方佳兰时,却被她的同学告知,她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了古城西安。他自心底埋怨她去西安怎么不同自己打招呼,连告别也如此吝啬,转念又一想,她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有什么义务要告诉自己呢?

他立即上网搜索西安地区的地震信息,得知全城人都平安无事,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方才落了地。“妈妈,我想为四川灾区人民捐款,可以吗?”他问母亲。

“当然可以。”母亲二话不说,取出一个大信封交到他手上,“这是五千元钱,快拿去汇给灾区吧。多做点好事,上帝会保佑我的小楠一生平安,一帆风顺。”

林嘉楠笑了,母亲可以将任何事都联系到他身上来。

去银行的路上,他脑海里一直想着方佳兰。突然,手机响了,是楚语盈的电话。“嘉楠,你还好吧?”她的声音很急。

“我很好啊。怎么了?”

“地震了!我在西安呢,这儿震了几分钟,吓死我了。”

“楚语盈,你没事吧?”一听到“西安”这两个字,他的心跳突然加速。

“嘉楠,我好害怕,你能来陪陪我吗?”楚语盈带着哭腔说。

“不行啊,我过两天就要去法国了。就你一个人去的吗?”

“不是噢,有几个同学一起,还有陆小西,还有一个人,你绝对想不到。”

“是谁呀?”他迫不及待地问,尽管他害怕听到这个答案。

“方佳兰!她和陆小西现在亲密得很,两个人出双入对,卿卿我我的,我都看不过去了……”

林嘉楠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没等楚语盈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方佳兰!你这个善变的女人!你真的忘了我吗?忘了我们从前的回忆,忘了我们曾经的信任吗?

陆小西,你这个混蛋!乘虚而入的小人!你偷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你知道吗?

林嘉楠,你为什么要同意妈妈去法国呢?六年前,你错过了方佳兰;六年后,你再次与她擦肩而过!

林嘉楠一想到这里,便心如刀割,悲哀地靠在门上。楼上传来母亲的咳嗽声,他的心又一次被揪痛了。他顾不上再去想方佳兰,他只希望,方佳兰这个名字从此从他生命中彻底消失。

“咳,咳,咳……”刚经历地震惊吓的方佳兰剧烈地咳嗽着,咳得撕心裂肺。陆小西为她递上一瓶矿泉水,又轻轻地替她捶背。他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禁大吃一惊。“天!佳兰,你的头好烫,我们赶紧上医院。”说完,就准备背她去医院。

方佳兰摇摇头:“不用了,我哪有那么金贵。我喝一碗姜汤,睡一觉就好了,小时候母亲都是这么做的。”一提到母亲,她的头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许多。

原来是地震了。据说,这次地震的中心在四川,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西安只是略微受到震波的影响,并无大碍。经过刚才的惊吓,她心中那条紧绷的弦突然之间就断裂了,猝不及防间,几天来的紧张、兴奋、思虑一起袭来,此时的方佳兰只感到头痛欲裂、虚弱无力。难道真的病了吗?陆小西见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一阵心疼,跟同学匆匆打了个招呼后,就先扶着她回到了酒店。

方佳兰刚躺下,昏昏欲睡中却忽然想起什么,激动地说:“小西,有一件大事差点忘了,请你发动同学们一起给灾区捐款好吗?我们今天就把酒店的房间退了,住到便宜的招待所去,节省出来的钱全捐给灾区。我这里还有300块钱,请你帮我跟同学们捐的钱一起汇给灾区的父老乡亲……”

方佳兰还想说什么,却被陆小西打断了:“佳兰,你放心,这些事即使你不说,我都会去办的。你安心养病,我把这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再回来看你。”

她这才安心地睡了。

看着她熟睡的样子,陆小西方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他找到楚语盈,告诉她组织大家为灾区捐款的事,楚语盈一口应承下来:“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他又去了街边的药房里,买了退烧药、感冒药、咳嗽药、消炎药,还去菜场买了几块生姜和一个电水壶。看到方佳兰还在熟睡,他开始煮姜汤。

