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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东野将士围长春

孤城长春,曾经是伪满洲国的国都,现在已变得萧条和荒凉了。原来公园般的马路上,现在,横七竖八的铁丝网更多了,土的、洋的地堡群到处都是。大楼,好多都已是顶穿壁漏。没有一处烟囱冒烟,到处都是饿殍。蒋军士兵立在工事边,像墙上的芦苇,随风摇摇晃晃。他们陷在解放军水泄不通的包围里,已经六个月了。现在他们除了起义、投降或者被歼外,再没有别的出路。

大房身飞机场,现在虽然还驻着国民党部队,可解放军的炮火封锁,已经使飞机再不能在这里起飞和降落了。

市民们一再请求放他们出去逃亡,得到的答复却是毒打和枪杀。但是,把市民留在城里又能怎么办?吃的一点儿也没有。士兵们常常为争夺1个降落伞而互相厮打,有时还动刀动枪,哪还有东西留给老百姓?

围城的解放军在向蒋军喊话:

“蒋军士兵弟兄听着:你们的锦州已被攻克,你们的廖兵团已被包围。赶快起义,赶快投降吧!要不然,长春的市民也会起来和解放军一道打垮你们的。”

蒋军士兵听着喊话,开始还打几枪表示表示,以后连枪也不打了,有的还慢慢从工事里探出头来和喊话的解放军战士搭起话来:

“你们上次说,只要我们不打枪,就送吃的给我们。我们又相信,又怕,所以我们把枪压上火没打,没想到你们的饼干和香烟就真送上来了。”

“是呀!快向你们的长官要求起义,时间还来得及!”

两军的战士正在对话,“嘘嘘”的哨声又响了。蒋军战壕里传出声音:

“解放军兄弟,请稍停一下吧!当官的查哨来了。”

于是双方又像对峙一样暂时沉寂了。解放军阵地上播送出广东音乐、云南滇戏《借亲配》。乐声飘向了蒋军的战壕,蒋军抱着枪,闭起眼睛,倚在战壕里贪婪地听着,他们的心随着家乡的音乐飘回了故乡……

这就是被围困的长春两军阵前的情况。

郑洞国将军倒是国民党军队中一位较正统、忠厚的军人,他看到街头流浪儿无家可归,颇动恻隐之心,一连数日忙于发动当地慈善机关和军队家属开展“收容幼童”活动。但无奈弃孩儿太多,弄到后来谁也无力收养,搞得郑司令也干瞪眼。

“粮食”二字当时在长春与“黄金”是同义词。为了抢到粮食糊口,军民相争、官兵相打、正规军与杂牌部队火并,把个偌大的长春市闹得乌烟瘴气。后来,竟发生了卖人肉的骇闻。郑洞国听到这个消息,气得拍案大怒,命警备司令限期破案。结果还是一桩无头官司,找不出谁是罪魁。

望着这个烂摊子,郑洞国一把推开司令部大厅的落地窗,窗外传来解放军宣传站的广播:

“蒋军弟兄们,你们都是关里人,何必让家园荒芜、亲朋多难,跑到东北来当炮灰……”

国民党这边也不甘寂寞,特工人员找来一伙妓女在大喇叭里唱淫歌滥调,动员解放军官兵过来享乐。结果遭到解放军广播站的严词痛斥,连听到这场“论战”的蒋军官兵也哄了起来。

郑洞国实在听得不堪入耳,把窗户狠狠一关:

“胡闹!越来越会胡闹!让这些不要脸的女人给我滚!”副官吓得连忙向广播室跑去。

近半个月来,蒋介石来去匆匆,十分繁忙,自宁去平,自平去沈,自沈回平,自平飞沪,自沪返平,飞来飞去席不暇暖,食不知味,寝不安枕,他终于下决心主持东北的大撤退了,可那滋味甚不好受,肝肠寸断,寸步难行的撤退更难言喻。而金圆券在各地的总崩溃竟比在军事上的失利还快,气惨了蒋介石。月明星稀之夜,蒋介石愁思惨局,痛苦万分。当今在解放军凌厉的攻势下,长春这座孤城,只有以撤为上策了。

