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泰接过苏珊给他点燃的软中华，吸了几口，紧锁眉头沉思良久："我担心的是，李喜善的安乐居房地产公司的贷款资质不够，项目资本金不足，"四证"不齐，现在正是金融危机时期，按照上级分行规定，咱们只扶持一些大企业，只给大企业融资贷款。如果是这样，这两套写字楼的风险非常大，你和陈文荷必须听话，把房子立即给李喜善退回去！"
苏珊欲言又止后，据实说："李喜善的安乐居房地产公司是刚成立的房地产公司，我和陈文荷要的写字楼是李喜善开发的第一个楼盘安乐居楼盘，四证好像不全！"
"没升正行长前，我干了十年抓信贷的副行长，黄滨市的房地产开发商我基本上没不认识的，我说我咋没听说过这个李喜善，原来他刚开始搞房地产？"杨国泰神情严肃地问苏珊，"你刚说李喜善的安乐居楼盘"四证好像不全"，到底齐全不？"杨国泰在贷款的事儿上非常认真，听不得员工和下属含糊其词。
苏珊嗫嚅道："四证不齐全。"
"银监局刚下发规定，黄滨市各银行须严把信贷"闸门"，严格执行"三个不准"：不准对"四证不全"的项目发放任何形式的贷款；不准对资本金没有到位或资本金比例低于35％的项目发放任何形式的贷款；不准发放任何形式的房地产"假按揭"贷款。今后凡银行违反此"三个不准"，将一律叫停该机构的房贷业务，并严格追究其领导责任；对于资质优良、"四证"齐全、资本金充足的房地产开发企业，对符合国家宏观调控政策和产业政策方向的项目和业务，要按照信贷标准加大支持力度，大力发展实质性首套住房消费贷款，稳妥发展二手房贷款。"杨国泰对政策性的东西信手拈来，追问苏珊，"李喜善的安乐居楼盘是咋贷款建起来的？哪个银行给他办的贷款！"
"是东行给他贷的款？"苏珊老老实实地交代杨国泰又开始急了："东行房贷方面的问题很多，最近频频出事儿，很多具备贷款资质的开发商还出事儿呢，何况李喜善这个不具备贷款资质的开发商！"
"东行房贷方面的问题确实很多，据李喜善说，房地产开发贷款需要"四证"：国有土地使用证、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他没有国有土地使用证和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当时给负责贷款的东行领导送了礼后，居然就贷来了款！"
"李喜善为啥不在东行继续申请贷款建房！"
"李喜善也害怕再在东行贷款会出事儿，当初跟他争安乐居楼盘地皮的冤家对头也在那家银行办贷款呢。再说了，给李喜善提供贷款支持的东行领导调走了，李喜善想想，便试着找我来了。"
杨国泰又问："开发销售房地产项目，必须有"五证"，即国有土地使用证、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施工许可证、商品房预（销）售许可证，才能对外卖房子。你和陈文荷搞这两套500平米的写字楼时，有五证没？"
苏珊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杨国泰更急了，脸红脖子粗，几乎是对着苏珊吼："你这么一说，李喜善说不定很快就会出事儿，你和陈文荷现在啥也别干了，赶紧给李喜善退这两套写字楼去？"
杨国泰不能不急，他又想起了一个要命的红头文件，这个文件是政府下的。
