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听音乐,尤其喜爱民乐。诸如《春江花月夜》《金蛇狂舞》《喜洋洋》《听松》等等。每每听到这些音乐,心情就会一扫阴霾,豁然开朗,思绪也会随着旋律毫无羁绊地飞翔。然我最爱的还是《二泉映月》,那缓缓起首、深沉忧郁的曲调一响起,我就会随着如泣如诉的琴声丝丝入扣地融入其间,脑海里翻卷起人生旅途中一个又一个清晰的屐痕。
对于《二泉映月》的喜爱,可以追溯到童年。那时住在外婆家,后门有一个园子。舅舅拉得一手好二胡,年轻时曾经在市中学生比赛中获过奖。每每在皓月高悬的夜晚,他就会端上一条板凳,昂首面对夜空,然后,悠悠的琴声就从琴弦中流淌出来。现在想来,我之所以会特别喜爱民乐,就是儿时被舅舅所熏陶的。《春江花月夜》沉缓悠远,《金蛇狂舞》急促欢快,《喜洋洋》轻松喜庆,《听松》激越高亢,唯有《二泉映月》深沉委婉,带着淡淡的忧伤和期盼,就如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娓娓诉说他颠沛流离但又矢志不渝的人生。有时一曲完了,能见到舅舅眼眶里晶莹的泪花。我初听到就被这如泣如诉的旋律给镇住了。但年幼的我并不能理解它,我的直觉就是好听,爱听。
那个年代少有唱片也少有收音机,但是《二泉映月》的旋律还是深深镌刻在了我脑海里。特别是在下乡插队的那几年,当生活的皮鞭无情地抽打我,世俗的锁链肆意地桎梏我,情感的利剑狰狞地斩割我时,我就会悄悄地在山脚边找一个角落,仰面茫茫的星空,哼一曲《二泉映月》,任泪水充盈眼眶,缓缓地溢出来,顺着两腮流淌。于是,一切的不快、愤怒、哀伤都随着深沉委婉的旋律排解了,心灵的褶皱也渐渐地被熨平了。记得家里添置了录音机后,我买的第一盒磁带就是《民乐经典》,首先播放的就是《二泉映月》。它抑郁但绝不消沉,它缠绵但不乏振奋,它催人泪下又充满激情。《二泉映月》是对人生的一番倾诉,一次解读,一份渴望,一种期盼。
华彦钧,瞎子阿炳,生于无锡。父亲为一道观的当家道士。母亲在阿炳出生后一年便逝世了。他父亲精通各种乐器和道家音乐。阿炳幼时开始学吹笛、拉二胡,17岁时正式参加道教音乐吹奏,被誉为“小天师”。父亲去世后,阿炳沾染吸毒恶习,生活逐渐潦倒。34岁时,双目相继失明,遂融入了中国百姓命运最悲惨的那一类人的行列。他沦落街头,靠一把家传的二胡,一曲不断润色修改的《二泉映月》,趔趔趄趄跋涉在人生道上,用音乐记录了他风雨飘摇、悲惨凄苦的一生。只有一个叫董彩娣的女人始终陪伴着他,用一根竹竿或者是一把折扇牵着他走街串巷,出入酒肆茶楼,听着他用一把二胡娓娓倾诉心灵的悲怆、人生的坎坷,展示对爱情的忠贞、对未来的憧憬。在阿炳的世界里,除了音乐什么都没有,《二泉映月》已经融进了他的身心,他的血液。
我曾经到过无锡,在惠山脚下见到了天下第二泉。那是一个夏夜,清风习习,泉水淙淙。在泉旁的石栏上,我独坐良久。就是这淙淙的惠泉启迪了阿炳创作的灵感,赋予他以灵性。世界对他永远是黑夜,但他在内心深处行走,孜孜不倦地用音乐探索人性的完美。象征阿炳一生的《二泉映月》柔婉、凄苦、文雅、愤懑、宁静、感恩,宛如斜挂在夜空中的一弯皓月,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阿炳一定在这样皎洁的月色中,在惠泉边,身着粗布长衫,昂首面月,张弓搭弦演绎过这世纪绝唱——《二泉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