蒋介石同卫立煌、顾祝同等人的专机降落于沈阳孤城,立即开了国事会议。各人坐定,照例先读紧急电报,以便了解目前局势。

“东北剿匪总司令”卫立煌奉令报告道:“华北剿匪总司令傅作义报告,为了应付匪军沿平绥铁路即将进行的攻势,本人即于短期内赴张家口指挥作战。现在张家口四面受攻,情形极为危急。南面匪军迫近宣化,北面已经越过崇礼。”

蒋介石举起水杯,一饮而尽。

“锦州范汉杰将军报告,”卫立煌道:“锦州机场已在匪军大炮射程之内,完全不能使用,请总部加强锦州空投,否则给养大成问题。”

蒋介石以拳击桌,狠狠地说:“又是空投!”

“范汉杰将军再报告,锦州已遭共军部重重包围,山海关已有炮声……”

“你告诉他,”蒋介石大声说:“我要解锦州之围,我已经命令台湾新军投入战斗,他们坐运输舰到葫芦岛登陆,第一个任务是打破匪军对锦州的包围。台湾新军是美国军事顾问团悉心训练的新兵,精锐极了!他们一到,东北局势一定改观,叫他们放下心。”

卫立煌只是在肚里苦笑,读下去道:“海军总司令桂永清报告,业已在葫芦岛指挥营口登陆……”

“空军总司令周至柔报告,掩护我军营口登陆,空军已准备完毕,待命起飞。”

“告诉他们,”蒋介石声调失常:“一定要给锦州解围!命令台湾新军,锦州外围4个据点之中,义县、兴城、绥中都告失守,这事糟透!要他们把这3个据点给我拿回来,不得有误!”

“太原阎主席报告:太原危急,盼即驰援!”

“叫他坚守,我现在没办法!”

“其余是翁院长从南京发来的报告和请示。”

“主要是什么?”

“金圆券!”

“不必理它!不必理它!”蒋介石忽地起立,绕室徬徨。20分钟后回到椅子上说道:“我们经热河撤出大部分东北守军,大家有什么意见?”

卫立煌道:“北平会议时,傅作义将军赞成撤离沈阳,认为非如此不足以把无用之兵力投入有用的战线;至于我,我还是表示不能赞同,因为前后左右都是敌人,从哪儿能退出?”

顾祝同问:“卫总司令,那么你的意思是……”

卫立煌双手撑在桌上,沉吟道:“因为城外的情况十分严重,我军贸然突围,事前应该多多考虑。”他的弦外之音非常明显:按照具体事实,突围等于送死。

蒋介石忽然问:“那么如果不退,东北几十万队伍又如何善其后?几个大据点已成孤城,甚至有饿死人的消息,我们怎么办?”

卫立煌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无法出口。他是“东北剿匪总司令”,以东北情况而论,他所见到的、听到的、以及这些现象将发展到什么地步,有无挽回余地,他比蒋介石明白,但他显然不能说,卫立煌黯然坐下。

蒋于是又开口道:“我的心情很坏,现在把一切希望都搁在撤退上。我每天瞪着眼睛望着东北,可是没什么好现象,我恨透了!”

“有人给我建议过。”蒋介石眼睛望着大厅玻璃灯,“那是今年春天的事情了,今年春匪军在东北有过5次大攻势,长春、沈阳完全孤立,有人说东北几个孤城不该留着,应该撤退,四五十万军队还可以完全收回,当时我不答应,我认为局势的发展还不至于这么严重,我是主张守到底的!”

人们以为蒋介石的下文是认错了,不料蒋介石道:“到现在,我还是主张守到底的,不过王耀武拆了我一个烂污,归绥一带的情况也不见得好,我们在关内的兵力急需补充,因此我赞成撤出东北。”

众人闻言,都暗暗叹气。

“北平会议的决定,”蒋介石道,“希望大家能分头配合进行,顺利完成,否则不得了。我们一方面在关内设法找些青年人竭力出关抢救锦州,掌握住这条辽西走廊;另方面要求郑洞国向南经梨树、昌力撤退到巨流河新民之线,然后再令沈阳守军分西南两路撤退。”蒋介石嗓门大起来:“西路与郑洞国会师打通到热河的通路,用以增援热河察哈尔;南路沿辽东铁路直趋营口,希望控制这个出海港口,”蒋介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道:“我们来一个东北的敦克尔克撤退!”

