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五一回到报社,他昂首大步走过社会新闻部,众人无不眺望关注。
祝五一兴奋地闯进了主任办公室,萧原不在。他转身出门,看到了崔哲。
听了祝五一的汇报,崔哲似乎并没表现出应有的释然。他说:“这个事恐怕光你这么说还不行吧。你也知道,这个事给咱们报社带来了很大麻烦,影响很坏。报社领导几次专门为此事开会研究,做了大量的危机公关,但效果都不是很明显,目前正在考虑对你的处理措施。不严肃对你作出处理,恐怕难以平息事态。就是处理了你,其实也难挽回对报社的负面影响。所以这个事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就必须让公安机关给你出具一份证明,证明你确实什么问题都没有,是被冤枉的!咱们报社就可以大张旗鼓地正面澄清这件事,驳斥所有的不实传闻和恶意攻击,既还你本人以清白,也还报社以尊严,还事实以公正!”
祝五一有点犯愣:“公安局……出什么样的证明才行啊?”
派出所里,一名警察断然拒绝了祝五一的请求:“什么样的证明我们也不能出。再说你有没有那个事,我们也证明不了!”
祝五一说:“怎么证明不了呢?沈红叶给我作过证明了,你们也都记录了呀。”
“沈红叶?她在你的房间门口就呆了一分多钟,她能证明什么?”
“怎么不能证明呀?当时怎么回事她都看见了!”
“你在洗浴中心里开房,在房间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她就看见你一分多钟,能证明你什么?那个女的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进你房间,之前是不是在你房间里,她都能证明吗?”
祝五一哑然。
“我们没有认定你什么,也没有追究你什么,这事在我们这儿已经处理完了。至于你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是有什么还是没什么,我们没法证明,明白吗?我们不可能给你出什么证明。”
祝五一问:“那谁能给我出证明啊?”
警察说:“证明啊,那恐怕只有你们自己了吧。”
祝五一无言以对。
祝五一又去了中大医院,按摩女躺在病床上,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
祝五一问:“你认识我了?”
“你不是那天来过吗?”
“那你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了吗?”
“哪天晚上?”
“就是你摔伤的那天晚上……”
“什么事啊?”
祝五一急了:“我求求你了,你跟警察说说吧,就说你想起来了……”
“可我真的想不起来呀,你是干什么的呀?”
“那天你闯到我房间里,你把门锁上,当时我在走廊里,还有一个……”
按摩女打断他:“过去的事情,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真的不记得你了,也不记得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了!”
祝五一哑然。他走出医院,在大街上郁郁而行。他耳边忽然回响起了按摩女的声音:“我真的不记得你了,我也记不得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了!”
他若有所思,蓦然站住。
祝五一猛地推开了主任办公室的门。这一次,萧原在屋里。
听了祝五一的汇报,萧原显得很冷静:“你肯定吗?你肯定从来没跟她提过沈红叶?”
祝五一说:“我上次和这次去找她,都没跟她提过沈红叶啊,她如果真忘了,怎么可能知道当时我身边还有个女孩呢?”
“你的意思是,她的失忆,全是伪装的?”
祝五一怔了半天:“她干吗要装呢?”
桌上的电话响了,萧原接了起来:“周社长……我马上过去。”
他挂上电话,站起来向外面走去。祝五一追着他问:“萧主任,这事公安局已经不追究了,咱们报社还要处理我吗?”
萧原想了一下,说:“我们再商量一下吧。因为事情还没有完全搞清,所以目前部里还没有正式研究处理意见。”他们走出办公室。萧原随口问了句,“沈红叶被放出来以后,去哪儿了?”
祝五一说:“她好像跟着曹大伟去一家公司应聘了。”
“什么公司?”
“好像叫力健公司,我在网上看过他们公司的广告,可恶搞呢!”
“力健公司?”萧原放缓脚步,若有所思。
萧原走进社长办公室时,看到崔哲已经在座,像是已经和周自恒谈了很久。
周自恒开门见山:“萧原,祝五一的事不要再拖了。我刚才查了一下热线通话记录,网友们还是不依不饶的,昨天还有几百个网友打来电话,问我们打算怎么处理。这种事拖久了,对报社的社会形象非常不利,所以你们必须马上处理!”
萧原点点头,转头问崔哲:“老崔,你的意见呢?”
崔哲说:“现在底下人都在议论,说祝五一上次那个事刚被公安局抓了现行,没过几天就又和那种女人来往密切,好像有点孺子不可教也。也赶上他点儿背,这次又让公安局查到了。当然没查到的也许还有很多次。至于应该怎么处理他,是开除,还是给他留面子,让他自己辞职走人,我还没有想好,萧主任决定吧。不过,我赞成周社长说的,这事宜早不宜迟,早定了早对外公布。”
周自恒问:“萧原,你看呢?”
萧原未即答言。
晚上,报社里安静下来。祝五一和萧原面对面坐在办公室里。两人都沉默着,不发一声。
终于,祝五一开口了:“萧主任,我明白了。”
萧原点点头:“好,接下来的路你要走好,自己当心吧!”