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吵吵嚷嚷地强行挤进方佳兰的脑海。

森林诱惑流云说:“来吧,我给你!”流云问:“你能给我什么呢?”森林阴森地笑着说:“我给你仙人球、仙人掌、荆棘……”话未说完,森林便带着诡谲的笑摇身一变成为一片荒漠。她顺着沿途的荆棘前行,仙人掌突然伸出带血的手掌一把掐住她,她拼命抵抗,揪紧的心上突然长出了一层厚厚的坚硬的外壳,方佳兰吓得高声尖叫……

沧海在瞬间变成了一片沙漠,她的脚深陷其中,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拔不起来。头顶,星星疲倦地看着她,凄清地自语,最后尾随紧蹙着眉的月亮渐入梦乡……

一位美丽的天使送给她一辆流光溢彩的四驾马车,她一坐上去,立刻成为高贵的公主,王子们众星捧月。突然,四驾马车倏地变成一把破笤帚,她无奈地骑上去,它却成为一个满脸皱纹的丑陋的巫婆,狰狞地惨笑着;它又忽然化为一根细绳紧紧地缠着她的脖子,拼命地拉扯着……

方佳兰大叫道:“啊……救命啊……”

9

“佳兰,你怎么了?”陆小西立即冲上前,紧张地问。

“我刚才做了好多噩梦,梦里还有妈妈,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妈妈的样子了。”

“傻丫头,别瞎想了。我给你煮了姜汤,你先把它喝了,然后吃点感冒药,再好好睡一觉。”陆小西转身去取姜汤。

漫长的噩梦终于结束了。方佳兰的头痛得欲炸裂开来,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她微睁开朦胧的双眼,一阵刺目的阳光射了过来,她双手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无奈手臂却软绵绵的,她绝望地放弃了。

“我来帮你。”陆小西忙将姜汤放在桌上,因放得太急,滚烫的汤汁溅到他手上,他的手立即红了一片,但他毫无在意,来到方佳兰床前,扶她坐好,又将姜汤端到她面前,喂她喝下。

“好辣。”方佳兰孩子似的皱眉,不肯喝下。

“乖,喝完感冒早点好。”陆小西温柔地哄她喝下姜汤,她立即感觉暖和了许多。

方佳兰看着他体贴的样子,动情地说:“小西,你真像一个人。”

陆小西饶有兴致地问:“像谁?”

“我妈妈。”说完,用被子蒙上头。

陆小西哭笑不得,伸出手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宠溺地说道:“坏丫头。”

“小西。”

“恩。什么事,佳兰?”

“其他的同学呢?”

“你生病时,有些人去景区游玩了,有些人在古城闲逛,这会儿估计都回房间了。”

“给灾区捐款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你只管好好休息,我都已经交给楚语盈去办了。”

方佳兰一听,立即急得从床上坐起来,顾不得身上传来的钻心似的疼痛,她激动地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交给楚语盈去办呢?她从小养尊处优,哪里会懂得灾区人民的苦痛,她会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吗?恐怕她现在只会为自己的晚餐吃什么而发愁吧?”

陆小西道:“楚语盈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是不是这样的人你去看看她现在在干什么不就知道了?”她扭过脸去,不想理他。

“你别急,我打电话问一下。”陆小西拨通了楚语盈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却传来了她嬉笑的声音。

“楚语盈,你在哪里?”

“小西呀,我在打台球呢,你要不要也一起来玩?”

果然被方佳兰说中了!他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对不起,佳兰,我放心不下你,才把这件事交给她的,没想到她……我立即亲自去组织大家捐款。”他满怀歉意地说。

方佳兰挣扎着下床,她的脸烧得通红,看上去非常虚弱。她有气无力地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行,你好好地卧床休息,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保证完成任务。”

“小西,听我说,我母亲也是十几年前遭遇了一场地震,地震后摧毁了道路,后来出了车祸而离开了我。我想多为灾区人民做点事,告慰我天堂里的母亲。”

陆小西默默地走上前,轻轻扶住她柔弱的身体。每走一步,她都要费很大的劲。他们逐一去敲同学们的房门,向他们讲明来意,所幸大家都慷慨解囊,很快,他们就凑齐了近两千元。

“小西,陪我去银行,把这些钱汇给红十字会好吗?”