众皆无言,个个作尴尬之笑。蒋介石问:“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对这个东北敦克尔克撤退有信心吗?”

众皆点头,但没人出声。蒋介石对顾祝同道:“你在东北多留几天,我今天晚上住一夜,明天回北平,以后还要来的。”

炮声隆隆,蒋介石在沈阳孤城那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偏偏老天爷也为蒋介石的心情加抹一笔哀愁,淅淅沥沥冷雨敲窗,气氛阴沉。但蒋介石还在不断揣摩,如何进行敦克尔克式撤退,如何还击共军。

如果蒋介石这个时候到长春走一遭,便更加知道这场仗是打不下去的了。长春守将郑洞国、曾泽生也无法入寐,到李鸿病房探视他的伤寒症。周围戒备森严,室中一灯如豆。窗外雨点一忽儿如爆豆般洒下来,一忽儿如怨妇夜泣,凄怆悲切。李鸿病况稍退,一手拉着郑洞国,一手拉着曾泽生,流泪道:“这场仗是越打越糟,我们能突围而出,算是奇迹。兵荒马乱,你们两位也不必照顾我了,我自忖必死,但求两位转告舍下,说等孩子长大,千万不可去考中央军校。”说罢大哭。

“你不必伤感。”郑洞国道,“今日之事,未到绝境,总座的突围令尚未到达,只是要我们自己先作准备。”郑洞国黯然道:“要盼望援兵,是不可能的了。济南一失,我们又少了好几万人。”冷不丁曾泽生愤慨而言道:“据我看,这个仗早该停了,我们的士兵千里迢迢充军东北,日日夜夜厌战思乡。有些中下级军官还偷偷问我:这种绝望的日子,哪年哪月可以告一段落?难道只有当俘虏才有生路吗?”

郑洞国连忙制止道:“不不,你不能这样说,这样说不——”曾泽生插嘴道:“郑司令,一旦有变化,连我自己都可能被部下在背后开枪,死得个不明不白。”曾泽生边说边落泪:“如果是打日本兵,我想我们今天就不是这种心情,死就死——笑话,我们带兵的人,难道想死在床上吗!”

郑洞国若有所思,半晌,颓唐道:“呵!原来真的是那样。那么,我们都是回不去的了。”说罢潸然泪下。

李鸿热泪长流,躺在床上竟没话说,抓起枕头蒙住了脸,嚎啕痛哭。郑洞国踱到窗前,见雨水浑浊,模糊一片,回过头来对曾、李两人道:“大家也不必悲痛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不可能有什么其他办法。总座已到沈阳,深信一两天内,便有对东北局势的最后决定,到时候我们再来商量罢。”

曾泽生道:“据我猜,一定是突围,可是,我们绝不该走上这条死路。”

郑洞国叹息道:“死守是死路,突围更是死路。刚才参谋长来说,千万不要扩大活动地区了。只要我们出动一次,圈子便缩小一地;如果一个劲儿去扩大活动地区,那么等于缩小我们的生存空间,这样发展下去怎么得了?”

“老头子始终没有想出好办法来,”李鸿道,“把我们搁在这里,什么都不管了。”

曾泽生愤然道:“这个情况十分明显,老头子到哪儿指挥,哪儿就垮给他看!”

“不能这样说,”郑洞国忙摆手道,“无论如何,他在黄埔军校是我们的校长,在部队里是我们的长官,在国民党里是我们的领袖,在政府里是我们的首脑,有这些数不清的关系,我们还能说什么!”

“郑司令,”曾泽生道,“话是这样说,可是这种关系对司令有什么好处?对国家又有什么好处?”他把胸脯一挺,苦笑道:“司令或许以为我要叛变老头子了;司令认为我的话不对,军法从事我都甘愿,但不能不把心头的话同您说,如果老头子还坚持下去,那么对国家,对他个人,实在找不到一点好处!”