前年，黄滨市通达电子厂组织员工团购亿佳房地产准备开发建设的期房，当时亿佳房地产介绍说房子的建设地点位于黄滨市西开发区，每平方米起步价是2450元，先首付一半的房款，余款在签订《商品房买卖合同》时交齐。当时有300多人交钱定购。今年3月份，亿佳房地产声称由于地价飙升，要求团购房子的业主加钱，每平方米起步价由原来的2450元提高到5900元，好楼层的价格则高达6400元。当时大家认可了提高的房价，按照亿佳房地产的要求又补交了房价的差额款，并与之签订了《内部购房协议书》。孰料，时隔短短3个月，房价又涨了，起步价涨到每平方米7900元，300多位购房者对这次涨价表示强烈抗议。眼看着交房日期临近，亿佳房地产却突然宣布：建房的地皮还没有搞定，不得不退还300多人交纳的购房款。所有的购房者一听就炸了窝，认为亿佳房地产拿着大家近亿巨款两年多，现在说房子没建成，这不明显是耍弄人吗？
大家告到了抓城建的常务副市长刘忠信那儿。头发半白的刘女士哭着说，她今年才30岁刚出头，因为买房的事儿她的满头乌发白了一大片。当时由于手里没有余钱，为了凑买新房的钱，她一家卖掉了当时居住的旧房，出去租房。一家人天天做梦都盼着新房能够如期交工，听说新房要成为泡影，她一连几天睡不着觉，几乎被这个坏消息摧垮了。其他几十位购房者也都哭着说，他们的情形和刘女士差不多，都是为了改善居住环境，将原来居住多年的房子卖掉凑够买新房的钱。现在新房将要化为乌有，而卖出去的旧房价格早已涨了一大截。如今大家面对的是新房不见影、旧房回不去的尴尬，他们认为这都是亿佳房地产造成的，亿佳房地产得给他们妥善解决这事儿，否则，他们都不活了。
刘忠信想老百姓所想，急老百姓所急，立即给亿佳房地产老总靳开来打电话，叫他速来黄滨市市委市政府汇报工作。原来，亿佳房地产和一家叫金豪公司的房地产合作，联合开发建设地点位于黄滨市西开发区的楼盘。金豪公司主要负责拍下建房的土地，但是直到今年3月金豪公司才拍下这块土地。不久前，金豪公司又被黄滨市实力雄厚的百家春置业有限公司兼并收购了。亿佳房地产与金豪公司的合作终止，导致已卖出300多套房的地皮归属百家春。亿佳房地产多次与百家春置业有限公司沟通协商这件事儿，百家春置业有限公司老总谭铭铨根本不予理睬。
刘忠信想起谭铭铨给他那么多好处，内心当然维护谭铭铨，何况谭铭铨还肩负着他的形象工程面子工程政绩工程，即是建"紫金小区经济适用房"的重任。刘忠信更想起，他刚走马上任黄滨市抓城建的常务副市长，在建经济适用房上遭遇了一些开发商顶牛，他心里正窝火呢，便想借着靳开来引发的这起内部购房事件发泄发泄，同时杀鸡儆猴。就这样，刘忠信积极响应国土资源部联合交通部、铁道部、水利部、环保部、住建部六部委刚下发的文件，即是严厉查处违规开发房地产案件的红头文件，偕同黄滨市房管局将靳开来的亿佳房地产上了违规操作"黑名单"，即是在未取得"五证"的情况下，通过办理会员卡的方式变相收取定金、预订款。得知黄滨市很多开发商都涉嫌违规操作房地产后，刘忠信表示，对这些涉嫌违规操作的开发商，轻则罚款，重则将叫他们很难从银行贷到款、从股市融到资。为此，刘忠信代表黄滨市市委市政府，偕同银监局领导就此事专门召开电视电话视频会议，将亿佳房地产的事儿严肃通报之后，重点强调："涉嫌违规的房地产开发企业，银行一定要将其列入警示名单，不得对其发放新增贷款，已有贷款要切实采取保全措施。"
一时间，开发商们个个如惊弓之鸟，首先，他们很多都涉嫌违规；其次，他们再牛气，终是敌不过政府的威力，要不咋会有这么一个比喻：国家是父亲，地方政府是母亲，房地产是孩子呢！