陆小西担心地说:“你这个样子能行吗?我一个人去汇款吧。”

“不行,我一定要去,咳,咳。”方佳兰倔强地说。陆小西知道她一向说一不二,也只好任由她去。排着长队汇完款后,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母亲,女儿为灾区做了一件好事,天堂里的你能看到吗?

两天后,方佳兰大病初愈。陆小西高兴地说:“太好了,你可以继续和我们一起去游玩了。”

她却提议:“要不,我们直接回学校,把省下来的钱捐给灾区吧。”

陆小西为难地说:“大家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不如就痛痛快快地玩几天再回去吧。”

方佳兰他们一行人来到陕西之行的最后一个景点:西岳华山。

来到华山脚下,她心里的敬畏感油然而生。华山最低的东峰也有2000多米,大家为了节省坐缆车的钱,一致选择爬山。边聊天、拍照、边爬山,偶尔还会在清凉的小溪流中浣足,这些,都是坐缆车所无法体会得到的,一路上大家玩得意兴盎然,其乐无穷。

“佳兰,笑一个!”陆小西将镜头对准了方佳兰,楚语盈却突然闯到了镜头里。

“楚语盈,你……”陆小西懊恼地说,楚语盈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

她一把抢下陆小西的相机,说:“我来给你们俩照张合影吧。”说完,就将陆小西往方佳兰身边推。

二人尴尬地站在一起。“亲热点啊。”楚语盈说道。

陆小西壮着胆子,索性将手搭在方佳兰肩上。她的肩轻轻一抖。“咔嚓”一声,照片上留下两个人看似亲密的合影。

一行人继续爬山。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到方佳兰身上,她呆呆地看着夕阳,不禁怔住了。陆小西偷偷地拍下难得的一幕。在他眼中,方佳兰的美,是那种不经意的,清丽的美,是用尽任何首饰与化妆品也难以与之匹敌的;楚语盈也很美,却是那种放肆的、俗艳的美。

他宁愿选择花园中那枝寂静的百合,而不是妖娆的牡丹。

“哎哟!”一声痛苦的喊声传来,陆小西循声望去,见方佳兰半蹲在地上,费力地挣扎着站起来。

“佳兰!”陆小西飞速地奔上前去,差点被石块绊了一跤。

“怎么了,佳兰?”他紧扶着方佳兰,心疼地问。

“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陆小西近前一看,只见她的膝盖处,已经蹭破了很大一块皮,正往外渗着殷红的鲜血。他急得在身上四处摸索,希望能找到包扎的东西,无奈身上只有两片餐巾纸。他细心地替她擦拭血迹,但她的伤口仍裸露在外。

“用这个包扎吧。”看到她递过来的东西,陆小西不禁呆愣住了。

10

方佳兰递给他的竟是一方灰色的手绢。一块男式手绢!

他迟疑地接过,开始替她包扎伤口。他笨拙的动作弄痛了她,但她咬紧牙强忍着,眼泪亦在眼眶中浸润,似乎轻轻一碰,就能坠落一地。

恍惚间,眼前的男生突然变成了林嘉楠。方佳兰依旧清晰地记得,曾经,一个叫林嘉楠的男孩亲手将这块带着清香的手绢交给她。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想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孰料,指尖刚触到他的发端,不禁停住了。

“佳兰,你怎么了?”细心替她包扎好伤口,陆小西忍不住奇怪地问。

林嘉楠的头发是柔软的,陆小西的发质却偏硬。这细微的差别令方佳兰重回到现实中,不禁百感交集。这方看似不起眼的普通手绢,她竟保存了六年。六年前,她独自哭泣时,林嘉楠将手绢留给了她。这方手绢也成了她和林嘉楠之间唯一的信物,也是他们之间的一道羁绊。会有机会与他重逢,并将手绢还给他吗?上次见到他时,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还给他的,为什么没有呢?真的要还给他吗?

