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对我的冷漠表现,反而是异乎寻常的冷静和慈祥。似乎,那些事儿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似乎,那就是我的一个噩梦而已。而我,差一点就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但是,我看不到她应有的愧疚。我只看到杨墨的颓废。
我的心底隐隐作痛。为的是——我没有看到该看到的诚挚。
我回来之后,杨墨精神大振,很快就出院了。他给我的承诺是彻底戒酒,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我们的生活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从表面上看,我每天吃饭,去村委会,每天晚上都和杨墨一起去伺候草莓苗,甚至在网上帮助村民联系外地的草莓苗,以满足大面积种植草莓的需要。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们又要开始忙碌起来了。杨可现在是全村最忙的人,技术指导累死个人,现在全村超过半数的人都开始了大面积种植草莓,少数胆小的人也开始了小心的尝试。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杨姐受杨墨的委托,每天两处来回跑,帮我做免费的技术顾问。她今年也扩大种植了,一共种了15个大棚。我今年勉强说服杨墨,也增加了5个大棚。
10月中旬开始扣膜保温。我们采用双膜覆盖,定植初期要求白天25~30℃,夜间不低于12℃,相对湿度维持在50%左右,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然后是浇水、追肥、植株调整。生长期要及时摘除匍匐茎、老叶、病叶,每株草莓选留2~3个健壮分蘖,及时抹去其余分蘖,去掉低级位小花——这些工作全部由我和杨姐指挥雇佣的四个人来做。
接下来是人工授粉。草莓开花期间,为了保证质量,我们继续在在棚内放蜂,坚持完成自然授粉。我们的封箱也增加了一倍,这个心是杨可操的,他一包到底,直接把封箱搬运到我们的大棚里。
当然,杨可做的一切都要避开婆婆的耳目。
我现在已经不感到委屈。无论婆婆有什么举止和言论,我都已经不再在乎。可以说,对于“防治”婆婆这种“疾病”,我已经有了免疫力,如果婆婆是一种疾病的话。
我很少过去酒店吃饭,和婆婆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当然,我们更不会谈心,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心可谈。
反倒是杨墨不明就里的外婆和奶奶,三番五次地催促我过去吃饭,我都以忙碌为借口推辞了。她们于是经常到老房子里来,陪我吃个饭、说说话,教给我一些保健常识。
杨墨总以为她们的方法太老土,自以为是地买了《科学育婴》《围产期保健三百问》等书籍,没事的时候就翻一翻。
婆婆来的时候少一些,我见到她总是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我害怕她会伤害我的孩子。我的“婆婆后遗症”越来越明显了。
草莓在大棚里安适地生长,孩子也在腹中一天天长大。眼看草莓就要迎来第一个采摘盛期,我却要临盆了。
我坚持不要在安溪镇卫生院生孩子,杨墨也明白我的心思,他这次默默地执行我的决定——我们去了无锡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妈其实坚持让我回上海去坐月子,因为放心不下草莓,所以我选择了坚守。
我和杨墨定了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婆婆伺候月子,要由杨墨自己来照顾我和孩子;第二,以后孩子我们自己来带,不许婆婆单独带走孩子;第三,孩子超过半岁,送往上海由我妈看管,我们每月给老妈一定的抚养经费,并且不要老妈再去打工。
杨墨的外婆和奶奶哪里管这些,她们老早就准备了包被、小米子、红糖和胡椒,坚持要按传统的方法给我伺候月子。
我在医院生下一个六斤六两的女孩,杨墨给她取名杨欣怡。
从无锡回来之后,我就几乎被两位老人包围了。她们呵护备至,倒是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亲情。月子里,她们严格执行传统规矩,不许我越雷池半步,即便外出去看草莓,也是不被允许的。
奶奶喜欢孩子,连酒店都去得少了,赶都赶不走地替我看管女儿,寸步不离。女儿的小脸红彤彤的,健康而圆润,我的奶水也很充足,我终于有些放心了。
草莓的第一个采摘盛期过后,我满月了。那一天我趁女儿睡了,奶奶也坐在床前打起了盹,我就偷偷地溜出来,直奔草莓地而去。
我们的草莓地旁边围了很多人,我走过去一看,原来那儿设了一个草莓收购基地,所有的商贩都要在这里进行交易,把关的人正是杨可。杨姐说,为了替我们管理草莓,杨可特地把交易地点设置在了我们大棚前的空地上。
我的大棚里,几位大嫂正在有条不紊地采摘草莓,小屋前的椅子上,还挂着杨可的羽绒服。一筐筐草莓井然有序地一字排开,两位阿姨正在低头仔细排码。我的草莓一如既往地喜获丰收。天知道,我在这个月子里,杨姐和杨可付出了多少汗水!