“别太愤慨,别太激动!”郑洞国道,“你们的心情我知道,但我的心情,你们是不是知道呢?”他背着双手,在李鸿病房里不安地徘徊:“老实说,当初派我来长春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大同意。可这是命令,我不来行吗?”

“要是我,我就不来,”曾泽生道,“杜聿明、熊式辉、陈诚、卫立煌先后来此,谁在东北能弄出个名堂来?老头子自己来也没用。我最近越来越感到我们的失败绝对不是单纯的军事失利。丧城失地只是表面的现象之一,”曾泽生长叹,“什么都完了,金圆券那个惨状,官员们那个贪污劲儿,没有一个人可以安居乐业!了不起是半饥半饱,或者干脆没东西吃,就连有钱人也在京沪平津开始反对老头子,这又说明了什么?”

郑洞国变色道:“好了,让李军长休息,我们回去吧。”回到营房却又无法休息。军需主任正在那儿干等,见郑到来起立道:“报告司令,伙食问题实在太严重。我们的空投,倒是有一半落在他们手里,您说这怎么办?我知道司令也为难,但眼巴巴见弟兄们吵饿,我们实在不安,怕日久生变。”郑洞国望着他无言可对,凄然掉下两滴眼泪。

傍晚,北平蒋介石官邸。

“济南失守的影响不小。”卫立煌叹道,“尤其是他们入城之后,据说纪律很好。”卫立煌见蒋怒目相向,也就闭口。

蒋介石能使他人不讲,但无法使自己不想。济南失守,说王耀武壮烈牺牲,变成笑话。蒋介石曾在立法院里开支票,说必派劲旅收复济南,但事实上“劲旅”不知何在,而且平锦平绥线上又遭受到惨重打击。从另一个角度看,济南失守对国民党政治、经济上的影响却一天天地显著,一天天地显得重大。特别对于上海,济南之战中对方所表现的军纪,对外侨的处理和对工商界的秋毫无犯,在蒋介石统治地区的工商界引起了巨大深刻的影响。上海市党部有一个党官曾经公开承认:“如果济南失守,那么币制改革和金圆券也就完了。”这种气话当然有商榷之处,但事实上却不夸张。

“今晚月亮很好,”顾祝同见蒋望月沉思,自慰道:“空军可以大大地出动了。”

蒋介石听而不语,仍在思量这次在上海所见所闻。爷儿俩为了阻止日益动荡的社会和经济秩序,用“借人头”来平抑风波,杀人逮捕已经变成日常新闻,可是残杀却稳定不了物价;抓人重罚也改变不了经济原则。上海的工商业已停顿,商店菜场不见货品。蒋经国是起初扬言打,可是一碰到“自己家事”,立刻声明“事出误会”,并且声明“并无其事”了。蒋介石知道,这对他儿子没有好处,但也找不到更好办法。儿子要“杀猴子给鸡看”,拿孙科的经纪人王春哲和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等人来开刀,可是被杀了的王春哲被上海人视为英雄好汉,而杜维屏则由法庭转解高院,轻判几个月仍待上诉。看样子猴子既不能杀,鸡他也吓不倒……

“好像有飞机响。”卫立煌打破静寂说。

听编队机群隆隆而去,蒋介石只是“唔”了一声,却毫无下文。他知道空军活动再凶,也不能进行占领。他好似看见儿子在夜空中苦着脸在向他诉说。蒋介石想到上海、南京几张报纸,对小贩的“不卖政策”名之曰“好大胆的苍蝇”,而有家西报却说,“听说上海是没有黑市了,但剩下来的只是黑暗。”蒋介石更想到杜月笙的愤懑,他看到老朋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这批人都完了!”如此沉痛也反映了对蒋介石的态度。詹沛霖身陷囹圄,狱中作书致其子,勉以吃喝嫖赌,以荡尽家产为最终目标,“悲壮”极了。徐寄项一向以领衔拍发“戡乱通电”为得意杰作,现在却摸着头皮对老朋友说:“戡来戡去,戡到自己头上来了。”

“还是休息吧。”卫立煌道,“总座太辛苦了。”

蒋介石低沉地挥挥手道:“你们去睡吧。我还要等电报。”他仍徘徊庭园,听见隔壁机要室里正在收报,忽地想起了来自上海的密报,说上海人听中共广播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

突地,蒋介石又把参谋总长顾祝同找来,问道:“如果我们向美方商量,要求美国军官直接参战,你说可好?”