“上来,我背你。”陆小西蹲下身,示意她上来。方佳兰犹豫着,自己向前迈了两步,怎奈脚上的伤口却似万根利刺狠锥般疼痛。陆小西背着方佳兰,艰难地一步步挪下山。

“喂,你怎么那么重啊,该减肥了。”陆小西故意逗她。

“哪儿有?人家连一百斤都不到。”她嗔怪着,伸出粉拳在他背上轻捶了几下,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渐渐升起。

她仿佛看到幸福在向自己招手,她兴奋地向五光十色的幸福跑去,却发现幸福也在不停地奔跑,她使劲地跑啊跑啊,却永远也跟不上幸福的脚步。突然,一块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石头将她绊倒,她蓦然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她对自己说,方佳兰,你所有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去争取。学习成绩、工作、钞票、幸福和未来,都要靠你自己努力去打拼,没有人会殷勤地为你送上门来。机会只有那么多,你若不去争取,只能坐视机遇从你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溜走,或者被别人光明正大的掳走。

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暂且让它们刚刚萌芽便尽早夭折吧!

林嘉楠家里,永远是一片安静,只偶尔听得到几声波斯猫的叫声。林嘉楠此时正在为母亲削苹果,突然,手猛地一抖,刀划到他手上,他的手指立即血流如注。

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削得好好的?他突然有一个不祥的预兆,一定是方佳兰出事了!他这几天脑海里想的全是方佳兰,不是她又能是谁?他坚信自己的直觉。

他赶紧给楚语盈打电话,迫切地想知道方佳兰是否还平安。“嘉楠,是你呀!”楚语盈一听到他的声音,激动得大叫起来。

方佳兰立即敏感地捕捉到了“嘉楠”这个名字,循声望去,刚好同楚语盈的眼神交汇,楚语盈得意洋洋地斜视着她,她立即绕开自己的目光。

“嘉楠,人家很想你嘛……”楚语盈开始扭动腰肢撒娇。

“楚语盈,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林嘉楠顾不上问及其他,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啊,前几天地震了你不是知道吗?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我们玩得非常开心,前几天去看了兵马俑,现在我们在爬华山呢,你快过来吧,挺好玩的……”

林嘉楠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想直接问她“方佳兰没出什么事吧”,电话那端却没了声音。莫非是因为在山里信号不好?再打过去,依旧回应“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反复拨打了几次,都是同样的回复。他懊恼地将手机扔了出去,手机从沙发上弹到了地上。

“小西,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方佳兰央求道。

陆小西却丝毫不理睬她,拼命咬着牙艰难地行进。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的背上也全汗湿了,在太阳的暴晒下,两个人像被盐腌制过了一样。到达华山的中峰时,他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谢谢你,小西。”方佳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陆小西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然后强吻她。不可以,不可以这样!一个声音在强烈地阻止他,他不敢破坏这宁静而美好的一切,面对着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他只能远远地欣赏。

这样就好。

“你好,帮我们照张相好吗?”对面走来两个中年男人,像是本地口音。

陆小西爽快地答应了,并接过他们的相机,认真地指导他们站好姿势。“一二三,茄子。好了。”照完,将相机还给其中一个中年男人。

“你们俩是恋人吧?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我也替你们来照一张吧。”中年男子说道。

陆小西求之不得,立即将相机递给他,并扶方佳兰站起来。正当他们摆好Pose准备照相时,却不见了刚才的两个人。“站住!抢相机!”陆小西马上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朝往山下逃跑的两个男人追去。

“小西,别追了。”方佳兰担心陆小西寡不敌众,正想去阻止他,却无奈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几名男同学也很快追了上去。

“把相机还回来!”陆小西虽貌不惊人,赛跑也从未获得过名次,关键时刻的爆发力却异常惊人,很快,他就追赶上了那两名劫匪。

“把相机还给我!”陆小西义正辞严地说。

其中一名劫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小子还真行,一个破相机还值得你追这么远的路,今天算是倒了血霉了。”说完,他准备将相机还给他,却被他的同伴拦住了。

那名劫匪突然拿出一把弹簧刀!