在这次意义非凡的电视电话视频会议上，刘忠信非常郑重地宣布："黄滨市市委市政府积极响应建设部下发的文件，即是"将增加中低价商品房供给，内部认购将受查处"红头文件，偕同黄滨市房产监察大队下文，为规范商品房预售行为，保护购房者的合法利益，黄滨市近期将集中整顿商品房预售市场，将采取接受投诉人举报、调查暗访等方式，严查内部认购、收取定金、发放VIP卡等违法行为，即日起进入实质性阶段，黄滨市商品房预售市场整顿工作正式开始！"
听杨国泰说黄滨市将严查内部认购，苏珊质疑："银监会银监局央行下发的规范房贷方面的管理办法多了，建设部下发的整顿文件也多了，咱们黄滨市下发的整顿内部认购的文件也多了去了，很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实际操作起来不按照规定来的多了，这次会动真格吗？"
"肯定越来越严，越来越正规。我和刘忠信是老乡哥们，他刚走马上任黄滨市政府抓城建的常务副市长，肯定严格依规依法办事，确保整治效果。暂不说刘忠信，我刚走马上任黄滨市华行八一路支行正行长，工作上也一定要高标准严要求，一定要走正规路子，坚决不能出任何纰漏，何况现在是金融危机特殊时期，跟企业打交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大事儿，出要命的大事儿啊！"
苏珊终是有些恋恋不舍："到手的烤鸭飞了，说心里话，我真的不想退这套500平米的写字楼！"
杨国泰腾腾腾直冒火，厉声骂苏珊："你真是个猪脑子，你跟着我，升官儿发财的机会多得是，你因为这套风险很大的写字楼栽了，以后还会有啥？这套房子不退，你被判刑蹲监狱说不定都会有可能！岂止是你被判刑蹲监狱？陈文荷说不定也是这结局！说不定，我也会被你们俩牵连进去，正行长官帽没了不说，咱们一股脑儿都会被判刑蹲监狱！妈的，我这个聪明的人咋会碰到你和陈文荷？你和陈文荷真真是，一个是欧巴桑猪脑子，一个是美女弱智！"
"被判刑蹲监狱？"苏珊张着红红的大嘴巴失声喊叫，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给李喜善打电话说退房的事儿，谁知，李喜善嘿嘿笑着说，"坚决不接受苏珊退房"，随后自顾自地挂了电话。
杨国泰越想越说不出地害怕，立刻给陈文荷打电话，先是狠狠地骂了陈文荷一通，然后勒令她将安乐居楼盘的写字楼想方设法退给李喜善！
接到杨国泰叫退房给李喜善的电话后，陈文荷几乎要崩溃了，因为，这套写字楼她从贾梦生手里要不回来了！
这两天，贾梦生一直给陈文荷发短信打电话，逼迫她说，务必把这套500平米的写字楼无条件送给他，他要在安乐居写字楼里永远安安乐乐地居住下去，要把他的治抑郁症的私人诊所永久性地办下去！贾梦生在电话里声色俱厉地威胁陈文荷："你不但要把这套500平米的写字楼无条件送给我，还必须再给我500万，你若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不但叫你当不成行长太太，更叫你老公杨国泰当不成八一路支行的正行长，你和杨国泰涉嫌受贿安乐居房地产公司房产，这套500平米的写字楼，就是你们受贿开发商李喜善的证据！哼，到时候，我叫你当不成行长太太不说，叫你老公杨国泰当不成正行长不说，更叫你们被判刑蹲监狱，不信试试看！"
"杨国泰刚当上华行八一路支行的正行长，你怎么就知道了？你怎么这么了解我们家的事儿！"陈文荷惊问贾梦生。
"无可奉告！说，你啥时候给我500万？啥时候给我办这套写字楼的过户手续？"贾梦生在电话里厉声问陈文荷。见陈文荷不说话，贾梦生很快想到刘忠信代表黄滨市市委市政府，偕同银监局领导召开的电视电话视频会议。那天，他在私人诊所闲来无事儿，刚好看到这则时政新闻。自从听清河县原县委书记张法明临终说，刘忠信刘坤父子是将自己扔进监狱的罪魁祸首，贾梦生对刘忠信刘坤父子仇恨得无以复加，想起他们就骂八辈儿，那天，看见电视上的刘忠信，贾梦生仇恨刘忠信昏了头，拿着一把菜刀，对着电视上的刘忠信就砍，一下子把电视屏幕砍裂了。
