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后,由切割机和冲击钻生成的尖锐又尖利的嘶鸣一波接一波扑耳而来,难得休息一天却不得安宁,不由得烦躁起来。
那是楼下住户在装修,一个旧世界在切切割割、钎钎锤锤中轰然坍塌,一个新世界就将在这尖利又嘈杂的嘶鸣声中缓缓诞生。对住宅这是一次涅槃,对主人这是一种期盼和向往,对于我这绝对是一种噪音,是令人坐立不安心烦意乱的骚扰,让我有困兽欲挣脱牢笼的冲动。
跨上电瓶车出门,去寻觅一个安静的所在。午后的秋阳还是很刺眼,阳光洒在身上燥热恼人。街上隆隆来往的车辆,或悠闲或匆匆行过的路人,令人眼花缭乱的招牌、广告,路边店铺揽客的乐曲,瓜果小贩充满谄媚的叫卖,组成了城市生活真真切切的交响曲。繁华又繁杂,热闹又喧嚣。只有我,如被排除曲外的音符,难以融入。
去哪儿?漫无目的,不甚明了。就向北,一直地向北。电瓶车沿着那条新建的、宽阔的、相对远离城市嘈杂和喧嚣的马路前行。骑在车上,我突然很有诗意又很阿Q地思忖,往前,一直往前,从理论上说,地球是圆的,只要坚持,执着地往前,绕上地球一周,回到的还是原点。
路兀然而止。现实往往给想象以无情的嘲弄。一堵高墙挡住了北去的路,墙后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工地,可以想见,不久后这里又会崛起一片水泥森林。难道真山穷水尽了?我细细地察看,发现左边一排破旧的小屋边,卧着一条蜿蜒的黄泥小道。不管它,骑过去。小道一米来宽,贴着小屋拐过去,一拐,拐出了一片天地。不远处就是横跨姚江的青林渡大桥。
从小屋到江边走得艰难,路凹凹凸凸、犬牙交错,两边是齐膝高的杂草。其实,这不能称路的,至多也就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不得不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在泥道上前行。
世界突然很安静,没有人也没有喧嚣,被风戏弄的荒草放肆地扭着腰肢起舞,偶有蟋蟀的低吟浅唱扯开宁静的时空。在如此荒芜的小道上行走,一阵揪心的孤独感袭来,不由想起了梭罗。在荒无人烟的瓦尔登湖深处,他居然自给自足自得自乐地生活了两年,与寂寞和孤独亲密无间,这坚韧的意志、顽强的毅力、坦然的气概,绝非常人可以企及的。钦佩之余,不禁对自己可笑的意念哑然。
终于抵达了姚江边,点支烟,挑一石块坐下。这一段江面开阔,江水柔柔地涌动着,缓缓地亲吻堤岸,发出阵阵的呢喃。江面上有水鸟在盘旋飞舞,时而俯冲水面,时而相互嬉戏,传来几声欢鸣。江风拂面,惬意舒坦。曾经无数次见过姚江,在闹市三江口,在火车驰过的青林渡大桥上,但那都是俯视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是一种漫不经心的睥睨。如今天这般平心静气,零距离地亲近姚江,那还是第一次。
四周是那么静,细细地聆听,江水似乎在吟唱古老的歌谣。由此,上溯几十里就是河姆渡遗址,就是这滔滔姚江孕育了七千年前的文明。是什么让我们的先祖选择在这里栖息?他们究竟是借助什么生存、繁衍,并创造了繁荣的原始文化?是水,就是这眼前这浩浩渺渺的姚江。掬一捧江水,也许还能嗅到七千年前先祖残存的气息;江水泛起的波纹里,也许还隐现着先祖们戏水嬉闹的图景;沉住气细听,掠耳而过的风声里也许还能捕捉到骨哨如泣如诉的奏鸣。水无言,人有情。现在想来,过去对姚江的俯视实在是一种亵渎。对姚江应该是仰视,应该抱着虔诚之心去顶礼膜拜,去亲近和倾听。正是先祖的繁衍才成就了我们今天的生生不息,正是先祖的勤劳才成就了我们今天的辉煌。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套用一下,今水不是古时水,今江就是古时江啊。江风阵阵,思绪连连,一条短信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是妻子在呼唤我了。我想,我该回家了。我会记住这个被姚江滋润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