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坐在马车上，马车摇来摇去，她却觉得非常的有意思，一点也不嫌颠簸，又将窗帘撩起来，兴致勃勃的看外面。
侍书和抚琴不安地互看一眼，六小姐今日这行为与嬷嬷们教的，不一样。
顾青看着街道两边的铺子，想着几十年后这些铺子的命运，不由得唏嘘。
要将一家铺子一直传承下去，真不容易。
待回到拂翠院，司棋的脸早就垮下来了。顾青看了，背过脸去，展开笑容，还真是难为她了。
“二小姐派了暖玉过来让你直接搬去明镜院，奴婢没答应，四夫人让你过去，四老爷也派了人过来让你去见他，奴婢皆以你今日没有休息好，暂且歇下，挡了过去。”
“做得好，司棋。”她今天吃了那么大亏，歇几个时辰缓缓，再正常不过了，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同意。
顾青换了衣衫，重梳了头发，动身去见顾远经。
顾远经的书房重地，里面摆满了一架架的书籍，顾青踏着阳光走了进去，觉得每本书都泡在灰尘里。
顾青规规矩矩地作了一礼。
顾远经看得颇为满意。
顾青也有好久好久没见到顾四老爷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爹，顾青笑着看四老爷。
顾远经神情严肃，淡淡点头，道：“可是歇好了？”
“过得去了。”顾青笑道，她爹并没有变，说起来，她爹算是府里这么多老爷里长得最周正的一个了，还带着些儒雅的气质，尽管儒雅得有些刻板，但毕竟与儒雅这个好词沾了点边。
顾远经又点点头。
于是，父女俩再没了词。
顾青想：估计顾四老爷也在绞尽脑汁想词儿吧。
沉默了一会，顾远经问：“仆从之德？”
顾青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道：“这是女儿读经偶有所感，恰哥哥正好来看女儿，女儿便想哥哥正在长大，如果有那德性昭昭的仆从在侧，必能让哥哥顺利成才。于是，又想仆从之德是什么？想了几个，不得头绪，便向父亲您求教。”
顾远经摸着下巴道：“君子何以为君子，不外乎忠孝仁义礼智信，君子之仆，当学君子，首推忠诚。”
顾青歪着头，一脸天真，道：“父亲，那这仆从必定是爱向外人夸赞主子，也必然会迎合主子，对吗？”
顾远经皱眉：“忠心之意，不在此。”
顾青笑着上前几步，道：“哥哥的小厮心语必然是忠心的，父亲，我见心语常与人夸赞哥哥，又事事替哥哥做得合心合意，哥哥替他取名心语，便是赞他每每能做出说出哥哥心中所想。今天他来我院子，也很是言语如蜜，让我合意，所以我写那仆从之德，是想让父亲赏赐他。他这样的必然是忠心了。”
顾远经已经听得双手紧抓椅背。
他在考虑：顾青只是个女儿，要不要教？
“言语如蜜，事事如意，不一定就是忠心。唐之宰相李林甫，言语如蜜，心中藏剑，为的不过是自己的私利，根本就不是忠臣。至于那心语，还待再看，你再不要提什么奖赏了。你一个女儿家的，做什么，要多向你祖母和母亲请教，不要擅自行事。”
顾青头垂下去，一副颇受打击的样子，心里吐槽：父亲大人唉，你女儿我的意思，你根本就没抓着重点啊。
顾远经看顾青颇像受教了的样子，总算顺气了些。
再说这女儿一个女流之辈，还用心读经，也算难得，只是经义也不是女儿的要务。
“多读读女诫女范，经义书籍对你来说，没有必要，也太难了。”顾远经不耐烦地指点道。这些都是后宅夫人的事情，他说来，真有掉份的感觉。
顾青点点头，一副很乖的样子。
顾远经只好再次忍下不耐烦。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虽是个女流之辈，于君子之道不可能参得透，但应该仰慕君子之道，女诫多读几遍，会有好处。姐妹相处，应该多多友恭，多多相让。”顾远经说完，便将手扇了扇，示意顾青退下。
他被于姨娘哭了几下，心肠已软，又听说于姨娘嫁妆所剩无几，不由得心慌。当年他娘拿了于家不少钱，他也是听过几耳朵的，心中也是愧疚，于姨娘求到他面前，说没钱赔顾青，他便沉默应下了。只是把顾青招徕后，终究是拉不下脸，把话说出来。
唉呀，父亲大人唉，我是你亲生女儿，又非蚊子，而且年幼，这动作我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装不理解。
再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话啊，本身没啥，但你后来又说我只能仰慕君子之道，那就是说我做不了君子咯，只能做小人嘎。
看来，于姨娘已经在父亲这里做过功夫了，四夫人想必也知道父亲的打算了。
但是，小人，乃是，喻于利。所以于姨娘有甚本事与小人赖账？父亲大人你若直接说出让我不要赔偿的话来，碍于孝道，女儿只好答应，但你说不出口，说得如此曲折，女儿只好当没听懂了。
至于被你指为小人，这事，在孝道这座大山之下，女儿只好算了。
“父亲，你提姐妹相处之道，不提兄妹相处之道，女儿知道你的意思了，四姐做了那么多事，我虽然吃了亏，但我绝对不会对四姐记恨在心的。”顾青福了福身。
顾远经皱眉道：“就得如此。”
这丫头究竟明白了没有？唉，真是烦心事，这本来就都是后宅的事嘛。
顾青又等了一会儿，见她爹真是拉不下那个脸，便说道：“父亲多多保重，父亲的话，都是君子之言，女儿定会听父亲的话的。”
顾青退了出去。
顾远经眼睁睁地看着顾青的小身板晃了出去，心道：也不知道这丫头究竟明白了没有？
顾青转身去了秋华院四夫人处。
四夫人先是和颜悦色地问候了她一番。
顾青立即就明白了四夫人是非要于姨娘出钱不可的。只是这四夫人不惜违逆四老爷的意见，又为的是什么？出气？四夫人是喻于利之徒，非是好胜之徒嘎。
“你出生不到半年，你母亲就去了，你想必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吧？到如今只能托物寄思啊。”四夫人叹息。
顾青轻轻道：“是啊，我完全记不起她来了，在我心中，母亲就只有你。”
这话说得可爱又可怜。四夫人听了，不由得呆了呆。
“我自是疼你了，但你亲生母亲你也要记得，她生下你来，很不容易，不能抚养你长大，乃是天不假年，又非她所愿，她如今想必也日日在天上看顾你的。”
顾青轻“嗯”一声，道：“我一定会记得她的，她给我的东西，虽然被摔碎了，但即使是碎的，我也会好好保管的。”
李氏并不在意顾青是否真的那样尊敬她，她反正自己有女儿疼。
顾青这话，却让她放下心来，四老爷并没有让六小姐放弃追究赔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