11

陆小西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他的心一哆嗦,但他来不及细想,只一心想要回相机,因为里面有方佳兰的照片。

他毫无惧色地逼视着持刀的劫匪,并随时准备趁其不备上前抢夺下他的相机。歹徒挥着明晃晃的弹簧刀,向他刺过来。

“把刀放下!”一个男生大声吼道。趁劫匪走神之际,后面包抄过来的两个男生趁机钳制住了歹徒的臂膀,陆小西飞起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刀。歹徒拼命挣扎,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方佳兰迅速拨打了110.很快,来了两位警察。一见此状,另一个匪徒拔腿就跑。

好险!虽制服了劫匪,但二人仍心有余悸。他们去派出所一起作了笔录。作完笔录后,陆小西抱着失而复得的相机,一张张地看刚才拍的照片,生怕方佳兰的照片受损了。

“哎呀,你的手臂受伤了!”方佳兰惊呼道。

原来,他的手臂刚才同劫匪搏斗时,被划了一道很大的口子。“现在好了,你受伤也有人陪着了。”陆小西笑言。

方佳兰边替他敷云南白药边嗔怪道:“一部相机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相机不重要,可是它里面的照片比我的命更重要。”

方佳兰酸酸地说:“是楚语盈吗?她是你们所有男生心目中的公主是不是?”

“不是她,是比她更优秀更温柔更聪明一千倍一万倍的女孩。”陆小西望着远方,幽幽地说。

“真的吗?到底是哪个女孩这么幸运?”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方佳兰霎时明白了。她的脸开始泛起红晕,背转过身去,随手从身边拔了一株野草,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佳兰。”陆小西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陆小西,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方佳兰说完,慌乱地扔下手中的小草,转身走开了。

陆小西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发怔。方佳兰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他说?她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意吗?如果明白了,为什么要跑开?是因为矜持和羞涩还是根本就是在拒绝?

不能说,不可说。

不能懂,不愿懂。

第二天,他们乘火车返回北京。一路上,方佳兰和陆小西彼此都未说过一句话。只有楚语盈故意当着他们的面和男生们打情骂俏,还不时地用余光瞟着他俩。趁方佳兰去洗手间的空当,楚语盈悄悄来到陆小西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陆小西不置可否地说:“没,没有啊,哪有的事?”

楚语盈更加放肆地调戏他:“真的没有吗?我看你们俩的神色不对呀,一个低着头啃指甲,一个看窗外都看了一整天了,老实交待,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

方佳兰上完洗手间回来,正看到楚语盈和陆小西紧贴在一起的一幕,她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心里却泛起阵阵波涛。陆小西,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十几个小时前,还说某女生的照片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刚过一晚,就可以和另一个漂亮女生卿卿我我!

男人一见了漂亮女人,就可以连命都不要了是不是!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醋意,便又准备啃手指甲,怎奈指甲已经被她先前啃得参差不齐了。她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随便翻了一页,思维却无法集中在书上。她盯住书上的一句话,目光便再也不愿走开了。只见那页上写着:你并不爱那个人,你爱的只是他爱你的这种感觉。

你爱的只是他爱你的这种感觉。

她反复地问自己:你喜欢陆小西吗?你爱他吗?抑或只是喜欢这种被爱的感觉呢?这个问题始终纠缠着她,直到火车开到了北京西客站。

她得回家了。虽然那个家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家里只有一个始终冷冰冰的父亲,但那里毕竟是她唯一的家。印象中,父亲从未抱过她。儿时的她,摔倒在地时,父亲从不会抱她起来;途中经过很深的水沟时,父亲从不背她或抱她过去,无论多深的水,都要让她自己趟过去。