我的眼眶一热,赶紧举眼向天,生怕泪水滑落下来。
杨可已经看见了我,就快步走过来问候。
“真是多亏了你了,叫我怎么感谢你?”我眼睛一热,不争气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
“你坐月子呢,可不能哭!你放心就是了,一点损失也没有!有杨姐和我,你好好带孩子就是了!”他有些腼腆地说。
“还有,我们正在商量举办‘草莓节’的事呢!”他又补上一句。
“嗯,我们还要把这里办成一个‘草莓游乐基地’,游客可以到此自由采摘,按斤付钱。”我补充道。
“你怎么想到这个了?太好了!”杨可很激动地说。
“我每天都上网查询信息,按时和表姐沟通,我们有QQ呢!反正也出不了门,就像267号牢房。”我苦笑着说。
表姐来了,她给我捎来了一些婴儿用品,在我们村委会开了一个碰头会,商量举办“草莓自采一日游”和“草莓文化节”的事,大家一拍即合,纷纷献计献策。
当大家听表姐介绍,这些原来都是我的创意时,都不由得纷纷竖起大拇指!说我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更有甚者,称我是“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我的意见被采纳,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接下来,大家又忙碌起来——宣传、策划、定盘子,大会小会,几天之后,我们选定了一个“黄道吉日”,“草莓文化节”就胜利开幕了!
那一天真是热闹非凡!
迎宾宴会定在了婆婆家的“杨大妈特色酒店”,宴会由江苏省无锡市副市长主持,市委书记致欢迎词。在言谈间,他们格外肯定了大学生村官在农村发展中的巨大作用。我看见人群里的婆婆大方地笑着,在人前应对自如、干脆利落,看见我就对我笑了笑,一脸的慈祥亲切和骄傲。
连刘玉洁和江秀都蒙在鼓里,直夸我找了个好婆婆。
我苦笑一声,点头称是。
此地不是说话处,咽下委屈迎君心。
大家都忙着在村里的文化广场举行开幕式,还要为“草莓采摘一日游”举行揭牌仪式作好准备。
接下来的文艺演出,不用说,杨墨的二胡是压轴戏,我的钢琴独奏是其中之一,村里老年大学的老人们扭起了秧歌,小孩子准备了合唱和开场舞,表姐从镇里又带来了几个相声小品,节目还算不错。
展示展览和参观活动是最热闹的。南京、上海、合肥等地的商贩们闻讯赶来,为草莓节助兴。他们一边品尝刚刚采摘下来的鲜嫩草莓,一边忙着联系农户,在田间地头把成熟的草莓抢购一空。商贩们对安溪草莓赞不绝口,虽然他们以8元一斤的高价购进草莓,但运到大中城市销售仍然大有赚头,有的甚至可以卖到20元钱一斤。
最后,表姐作总结:“我们以开展系列草莓主题活动为契机,本着隆重、热烈、节俭、求实、安全的原则,全面展示安溪草莓的发展成果,扩大对外宣传,提升安溪知名度,打造安溪草莓品牌,让更多的人了解安溪、关注安溪、投资安溪、建设安溪,坚持以节会友、以会招商,把‘草莓年’推向新高潮!”
表姐的话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杨可作为安溪的“科技带头人”,破格任命为科技站副站长。人群里,他谦逊地笑着,还是那样低调而羞涩。
看着他,我觉得他是硕果仅存的书生,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表示祝贺。就这一个普通寻常的小动作,没想到被婆婆看见了,她翻了翻白眼,一扭屁股走开了。
她最后的表情是,不屑。
我仅仅是在向我的朋友表示友好和祝贺,别无他意。而这位朋友,正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予我大力的支持和帮助。在此之前,五万多元的草莓销售款已经一分不少地装进了我的腰包。
无论如何,我要对“婆婆后遗症”产生免疫力,我要以自己的方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