祝五一站起来:“我知道了,萧主任再见。”
萧原也说了声“再见”,面目严肃地看着祝五一走出了房间。
社会新闻部里的灯光大部分都关闭了,静无一人。祝五一从笑脸墙前走过,他放慢步伐,目光投向自己的照片—— 一张稚气的面孔在墙上傻傻地笑着。
祝五一缓缓离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萧原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外面下雨了,他看到祝五一孤独的身影钻进了雨幕。雨越下越大,他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青年萧原走进一间小小的居民住屋,环顾四周:几件简陋的家具,到处胡乱堆放着空酒瓶子。这就是祝五一的奶奶家。祝五一的父亲,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正在训斥童年祝五一。祝五一恐惧地缩在墙角,无助地啼哭。奶奶拦住祝五一的父亲,不知是斥骂还是哀求。
萧原向他们问话。祝五一的奶奶反问着什么……醉酒的父亲冲过来冲萧原大喊,醉态毕露。萧原的目光投向墙角的祝五一。祝五一脸上两行眼泪非常触目。奶奶唠叨着向萧原解释着什么,似乎在说孩子,又似乎在说那个醉汉。
萧原无奈地退出阴暗的屋子,不料奶奶又追了出来。“同志,既然你是他妈妈的朋友,就请你帮帮忙,把孩子带走吧。”
萧原愣了。奶奶不由分说,把祝五一推到萧原怀里:“好好让他上学,要是让他跟了那个醉鬼爸爸,他一定会学坏的。”
萧原茫然之际,屋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萧原再去敲门,门却不再打开。祝五一撒腿向雨中跑去,萧原正欲去追。身后的房门突然再次打开,奶奶把一个提包扔了出来。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萧原从地上捡起那个提包,然后朝祝五一逃走的方向追去。
……
永川市儿童福利院。童年祝五一跟着一名老师走进了楼门,他回了一下头,表情木然。萧原站在楼外,目送他们直到消失。祝五一的回眸一望,刻入他的心间。
萧原回过神来,向楼下望去,祝五一早已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上班,韩振东站在一把椅子上,把祝五一的照片从笑脸墙上摘了下来。周围来往的编辑记者们小声议论:真开除啦,还是让他自己辞职的?听说是开除的。是吗?老萧够狠的!
萧原走过来了,人们立即闭上嘴。萧原从韩振东手里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祝五一笑容依然。萧原似有些感触,但他一言未发,转身走了。
韩振东走回自己的座位。刘成凑过来,向他伸出手:“给钱吧。”
“给什么钱?”
“你别装傻。你不是赌老六能转正吗,愿赌服输!一百块,谢谢。”
韩振东很不情愿地掏出一百元,扔在桌面上:“你瞧你这素质,同事被开除,你不感到悲伤也就罢了,居然还兴高采烈地来要钱,大发人难之财……”
刘成打断他:“哎,当初可是你主动要赌的。”
韩振东叹了口气:“我哪知道老六这么不争气呀。”
王长庆站在他身后,手里仍然端着个大杯子,也发出了一声叹息。
韩振东问:“老王,你又有什么不成熟的看法了?”
王长庆说:“老六的事本该为你敲响警钟,可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呢。”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又不嫖。”
“你是不嫖,可你好赌啊。嫖赌一家,都是害人害己啊!”
“你懂什么呀?小赌可以怡情,输了也不丢人。嫖可就不一样了,一旦事发,不但自己丢人现眼,家里沾亲带故的也跟着……”
韩振东忽然从刘成的表情上感觉到了什么,连忙刹住话头。他转头看到方舟板着脸从他身边大步走过,连忙闪身让路。
方舟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方舟匆匆走出报社,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去,一辆轿车停在路边,何光磊按下车窗。
方舟和何光磊来到一家西餐厅,边吃边谈。谈到报社对祝五一的处理决定,何光磊似乎有些惊讶:“开除?不应该呀。”
方舟无精打采地问:“怎么不应该呀?”
“出去找个女人,这是个人的私生活嘛。怎么?报社连职员的私生活都管?”
“你的私生活也是这样吗,你们男人的私生活都是这样吗?”
“我哪还有私生活,我的全部生活都贡献给大道公司,贡献给你们方家了。”
方舟认真地说:“在老百姓眼里,新闻媒体担负着社会的道义,他们可不太愿意看到,担负这种责任的人,有这样的私生活!”
何光磊立即附和道:“是啊。他弄出这种事来,确实伤了你们方家的脸面。”
方舟低头吃饭。何光磊小心翼翼地问:“你爸和祝阿姨知道了吗?”
祝槿玉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看着被高背沙发遮住身子的方守道,目光忧虑。方守道知道她站在身后,但没有转身,而是用沉默表达了他的气愤。
祝槿玉说:“是我没把他教育好,不过我认为五一可能真的是被人冤枉了,我不相信他会是他们说的那样。”
方守道仍然沉默,但他在沙发里的身体似乎不那么僵直了。
祝槿玉又说:“你再帮五一找份工作吧。他有个单位,还能替我们管管他啊。”
方守道缓缓开口:“你去问问他,他还想干什么,他还能干什么?”
第二天早晨,仍然是在这间书房里,坐在高背沙发上的人却换成了祝槿玉。祝五一站在沙发后面,几乎看不到她的身躯。他说:“姨妈,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不用你们帮忙,工作我会自己去找的。”
祝槿玉说:“好。你长大了,应该学会独自谋生,你也应该知道每一份工作都来之不易,得到了就应当珍惜。”
“我知道了,谢谢姨妈。再见姨妈。”
他转身离开了书房。
祝五一走出了方家大院。祝槿玉仍然坐在沙发里,没有起身。唯一目送他离去的,是站在卧室窗前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