顾祝同一怔道:“办法是好,不过美方很可能有顾虑。”

“不会吧。”蒋介石皱眉道,“他们并不是没有同共产党交过手!”

“那,那我们试试如何?”

“你想应该怎样提法?”

“这,”顾祝同沉吟道,“据我们所知,美国方面目前希望做到三件事:第一是希望能够派出观察人员,跟我们部队到前方去;第二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战地情况;第三是希望能够到前线,告诉我们的指挥官,怎样使用他们援助的武器。”顾祝同再想了想:“记得有一个美国顾问同我说过,他们还希望能参加我们的军事会议,根据他们自己的看法下结论,对战略或部署工作,提供意见和解答疑问。”

“哦?”蒋介石吃惊道,“他们要求指挥哩!”

“也不,他们有他们的困难。”

“是的,”蒋介石道,“我们的办法很简单,美国顾问不久前去过前线,再去指挥也无所谓;顾问们参预拟定作战计划也可以,不过整个指挥权不能从我们手里移到他们手里。”他喃喃地加上几句:“那太危险,那太危险。”

锦州守军在蒋介石三令五申、立刻突围的精神重压下,奔走相告,认为已经面临存亡关头。等不到美国军事顾问的“妙计”,等不到越来越远的“援军”,他们该有所决定了。

但对方的活动来得更快,持续52天之久的大规模辽沈战役后,义县一经易手,作为东北和关内联系咽喉的锦州完全陷于孤立。10月中,锦州守军摊下了一张使蒋介石目不忍睹的底牌,第六兵团所属2个军、8个师全部十多万人一个也未突围。“东北剿匪总指挥部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司令”范汉杰、第六兵团司令卢泉、第三十六师高级军官以下八万多人被俘,东北蒋介石部队的命运获得最后决定,撤退关内的陆上通道全遭封闭。

“我们太危险!”长春守将郑洞国、曾泽生、李鸿黯然相对:“领袖突围命令已到,要我召集军、师长开会宣布命令,你们的看法怎么样?”接着研究敌情,但越“研”越泄气,愈“究”愈寒心,曾泽生叹道:“司令,今日之下,要我们撤退突围是假的,要我们死给他看才是真的。共军战斗力强,大家都知道;他们在包围圈外修筑的工事也很厉害,大家也知道;通向关内的通道全部封闭,大家更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除非长翅膀,甚至插翅难逃,我们的空军活动都不成了……”

郑洞国烦躁地说:“总得想个办法,总得想个办法!这是命令!”

“我们知道这是命令,”曾泽生道,“可是明摆在面前的事情,领袖总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郑洞国道:“好好,待召开军、师长会议以后再说吧。”可是会议还是一样无结果,而且军、师长都指出士气已经越来越低,战斗力极成问题,只要一声突围,大家便死无葬身之地,应电复北平,把实情告诉蒋介石。

郑洞国心情沉重,流着眼泪给蒋介石去了一个电报,告诉他事实如此,无法突围。他对曾泽生、李鸿叹道:“在抗战时期,我们没有把生死问题看得如此严重,如此顾虑;但今天人人不想拼命,恐怕前途凶多吉少……”

骨瘦如柴的李鸿也叹道:“这是没办法的事,黄埔军校所以成长,北伐能够胜利,因为有良好的政治教育。这种政治教育不管是共产党的或者是我们自己的,人人都知道为国尽忠,万死不辞,可是演变迄今,黄埔同学不想为对共之战拼命,这里面大有文章,绝非一二人的牺牲可以挽回,我也寒心!”

事实上最寒心的不是李鸿,而是蒋介石。他收到郑洞国领衔的电报心胆俱裂,手足冰凉,跌坐沙发里好久无话可说。

当下召集亲信会议,结论认为长春守军如不撤出,必将为中共所用;如撤出而遭包围歼灭,则对南京固无所收获,但也不致增加对方兵力,于是蒋介石第二天再下严厉命令:“一定要突围,否则军法从事!”

