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８）
以往层出不穷的青春痘销声匿迹了，皮肤恢复了孩童时代的光滑细腻，似乎用手指轻轻一弾就会跳出水滴，气色绯红，脸稍微有些浮肿。“我们家小溪最近长胖了哦！”电脑屏幕上母亲开心的笑了，“气色那么好，是不是谈恋爱了？”
“好了好了，妈，我要看书了！”孟溪关闭视屏聊天，合上笔记本电脑，把自己关起来只剩下一扇窗。窗外阳光正暖，风缓缓的吹过，整个世界都在沐浴着冬日里的阳光，城市在清新的空气里呈现出婀娜的睡姿。
然而，孟溪的心却忽然空洞洞的。
孟溪的家，第十八层的公寓。这个数字有些邪门。
如果家里算是人间，那么城市就是地狱了，如果家里是天堂，那么城市就是人间。
其实，家只是地狱或人间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如果从十八层做自由落体运动，那么，人间和地狱的距离也只不过秒秒钟而已。
像是忽然没了空气，孟溪一口气被堵在胸口，整个人没着落的软了下去。一呕，一口胃酸就涌到嘴里，跑出教室的时候在走廊上撞到一个人，嘴里的酸水越积越多，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竟忍不住吐了出来。孟溪吧酸水吐进拐角的垃圾桶里，身边有人递过一瓶矿泉水，便在她背上拍了几下。一抬眼，孟熙就看到催明俊一脸惊讶的表情，抑或是同情。
催明俊动了动嘴，分明是有话要说，却又什么也没说。孟溪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转而下了楼梯。花园里的草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霜，孟溪坐在石桌旁，双手捂着脸，阳光从指缝里挤进来，稍微有些刺眼。
“怎么，不去医院看看么？”
孟溪移开眼前的手就看到催明俊侧身靠在树干上，手里正玩着手机，嘴里一股一股的吐着白气。孟溪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感觉嘴里酸酸的，于是把水吐到草地上，空气里立马掀起一漂漂雾气来。大概有七八次了吧，催明俊每每看到孟溪吐酸水，心里就会莫名的感到不安。
有一次催明俊问母亲，女生老是吐酸水是怎么了。母亲的回答很简单：准是怀孕了。又想起那天催明俊提起怀孕的时候，孟溪会莫名其妙的哭。明俊看向孟溪，孟溪抬手抹了一把泪，然后扬起矿泉水瓶把瓶里剩余的水叽里咕噜的一口喝光。
“催孟溪，你该不会是真的……”催明俊忽然哽住了，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孟溪把头抬高了些，“怀孕了！”简单、明了的回答，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女生来说，绝对是心痛的字眼。
“哦，那么说，你们，真的……做了？”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通通涌向大脑，剧烈的翻腾着。催明俊想，眼前的这个女生所受到的伤害，有一半是他给的。
如果催孟溪没有和韩智君分开，那么她一定不会那么痛苦。其实任何伤害都只是暂时的不幸或是不愉快，只要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两颗心交织在一起所产生的力量，永远不可能简单的用物理单位来衡量。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和相爱的人分开。
整个世界顷刻归于平静。
“嗯！”孟溪点了点头。
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你偏偏要眷顾如此短暂的停留，为什么，不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你是我心头的一块肉，却也是上帝刺在我心上最深最痛的一刀。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韩智君他应该不晓得这些吧？”
“你什么也别问了，好不好？”孟溪的眼睛像进了水，一想到９月１４号那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就会说不尽的恨，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孟溪开始憎恨这个被虚伪的光明笼罩着的灰色世界。
孟溪曾经试图用死亡来抗争，却发现那是多么荒诞多么幼稚的想法，世界并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有丝毫的改变。其实孟溪的心早就已经死了，只不过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东西是她割舍不下的。比如说破碎的往事和亲人，所以决定活着。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需要勇气。
用怎么样的方式或心情活着呢？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么，一切的往事，一切的爱情，破碎吧。
趁还有一丝呼吸，逃吧。
“要么，去做人流吧！”沉默了好久，是催明俊打破了沉默，“你还这么年轻，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毕竟，毕竟这也只是一个意外，以后，你还要抬起头做人，不是么？”孟溪没有回答，大约过了三秒钟，催明俊又补充了一句，“我陪你去！”
“看着办了啦！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孟溪低着头，散落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
“我看这事还是趁早的好，你不可能任由它就这样一直长在你的肚子里吧，再说时间久了就做不了啦啊……”催明俊觉得鼻孔里有什么东西爬出来，用力一吸，就把眼睛里的水挤了出来。
爱与恨，本是没有区别的，只因人们每天都在做不同的事情，思索不同的问题，经历不同的人和事，于是，有的人活在阳光下，而有的人却只能被烛光照着。当你的灵魂泯灭在流年里，而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的灵魂却在破碎的生命中挣扎。
再次陷入沉默之后，不知世界走了多远，孟溪再抬头看催明俊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催明俊缓缓离去的背影，身后托着一条长长的影子，正把空荡荡的操场分割成不均等的两半。顺眼望去，操场的那边，李舒正朝孟溪走来，孟溪吸了一下鼻子，抬手擦了擦黏糊糊的脸，然后转身飞快的向对面的教学楼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