自那以后,她暗自发誓:一定会好好珍惜世界上第一个抱她的男人。

几年后,第一个抱她的男人出现了。他就是林嘉楠。可惜,终究情深缘浅,他们一别就是六年,如今重逢后,虽匆匆见了几面,却已无缘再牵手,更妄谈拥抱了。

儿时的许多个梦想就像一个个的肥皂泡,在阳光下飞舞着,五颜六色的短暂的绚烂过后,瞬间就碎了。

回到家,看到父亲正佝偻着身子修一辆破烂不堪的自行车。十年前,父亲也曾这样在昏暗的灯光下,为她修一辆二手车。

那时的她,因学校离家很远,父亲便为她买了一辆很旧的单车。

那是一个寒天冻地的冬夜,父亲教她学骑车。她兴奋地刚骑上去,便重重地摔了下来。父亲在一旁默默地抽烟,只等她自已爬起来。她心中哀怨地想:“他真是我亲爸爸吗?看到亲生女儿摔倒了,不说扶一下女儿,至少也应该帮忙扶一下车子吧!简直太狠心了!”

她倔强地站起来,继续练习。先前,父亲还替她扶着车把,或者拉着车后座,渐渐地,父亲开始松手了,她无法判断父亲是否在后面保护她,只得硬着头皮向前骑。一不小心,没能掌握好平衡,自行车向一侧倒去,更惨的是,地上竟有一堆狗屎!轰的一声,她不偏不倚地倒在那堆狗屎上!

回头看父亲,他正远远地站着观望,面无表情。铁石心肠!方佳兰狼狈地扶起单车,回家洗了半天,身上的狗屎洗干净了,心里那坨狗屎的气息却始终无法抹去。

第二天,她照例准备继续练习骑单车。她等了半天,父亲却毫无动静。

“爸,我该学车了。”

“噢,去吧。”

她没好气地对眼前这个装傻的人说:“你不用教我吗?”

父亲吸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道:“昨天不是已经教过了吗?”

她自知再无依靠,只得悲凉地推着单车自己一人摸索着练习。凛冽的寒风阵阵吹过,单薄的她不时感到一阵阵寒冷。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虽穿着厚厚的棉衣,摔在地上依旧很痛。两只手冻得通红,已经没有了知觉,可她仍咬牙坚持:今天一定要学会骑单车。

终于,从最初的试着滑行几米远,到最后能熟练自如地骑单车,她仅用了两天的时间!学会骑车的那一刻,她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她拖着肿痛的双腿将单车推回家,父亲正坐在门口等她。“学会了吧?”父亲面无表情地问。

她心里满是委屈,懒得搭理他,径直走进了房间,扑倒在床上。也许是学会骑车后的兴奋,也许是独自一人学车的难过,她长久地难以入眠。见窗外亮着灯,她不禁起身来到窗户边察看。看到窗外的父亲,她不禁愣住了。

12

父亲正佝偻着身体,为她修那辆摔得七零八落的自行车。

父亲用沾满油污的双手,用钣手旋紧单车上的每一个螺丝,详细检查每一处零件,反复试验刹车是否好用,链条是否润滑。天色已晚,他依旧在不停地忙碌。

她站在窗户边看了很久,很久。心中的抱怨渐渐消弭殆尽。也许,他只是不习惯表达自己的爱;也许,他的行动比拥抱来得更真实。

一阵寒风袭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

那个在记忆中反复重温了六年的拥抱,那个给了她第一个拥抱的男人,依旧在回忆中如此鲜活。他,还好吗?

“林嘉楠!”楚语盈突然出现在林嘉楠背后,他短暂的欣喜过后,眼神中露出几分落寞。他原本以为能见到方佳兰,可惜不是她。

“嘉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楚语盈取出一套有着精美包装的大大的盒子递给他,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因为我没有什么礼物回赠给你。”

“不需要你的回报,我们之间不需要等价交换。再说,我不是送给你的,我是送给阿姨的。”楚语盈狡黠地说。

林嘉楠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他身边的女人都是这么理直气壮和不可理喻。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家中有些背景,便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把男人当玩物一样耍弄。以为男人都是傻瓜吗?那些自以为是的女人才是彻头彻尾的笨蛋。

这些女人没一个能走进他的视线,只有一个女人除外。

一想到方佳兰的名字,他的心禁不住微微泛起一阵涟漪,心中最柔弱的部分仿佛被一个莫名的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痛感渐渐在全身蔓延开来。

方佳兰,你真是我此生无法逾越的劫数啊!