这会儿，贾梦生见陈文荷始终不吭声，便在电话里对惊恐万状的陈文荷情绪激动地说："从清河县走出来的贪官酷吏刘忠信，你知道不？对，这个贪官酷吏刘忠信就是你的变态旧情人刘坤的老爸，刘忠信刘坤父子就是将我扔进监狱的罪魁祸首，老子恨死他们了，早晚报仇雪恨！想想，我在监狱里之所以被那个死刑犯刘金宝暴打，以至于现在百病缠身，跟废人差不多，归根结底还是怨刘忠信这个贪官酷吏，若不是他制造了刘金宝一家的惨案，刘金宝就不会这么仇恨社会，刘金宝就不会在被枪毙之前把怨恨发泄到我们同狱室的罪犯身上！对，细想想，我父母的死也是刘忠信这个贪官酷吏造成的，我到现在跟我的流落他乡的妻儿苦苦不得相见，也是刘忠信个贪官酷吏造成的！我跟刘忠信这个贪官酷吏不共戴天！？"贾梦生在电话里痛数着贪官酷吏刘忠信的罪状，失控般嚎叫："如果刘忠信在我面前，我现在就拿刀子狠狠地捅他一刀！！！"贾梦生缓了口气，继续恶骂："妈的，刘忠信为了搞面子工程，积极响应六部委刚下发的红头文件，要严厉查处违规开发房地产案件。现在，黄滨市商品房预售市场整顿工作已经开始了，陈文荷，你再不满足我，这两天我就去投诉举报你和你的行长老公杨国泰去！"
还好，之前陈文荷听刘坤的话，这次将贾梦生给她打的威胁电话及时用手机录了下来。
这会儿，陈文荷坐在家里，想想杨国泰给她打电话叫她退房时厉声说的话："妈的，陈文荷，你瞒着我搞李喜善的写字楼，是不是不想活了？这两天，你务必把写字楼退给李喜善，退不了，我毁了你！"
陈文荷大脑一轰，短路了几秒钟后，方才从一片空白中慢慢长出记忆，声音颤抖着问杨国泰："你、你怎么知道我搞了李喜善的写字楼？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杨国泰看看赤身裸体的苏珊，在电话里对陈文荷故作镇定地说："这是今天上午上班时，信贷科长苏珊同志告诉我的！李喜善找苏珊贷款建房，我意识到他送给你们俩的写字楼风险很大，我对苏珊同志也这么说了，你们俩务必把李喜善送给你们的写字楼退给他，否则，你们俩面临的将极有可能是被判刑蹲监狱的危险，甚至还会连累我，到时候，我的正行长官帽没了不说，咱们仨极有可能一股脑都会被判刑蹲监狱！你明白吗？啊？老子咋摊上了你这么个只会唱戏的美女弱智、糊涂蛋老婆！"
陈文荷差点儿被吓死，大脑又短路了几秒钟后，对杨国泰战战兢兢地说："老公，我一定听你的话，一定赶紧退李喜善的这套写字楼！"
挂了杨国泰的电话，陈文荷呆呆地坐在那儿，想想杨国泰给她在电话里厉声说的话，想想贾梦生在电话里威胁她的话，一时间思绪乱如麻，头疼难忍，自己问自己："我到底咋办？到底咋办？"还好，陈文荷作为三十好几的成年人，在紧张慌乱中还是冷静的，暗想：我肯定要保全跟杨国泰的婚姻，保全我和杨国泰的性命，保全杨国泰的行长官帽，在贾梦生威胁到杨国泰的官帽、威胁到我们的婚姻和性命时，我肯定不会再迁就他，但我又不能以身试法毁了他。我如果杀了贾梦生，肯定会被判刑蹲监狱，甚至被枪毙，到时候，我的俩孩子咋办？我的老母亲咋办？指望杨国泰照顾他们，可能吗？我被判刑蹲监狱或者被枪毙，杨国泰肯定会再娶，女人重前夫，男人爱新妇，到时候，我的俩孩子和老母亲肯定会被他当作敝屣一样弃之不顾，男人历来都是娶了新妇忘旧人！但是，咋处置贾梦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