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丽丽和小张在值班室里正窃窃私语,见祝五一进来,立即笑了起来。祝五一莫名其妙:“笑什么呀?”
蒋丽丽:“老六,别看你前一阵灰头土脸的,现在看来,你挺值的。你现在是官复原职,财色双收啊。”
“奖励五百块钱也算财呀。再说,就这接电话也算官呀?”
“那至少事业重新开始,情场春风得意吧。你真低调!”
“我?哪来的情场啊,低什么调啊?”
“听说你暗访时顺便交了个女朋友,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有也没事,报社又不干涉你搞对象。”
“真没有。”
“行!你就保密吧,我不问了行吧,好像我多八卦似的。”
一个保安进来,对蒋丽丽说:“蒋组长,接待室有读者来访。”
蒋丽丽对祝五一说:“你去接待一下吧。”
祝五一问:“怎么接待呀?”
蒋丽丽把记录本扔在他面前:“把他说的话记下来,让他回去等消息。”祝五一刚要走开,蒋丽丽又递给他一只录音笔,“你把他说的话录下来吧。”
“为什么?”
“免得你像上次一样,写一堆问号回来。”
祝五一自知理亏,接过录音笔,向接待室走去。
在接待室里等候的是一名中年妇女,祝五一按下录音笔的录音键,对她说:“您说吧。”
中年妇女有些诧异:“还要录音呀?录就录吧。我有理走遍天下,你录下来放到电台去广播我都不怕。你要是真播了,我看谁还敢再去找那个二把刀裁缝。”
祝五一同时在记录本上作记录:“你说哪个裁缝?”
“他给我做了一条裤子。你猜怎么着?一边裤筒长,一边裤筒短。我认为,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道德问题,这是在污辱我的人格。这不是骂我残废吗?”
祝五一抬起头来:“哎,你可不能歧视残疾人呀。”
“我没歧视残疾人。可我是正常人呀,我一不瘸二不拐,他凭什么给我做成一长一短的呀,让我穿这样一条裤子出门,这不是寒碜我吗?”
“你让他给改改不就完了吗?”
“我让他改了。你猜改完以后怎么着?”中年女人在腿上比划着,“又变成这边裤筒长,那边裤筒短了,掉了一个儿,还是一样。”
“那你就让他再改改呗。”
“我又让他改了。你猜改完以后怎么着?”中年女人站起来,抻着裤腿示意,“两边都短了,脚脖子都露出来了。我那么贵的一块布料,就这么让他给毁了,我能不找他赔吗?”
“那他赔了吗?”
“他要赔了,我还找你们干吗?他不赔,还说是我让他改来改去才改坏的,所以责任在我。你说,我花钱做条裤子,不但没做好,我还成了责任人啦。”
祝五一收起录音笔和记录本,例行公事地说:“你说的我都已经记下来了,如果我们对这件事感兴趣,我们……”
“哎,什么叫感兴趣呀?你们当记者的,起码的同情心得有吧?看见这种事,你们就应该见义勇为,怎么还得凭兴趣呀?”
“这跟见义勇为扯不上!”
“怎么扯不上?那个裁缝起码算是假冒伪劣吧,你们就应该……”
祝五一有点不耐烦:“行行行,我都记下来了,你等我们消息吧。”
中年女人说:“那行,我在这儿等着,你多长时间给我消息呀?”
“谁让你在这儿等?我是让你回去等。”
“干吗回去等呀,我告诉你,这事你们不管不成!”
“我没说不管,管不管得研究完了才能……”
中年女人有点着急:“小伙子,我是冲着你们报社的名气才来的,都说你们敢替老百姓说话,怎么遇到我的事就不敢说话了呢?我们老百姓的事虽然不大,但没人帮忙就是解决不了,你们就帮帮我吧。”
祝五一纠缠不过:“行吧,我这就帮你问问去。”
韩振东正忙着翻找东西,对这条裤子显然不感兴趣。他对前来求助的祝五一说:“你真把自己当接线员啦?别忘了,你也是记者,你自己揽的麻烦自己解决。”
祝五一说:“我没办过这种事,我没这能力。”
“这事根本不需要你有多大的能力,就凭咱们报社在中都的影响力,别说是一个小裁缝,就是一个制衣厂,也得乖乖地听候发落,从实招来!”
“可我真的不知道……”
“你就别磨蹭了。赶紧去吧。要不然那个女的又该投诉你磨叽了。”
祝五一无奈地走了。韩振东窃笑。刘成知道他在捉弄祝五一,忍不住说了句:“韩振东,你就有本事捉弄人家新来的。”
韩振东说:“谁捉弄他了?人家是自愿急读者所急。”
祝五一实在不知如何打发走这位执著的中年妇女,只好跟着她到了一家简陋的裁缝铺。裁缝是个男人。他对祝五一的到来感到惊讶,进而怀疑到了他的身份:“你是真记者假记者?”