母亲为他们端来了亲手做的草莓蛋糕,还热情地招呼着楚语盈,楚语盈也一口一个“阿姨”地亲热地叫着。母亲见到她送的礼物,当场打开看。只见精美的包装盒内,装着十二个形态各异的兵马俑。母亲连声称太神奇了,为了感谢楚语盈,母亲还回赠了她一条真丝围巾。

楚语盈当场就戴上了,并亲热地搂着林母说:“阿姨真比我亲妈还好呢。品位也非常好,这么漂亮的围巾,我戴上就舍不得取下来,今天晚上睡觉我也要戴着。不行不行,晚上睡觉不能戴,会弄皱的。”

她的一席话,说得林母开怀大笑,两个女人笑了半天。林嘉楠觉得很奇怪,母亲一向反对女生来自己家里,现在为何对楚语盈如此热情呢?他更加搞不懂女人了。

“嘉楠,我们这次去西安的照片,你要不要看?”楚语盈问。

他本不想看,但突然想,方佳兰不是和他们一起去的吗,里面会不会有她的照片?他欣然同意。翻开楚语盈的相册,满眼都是她搔首弄姿的照片,他快速地翻了过去,隐隐有几分失落。突然,翻到其中一页时,他的手抖了一下,便再也翻不下去了。

他将眼镜往上推了推,生怕自己看错了。没错,照片上就是方佳兰!只不过,她身边还亲密地站着一个男人:陆小西。

他神色大变,无力地合上相册。他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楚语盈的眼睛。

“怎么,不看了吗?”楚语盈问。他沉默着。

“你还不知道吧,上次你去参加假面舞会碰到的那个女生,就是陆小西的女朋友。”楚语盈边说边搅动着手中的咖啡。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们早就开始谈恋爱了,这次去西安两个人不知道有多亲热,还当着同学们的面kiss,真是羞死人了。对了,好像还听说他们早就同居了呢。我真替陆小西不值,那么优秀的一个男生,怎么会喜欢上方佳兰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呢?听说她不止勾搭过一个男生,还听说她上初中时就同一个男生早恋呢……”

“够了!”林嘉楠大吼一声。

楚语盈端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颤,杯子“砰”地一声掉落在地,溅得到处都是咖啡。林母闻讯赶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阿姨,我不小心摔坏了咖啡杯,对不起啊。”楚语盈撒娇说。

林母狐疑地看着他们,很快微笑着,拉住楚语盈的手说:“傻丫头,一个杯子也值不了多少钱,我马上叫李妈过来打扫。”

“谢谢阿姨,阿姨真好。”

“语盈啊,晚上就在我家吃晚饭啊。”

“好啊,真想尝尝阿姨做的菜呢。时常听嘉楠说只喜欢吃你做的菜。”

“小楠真这么跟你说的吗?那太好了。你要喜欢吃,欢迎你今后一有时间就来我们家吃,阿姨给你做。”

两个女人亲亲热热地交谈着,俨然一对情深似海的亲母女。

林嘉楠心中不禁暗想,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啊,他何时对楚语盈说起过他母亲的事?又何曾对她说过只喜欢吃母亲做的菜?即使他偶尔说过,那也只不过是为了讨母亲的欢心。

女人啊,真的可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方佳兰,你也是这样的女人吗?你和那个陆小西也是逢场作戏吗?

晚餐时,林母为了表示欢迎楚语盈这位客人,特地做了一大桌子菜。林母问:“语盈,听说你父亲是大学校长,是吗?”

楚语盈骄傲地说:“是啊。我母亲是人民医院的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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