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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我的旧居——青山祠

青山祠位于长沙古城南门外妙高峰下,劳动广场西南地段。这里地势低平,由多条小巷构成。居住不到三百户人家。周围与樟树园、左东园、沙河巷、由义巷紧紧相连。有名的第一师范、灵官渡、南沙井、白沙井、老龙潭、回龙山都离这里很近。

青山祠是长沙典型的贫民窟和旧棚户区。这一带除了解放前留下几幢被有钱人住过的大公馆以外,几乎全是些东倒西歪、高矮不等、破烂陈旧的茅棚和平房。

这里住的都是贫民百姓。有做小生意的,有做泥木副工的,有拖板车和推板车的,有修理皮鞋、套鞋和打人参米、卖黄泥巴的,还有专门靠装神弄鬼、收尸抹尸为生的,总之,五花八门的职业都有。这里还有一所小学,1959年由青山祠小学改名为第一师范实验小学,文革后又恢复了原名。我就是青山祠小学的学生。

1956年父亲节衣省食,用多年积下来的五十元钱,在这里买了一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破茅草棚。从此,我们一家结束了流动不安的生活,同时也解除了父母为付不起房屋租金的烦恼。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狗窝。

我们和这里的贫民百姓共处,这里的居民勤劳、淳朴、善良,是个友好团结的群体。逢年过节的时候,再穷的人家也有几餐丰盛的美味。孩子们除了都有点压岁钱外,还能穿上一两件新衣服。家家放鞭炮,张贴红纸对联。挨家挨户喊拜年,互相奔走祝福,喜庆的气氛特别浓厚。可是,平常的生活就差得多,根本没有保障,有一餐无一餐是常事。尽管如此,大家却很快乐,由于都是屋挨屋、门对着门的平房,开门就能见到你我,自然接触多,往来多,相互之间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吃饭的时候,都喜欢串门,互相吆喝,请对方到自己家中品尝美味。只要李叔叔家里人参米机的炮声一响,大家像接到命令似的,在机旁排起长队等待打人参米。雪白的、香喷喷的人参米,让孩子们高兴得跳起来。大人们一把把的将人参米往孩子衣袋里灌,贪吃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把人参米往嘴里塞,边吃边说笑,人参米洒落满地都是,大家笑成一团,好热闹!

1957年刚出生的小弟弟,因缺奶水,日夜啼哭不止,真可怜。邻居细满嫂子知情后,便主动上门,将喂养自己孩子的奶水,让出一半喂养小弟,我母亲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不知如何感激她是好。

那时候,父亲收入少,人口多,每月都是左邻右舍借助给我们。喂猪种菜的邻居经常送菜给我们吃,真是远亲不如近邻啊!

盛夏的傍晚,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架竹铺乘凉,大人聊天、抽水烟、唱花鼓戏、唱京戏;小孩子就在巷子里追跑玩游戏,跳房子、踢毽子、玩跪碑和打邮板及玻璃弹弹。我最喜欢躺在竹铺上数星星,听妈妈讲嫦娥、七仙女和螺砣精的故事。

这里有蓝天白云,有温暖的阳光和绵绵的春风;有美丽的晚霞和彩虹;有圆圆的月亮和闪烁的星星;它们天天陪伴着这里的人们,从不歧视、远离我们,对我们总是那样执着和忠诚,给我们力量和信心。

1957年这里刮起了反右歪风,老师大部份成了右派份子,第二年我父亲也成为了历史反革命。接二连三的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大跃进、大炼钢铁,自然灾害引出的苦日子、水肿病、阶级斗争、上山下乡,接着又是文化大革命等等一系列的新鲜名字和运动都来到了青山祠。从那时起,人们失去了从前的欢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慢慢淡化,生活更加贫困。我的青春也丢在了青山祠,那段岁月是我人生中的噩梦。

不知不觉我家在青山祠度过了三十六个春秋。风里来,雨里行,这里留下了我们的身影,这里有我们奔向美好前程的足迹。直到1991年,因拆迁,我们才离开了这个令人留恋而又难忘的旧居——青山祠。

十年后,我和兄弟女儿们又来到了青山祠。刚从美国回来探亲的小弟和我的女儿,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当年母亲栽的那棵梧桐树。小弟站在树下感槪地说:“青山祠变得简直让我认不出来了,要不是看到这棵树,真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小女儿接着说:“小时候外婆刚栽下这棵树时,还是我浇的水呢!现在我长大了,它也长大了,我和舅舅一样,永远也不会把它忘掉。”这棵树成了我们旧居唯一的标记。

迎面来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爷爷,精神抖擞,神釆奕奕。他眯缝着眼好奇地看着我们,突然,他睁大眼睛,用手指着小弟说:“你是糖粒子吧!”小弟稍愣住片刻,亲切地回答说:“是啊!您是苏伯伯吧!”小弟将他拥抱着,俩人紧紧握住双手不放,我们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好激动,好开心。小弟弟跟这位老邻居快乐地聊起来了……

他带着我们走街串巷,奔走相告,像讲解员一样指指点点。他说:“从前那些破旧房屋几乎全部被拆除掉,我们都搬进了七层高、新建的居民楼房。户户新装修、新家具,家家新冰箱、新彩电。我们走的是平坦的柏油路,穿的是时髦衣,吃的是餐鱼餐肉,零食水果嘴不离。老的有医保,少的买保险。文化艺术一条街,古香古色好典雅。出门坐的士,私家小车不稀奇。晚上吃夜宵,休闲自在如神仙。先进社区青山祠,扎根三代不想移。”我们发现苏伯伯在掉泪,便安慰他说:“苏伯伯啊!别激动!看到您这么健康幸福,我们真的好高兴。”他补上一句:“我比你们更高兴呢!”

嘟嘟!一辆白色小轿车停在我们身边,女婿摇开车门说:“快上车吧!带你们去逛新长沙城。”我们坐在轿车上,心却留在青山祠。

2013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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