祝五一有点不自然:“真的啊。你从哪儿看出我是假记者啊?”
“记者怎么对这种事都感兴趣?”
“记者对所有新闻都感兴趣啊。”
“这算新闻吗?”
“怎么不算新闻?”
中年女人帮腔道:“裤子也是生活必需品,是我们老百姓谁也离不开的,怎么就不能算新闻?”
裁缝不理中年妇女,对祝五一说:“那你说说看,这么条裤子怎么就算新闻了?”
祝五一答不上来:“这个……”
一个旁观者站出来问他:“小伙子,你说你是记者,你有记者证吗?”
祝五一支支吾吾:“记者证?没有。”
裁缝顿时理直气壮:“没证?现在这年头,什么都有假货。我刚才还纳闷呢,一条裤子不至于把记者招上门来吧。”
围观者中有人笑起来。祝五一有点尴尬:“你说谁是假货呢?”
裁缝伸手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呢。就你这样的,当得了记者?”
祝五一拨开他的手:“就你这样的都敢当裁缝,我怎么当不了记者?”
“我胆子可没你大,你敢冒充记者,我可不敢冒充裁缝。”
“你连条裤子都做不好,还敢摆个裁缝铺,不是冒充是什么!”
铺子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裁缝有点不耐烦了,他大声嚷道:“滚蛋滚蛋!我懒得跟你这种人废话。”
他伸手去推祝五一,祝五一反手推挡。双方的交涉渐渐变成了推搡和对骂。
“你们滚不滚?不滚别怪我眼神不好。”
“你别动手,你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我动你怎么了,你不客气一个给我看看。”
中年女人也加入了争吵:“啊!你还要打人呀!你打你打!”
突然,裁缝的妻子拎着一袋垃圾从里屋冲出来,大声嚷嚷:“你们干什么,欺负我们外地人呀?我告诉你们,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说着把垃圾袋扔向中年女人。中年女人侧身躲开,祝五一猝不及防,被垃圾袋击中脑袋。他抖落身上的垃圾,又从头上摘下一片片菜叶,扭头一看,中年女人和裁缝夫妻扭成一团,显然处于劣势,他连忙冲过去,卷入了“战斗”。
旁观者纷纷过来劝架,他们一边嚷着“别打了别打了”,一边帮着裁缝夫妻把祝五一和中年女人推出门去。裁缝顺势关上房门。
祝五一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吃晚饭时,他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说给姨夫姨妈。围绕着这条做短的裤子,方守道和祝槿玉在餐桌上产生了一些争议。
方守道说:“一条裤子做长了做短了,也就是一条裤子,能有多大新闻价值?”
祝槿玉反驳道:“我虽然不懂新闻,可是我觉得,新闻价值和东西的价值应该不是正比反比的关系吧。那些普通老百姓,整天争争吵吵的甚至翻脸动刀子,还不都是为了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报纸作为社会公器,应该抓大放小。现在,有多少事情要比这条裤子更重要,作为记者,应该把眼光放得更开阔一点,不要是个事就当作新闻大做文章,读者不能受到多少启发,也影响你们报纸的品位。”
“反正我觉得这事还是有一点新闻价值的。你想想,如果让你穿这样一条裤子出去应酬,你肯定也觉得别扭。”
“我个人觉得别扭的事,不一定代表它有新闻价值。我看五一一个男孩子还戴个耳钉,我也别扭,那也要登报吗?”
祝五一一怔。
祝槿玉说:“这是年轻人的时尚嘛,这和把裤子做坏了是两回事。”
祝五一不看方守道,嘀咕着说:“这说明有代沟啊。说明社会审美进步了,有人还停留在原处啊,也有新闻价值啊。”
方守道说:“你这是评论,不是新闻。新闻就要有事件,对公众有启示价值的事件!”
祝槿玉问一直忙着上菜的陈阿姨:“陈阿姨,你也说说看,你觉得这条裤子有没有新闻价值?”
陈阿姨愣了一下,说:“我觉得吧,那个裁缝确实挺可恶的。像这种人吧,就应该好好给他曝曝光。”
方守道淡淡一笑:“呵呵,看来最基层的群众还是更关心身边的小事情。五一呀,看来你还是有支持者的。”
祝五一也讨好地去看陈阿姨:“陈阿姨,您看我这耳钉好看吗?”
陈阿姨说:“哎哟,这个……这个我可说不好。哎哟现在的年轻人呀,大小伙子就是穿了裙子上街,警察估计也不管了吧。”
方守道呵呵笑了。祝五一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