郑洞国一见电报,人都软了。立刻再度召集军、师长会议。众将官到齐,独缺李鸿,原来他又被伤寒病拖倒在床,无法出席。郑洞国哀戚地发言道:“领袖命令又到,我们是非突围不可!我知道大家的意见不能一致,但为了服从命令,我们今天只讨论怎样突围。要不要突围的问题不再存在,请各位发表意见。”

众将官闻言心惊,曾泽生反对道:“司令有司令的苦衷,我们都明白。”可是事情明摆在:“突围结果就是要我们全部被歼灭!”郑洞国连忙制止道:“曾军长,你不能这样说,我已宣布过,我们现在讨论的只是怎样突围,成败得失,在所不计!”

曾泽生叹道:“我可以服从司令的命令,司令可以服从领袖的命令,可是司令怎能不知道:弟兄们已经不可能服从突围的命令了!”

“曾军长!”

郑洞国痛苦地一个劲儿搓手:“今天,什么话也没得说了!如果有话讲,那只是遗嘱!”

“我不懂司令为什么非如此不可。”曾泽生长叹,“军人不怕死,但要弄清楚为什么死?死得值不值?如果不值,那损失一根头发都很可惜!现在我们近十万人马的性命——”郑洞国悲怆地击桌道:“不不不,曾军长,各位同志,我已经决定了,我如果突围而死,到那时候也对得起领袖。”边说边落泪:“其他的管不了那么多。”

曾泽生哭道:“司令,您下定决心为领袖而死,您是对得起他了,可是您对不起国家民族!如果我们的10万人马都活着,那么城池不会挨炮火,老百姓不会倒霉,我们不会冤死,国家的元气已经伤得够呛,为什么还要在长春雪上加霜?长春今天已经有人吃人肉,难道这种悲惨日子过得还不够?我们还要乒乒乓乓打一场,被人家沿路歼灭,死无葬身之地吗?”

众将官闻言悲怆,齐盼郑洞国改变主张,郑洞国捶胸顿足道:“不行不行,万万不行,我们要死死在一起,明天拂晓攻击,开始突围,这主意不能改变,不能改变!”

郑洞国话是这么说,心头却难受极了。众将官闻言默不作声,黯然散去。曾泽生留在最后,涕泣而言道:“司令,您这个决定……”郑洞国一把抱住他,声调呜咽:“我没有办法!我只知道服从。谁都知道突围是无法实现的。此外的奇迹决不会有,突围就是要我们死在城郊!”

“那么,”曾泽生愤慨而言道,“我们这样死,死得值不值?”

郑洞国一怔道:“从来没有人向我提过这个……”

“我提过好几次了!”

“那我是今天才开始考虑。”

“司令为什么同他一般见识?”

“他?”

“他眼看完了!如果他的‘完’也就是中国的‘完’,我们一定同他共存亡!”曾泽生道,“现在事实证明他的‘完’正好是国家的得救……”

郑洞国吆喝道:“不许说下去!不许说下去!”他双拳捶头,痛苦地望着曾泽生:“我够了!我已经够了!我受不了了!”

曾泽生退后两步,敬礼道:“司令,那您保重!您应该在明天拂晓突围之前,多看看实际情况。司令,您保重。”

郑洞国追上去道:“慢着!曾军长,你到哪儿去!”

“我回部队。”曾泽生说道,“今天是在长春的最后一晚,我得多走走,多看看,多听听。”

“此外还有什么计划?”

“计划?”曾泽生握紧郑洞国的手道,“司令是怀疑我有什么变化吧?您尽管放心。我先去准备拂晓突围,如果有困难——”

“有困难怎么样!”

“先报告司令,”曾泽生道,“然后根据弟兄们的意见行事。”

郑洞国长叹道:“那你是要过那边去了。”

“报告司令!”曾泽生道,“到现在为止,真的没有这个打算,如果司令不放心,您可以把我押起来,甚至枪毙。”

“不不,”郑洞国道,“我不会这样做,我也不能这样做。我只是告诉你,蒋委员长是完了,但共产党对我们这批人是不是真的当朋友,我没有把握。我们对蒋委员长是不是要把生命献给他,我也没仔细想过,所以你如有行动,请多考虑,我现在痛苦极了!混乱极了!”

