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赵雅朋就返回海平上班。公司初八开工，整个园区没有几个人。到了宿舍，刚放下行李箱。他想应该去珠州当面谢谢阿香，于是就打电话给阿香。电话通了，阿香说她正跟家人都在太平洋上某个小岛上度假呢。
赵雅朋和衣仰面往床上一躺。满脑子都是理不清的怪想法。阿香家人也真是的年都不过了，去旅游？赵雅朋想不通。不过全家人一起出去旅游都是挺不错的。要是有一天，能让父亲母亲也去旅游哪怕只是来海平或珠州也不错啊。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呢？可是自己每天都躲在办公室躲在宿舍里都是为了什么呢？对，是要赚钱。可赚钱是为什么呢？为了把邬桐林比下去。赚多少能把他比下去呢？就算我现在比他工资高，真是过两年他们公司上市了，他的期权一兑现，他的身家就可能一下子就多了三、五百万，不要超过了我吗？这可怎么办呢？突然赵雅朋听到有人敲门，声音很重很急促。赵雅朋跳起来，先从猫眼往外看，是公司的保安。打开门，保安说：“赵总，公司门口来了一辆警车，来了几个警察，说要来公司抓人，还说要先找网络负责人，正好刚才我看到您进厂了，就把他们带这里来了。”赵雅朋刚要问人在哪呢，从一侧就走出四个人，两个穿警服，两个穿着西装。领头的似乎是穿便装的瘦高个，他高举着右手，向赵雅朋出示了他的工作证。赵雅朋说：“啊，是网警赵警官？咱们还是本家呢。”赵警官伸出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讲话。然后赵警官压低声音：“赵总吧？我们能进您屋里说话吗？”赵雅朋见他如此谨慎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个警察进了屋，另一警察示意保安跟他一起守在门外。穿制服的警察抢进去，迅速地查看了屋内，就快步走向阳台。赵雅朋，他八成是检查阳台厕所看看有没有藏着人吧。
进了屋，赵警官示意赵雅朋关上门，然后才开始说话：“赵总，我们是海平宝塔区网警。据群众举报有人在多个聊天群内网散布谣言，影响极为恶劣。初步查明此人登录位置在贵公司厂区内。请您配合我们调查此人准确位置。”
赵雅朋说：“我肯定配合。我们的员工管理不当，给你们添麻烦了。”
另一便装网警说：“赵总，先不要试图把自己排除在外。我们想查看您的电脑和手机。以排除您的嫌疑。”
赵雅朋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好，明白。我刚到宿舍，电脑还没有开机呢。这是我的手机。”他把手机递给那位便装网警。又打开行李箱，取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屋里唯一的那桌子上，开机。便装网警翻看了手机又交还给赵雅朋，接着去看电脑。赵雅朋在一旁看着，那网警看赵雅朋笔记本电脑安装的是LinuxCentOS桌面版，笑了：“呵呵，赵总到底是搞技术的，个人电脑也安装着专业的软件。”赵雅朋说：“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吧。您肯定更专业了。”那网警得到专业人士的赞扬，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可还是脸色舒展了许多。赵雅朋看着那网警，那人直接Ctrl+Alt+F2切换到Shell界面。先运行Last|more，然后输入了cat/root/.bashrc，再然后看了看/var/log/messages。最后运行了一下ifconfig-a，并为界面拍照。赵雅朋想，他先看我上次登录的时间，然后看我的用户bash中有没有搞什么小动作，再然后核对系统日志，最是看电脑的mac地址，还挺严密的。不过，赵雅朋的电脑日志显示上次开机时间是两天前。
那便装网警与赵警官交换了一下眼色。赵警官神情轻松了一些，说：“赵总，公司安装有网络监控系统吗？”赵雅朋说：“有。”赵警官说：“请打开让我们检查，以便定位。”赵雅朋说：“好。”
赵雅朋在电脑上输入了一个内网地址。便装网警一眼睛一亮：“Panabit？国产软件。FreeBSD操作系统的。”赵雅朋说：“是啊，看来您知道的不少啊。”那便装网警不再说话，公司网络正在上网的连接也就二三十个，他最后指着一个Mac地址说，就是他。能找到这个mac具体的位置吗？赵雅朋说可以，接过鼠标，拷贝了那个mac地址，打开另一个浏览器窗口，登录另一个系统，把mac地址输入进去一搜索。立即显示出“男宿舍楼5楼509室。”
当保安、赵雅朋带领着四位警察出现在509室门口的时候，那位正在网上灌水的“男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灌水男叫廖伟峰。警察拍照取证后，他还不明白呢：“阿Sir，你们真的要抓我？我犯什么法了？”赵雅朋听这称呼觉得很好笑，估计这位香港警匪片看得太多了。赵警官说：“小兄弟，你在很多群都发的什么呀？是在造谣传谣知道吗？国家基于能源战略安全考虑要在边境省份建设一个炼油厂。你发帖子说那炼油厂如何破坏环境，害死了多少多少人。环境真那么糟糕谁愿意在里面上班呢？死人的事你调查过吗？你发帖子还鼓动大家到天池国白宫请愿，这是什么行为？你看得懂英文吗？知道那英文请愿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你知道吗？”廖伟峰嗫嚅着，嘟嘟囔囔说的什么也听不大清楚。赵警官说：“赵总，你们的网络管理还算有章法，给这次抓捕活动带来很大的便利。不过，我们并不想抓人。你们单位还得加强一下网络行为教育，让大家知道什么话可以讲，什么不可以讲。我们局也可以派人来公司宣讲。”赵雅朋说：“是是是，一定要宣讲宣讲。”