曾泽生热泪长流道:“司令,您的心情我知道,我的心情只是想通了一半,还有一半……”

“想通的是什么?”

曾泽生严肃地说:“司令,共产党里有我们很多老朋友、老同学。共产党是真的欢迎我们还是假的欢迎我们,这一点倒清楚了!”

郑洞国吃惊道:“是真的?”但他不等对方答复,就对曾泽生道:“我们不能再谈这些,明天一早拂晓突围,咱们再见。”

10月8日,锦州外围战事日趋激烈。郑洞国认为解放军主力已南下,目前可能会有一线希望打出去,即组织部队向长春西北的大房身机场方向实施试探性攻击。

敌人以原东北保安总队改编的新七军打头阵,一开始攻势很猛,取得一些进展。东北野战军锦州前线指挥部得到报告后,林彪又急了:

“你们看看,长春那里也打起来了,郑洞国这块到嘴的肥肉滑掉了,再与沈阳的合起来南下怎么办?”

这时,廖耀湘指挥的西进兵团11个师也于11日北上攻占彰武,切断了解放军攻锦主力的补给线。

显然,林彪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作为战区指挥员,这两个新情况确实令人心焦。

中央军委则认真询问了长春的情况。9日,伍修权向军委报告:

“长春突围之敌遭我军顽强阻击后,进展甚缓、气势渐挫。我击退敌人后,将飞机场彻底破坏。”

毛主席听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拿着伍修权的电报和东北野战军关于廖耀湘兵团占领彰武的报告,笑着对周副主席讲:

“廖耀湘搞曹孟德火烧乌巢的名堂。他不想走路,只想别人上钩。”

周恩来开怀大笑说:

“长春那边也是放个气球,让我们分神。林彪同志有些紧张,其实情况还没出乎我们原来的预料,攻锦州计划不变。”当日军委电示东北野战军:

“长春放出撤退空气,拟在引起我军注意,并非真要马上撤退。敌进占彰武并非于我不利。目前数日,你们可以不受沈阳援敌威胁。待锦州打得激烈时,彰武方面之敌再援锦已失去时间。”

果然,长春的郑洞国打了两天突围战,看到冲出去的希望十分渺茫,仍改为固守待援。

10月15日,长春上空万里无云。正午时分,一架“野马式”美制战斗机飞临长春,投下一个红布袋。

下午,长春守敌师以上军官奉命来到兵团司令部开会。郑洞国打开红布袋,掏出一封信向众人严肃地念道:

“长春郑副总司令洞国,并转曾军长泽生、李军长鸿:现匪各纵队均被我引向辽西,你部应遵令即刻突围。否则,机油短缺、全军各成饿殍,再失转进之机,若迟延有失机宜,置全国战局于不利,则副总司令、军长等当以违令论处,受军纪严惩。中正本日已抵沈指挥知照。中正手启15日电”

原来,蒋介石又飞到沈阳逼命,真可谓用心良苦。郑洞国读完强打精神对大家说:

“既然总统决心撤退,我们只好走。”

他展开地图下令第六十军为左路,向清原突围;新七军为右路,向磐山挺进。两路部队后天0时行动。

其实,此时长春的部队弹药粮秣均不足,部队伤病号极多,即使冲出去,每天也走不了四五十里路,根本谈不上到达沈阳。可是郑洞国却不顾这严重的现实,一味在那里高谈突围的战术呀、路线呀等等,实在让大家倒胃口。此时,兵团的一位副官走到他身边低语道:

“曾军长说家里有事,先走一步,留参谋长听作战指令。”

郑洞国点点头,继续在那里滔滔不绝。殊不知曾泽生这提前退会,标志着自己的兵团正发生一场潜移默化的巨变。

曾泽生快步离开司令部,坐上卧车飞驰而去。他把手捂住双目,任脑海中两个醒目的大字跳跃——起义!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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