赵警官一行带走廖伟峰和他的电脑主机后，赵雅朋到生产楼一楼办公里生产部的值班总监魏总，向他通告了那位产线工人廖伟峰被拘留的消息。魏总四十岁左右，为人谨小慎微，他一听就着急了：“天哪，咋会出这种事，这咋整呢？怎么向老板交待？”赵雅朋说：“魏总，你不要着急。出这种事，是廖伟峰他个人的责任。年轻人好冲动，看样子也不像是很有心机的人。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事。关两天就放出来了。”魏总说：“哎呀，你看看，网警迟不来，早不来，偏偏我一上班他们就来了。”赵雅朋说：“碰巧呗。我到宿舍还不到20分钟，他们就来了。我相信他们肯定不是冲着我来的。你就想开一点吧。如果产线上需要廖伟峰，那就尽早想办法把他那个坑补上。”说完这话赵雅朋起身告辞。
农历正月初八那天，赵警官给赵雅朋打电话说廖伟峰在调查中能积极配合，认错态度很好。他只是年轻一时冲动，事情不严重，请你们派人去把他接回去。公司派了一位司机开着一辆轿车送赵雅朋去网监局。这又让赵雅朋小小地激动了好一阵子。一路上，赵雅朋回想起去年年内，公司逐条讨论并通过《皎白驹网络空间行为管理条例》，各部门也内部讨论过。不过，对于上网的人，要判断一件事到底是谣言还是真相，确实比较难。当然了，也可以绝对不参与“这类事情”的讨论。但是“这类事情”具体又是哪些事情呢？能给一个清晰的界定标准吗？不能。而且也不现实。也根本就是因噎废食，矫枉过正的笨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增加网络空间的“照明度”可行吗？在一个老乡聊天群里，新加入都自称是老乡是某县某乡的人，你无从得知他身份是真是假。总不能让每个人都输入身份证号吧？就算他真的愿意输入了，谁又能保证他输入的是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呢？基于登录时的地理位置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同样不靠谱。
或者我们干脆不管那些事情，只管理自己权限内网络的“照明”，让每个上网的人都知道：对于网络管理员来说，每个人都是头上顶着个大牌子在上网。那大牌子上写着上网人的身份证号码和姓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敢胡言乱语吗？聊天软件公司知道某位会员在某个时段使用哪个IP登录的，就是管理到位了。电信运营商知道某个时段内使用某个IP上网的是哪位用户，也是管理到位了。于是网警就能追查到家庭，或者是公司网络。家庭就那么几个人，一问就知道了。而公司网络如果都像我们皎白驹这样，记录下所有人的mac地址和他们的上网记录，也是管理好公司网络空间的“照明”。三个层级一结合就可以直接定位。
回公司的路上，廖伟峰怀里抱着自己的电脑，坐在后座上。赵雅朋问：“伟峰，为什么抓你，这两三天里你想明白没有？”廖伟峰说：“想明白了。就是自己太幼稚，太冲动，转发了大量谣言。不过，看了我在一些论坛里发的帖子，赵警官还表扬我，夸我正直，有血性呢。在骨子里，我也觉得自己个铁杆的愤青。”赵雅朋说：“大家都认为这个词是贬义词吧？”廖伟峰说：“贬义也好，褒义也好，我觉得愤青没有错。拿赵警官的话来说，谁还没有年轻过呢？是不是啊，赵总？”赵雅朋说：“我跟你年纪差不多，也不敢说比你多懂得多少人生道理，不过有一点我能做到：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保持沉默。”廖伟峰说：“赵总放心，今后我一定能做到。”
廖伟峰事件在公司里引起不小的震动。老板冼国昌专门为此事召开管理层会议。人力资源部建议解聘廖伟峰，冼国昌要大家发表意见，讨论很激烈。支持或反对解聘的人都振振有辞。最后投票表决赞同解聘的有10个，不赞同解聘的有10个。冼国昌个人认为，解聘也行，不解聘也行。不过，他希望能有办法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有人说运维部的新政策刚刚推行两个多朋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说明赵总提出的所谓“网络空间照明理论”是错误的，应该及早改弦更张，比如说利用这样的事件严惩滥用网络的人，它的震慑作用，会比现行的引导政策更直接更有效。冼国昌听了一会儿，就说：“雅朋，谈谈你的想法。”
赵雅朋说：“冼总、各位领导、各位同仁，有人说我提出的‘网络空间照明’一词纯属哗众取宠，我有不同看法。首先，它是一系列管理网络空间的方法的统称，为了方便讨论，我们总得给它取个名字吧？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取个直白的名字最好。我觉得‘照明’这两字最形象，于是我就用了。其次，我们去年年内推行的制度有没有错呢？我觉得没有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