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高中毕业后,想进城找份工作,可他那幅尊态,没有一个老板愿意要他,身材瘦弱不说,还有些驼背,砸直了也不够一米六八。可天无绝人之路,他凭着一个好使的脑袋,干起了写稿子的营生。你还别说,他把道听途说来的事,一攒吧,每个月也能混来一两千的收入。如今,刘宝腆腰瘪肚地走在大街上,大小也算是个文化人了。
这不,最近,新生活杂志开出了高酬,征集“傍大款”的热门话题。这岂能不让刘宝心动!他立刻动手操刀,编造了一个故事,接着,又跑到一个以入住众多“金丝雀”闻名的高档小区门口,偷拍几张照片。为了不招惹麻烦,刘宝从中挑选了一个胸前挂小山核桃项链的少女半侧影,还特意进行了适当的模糊处理,交差了事。没想到,这篇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刘宝也一炮走红。看到登有自己报道的杂志,摆在书报亭的醒目位置,想象着不久将有大把的钞票纳入囊中,刘宝十分得意。
这天,刘宝去书报亭翻书,发现老板和一个老“乞丐”正争吵得不可开交,原来是老“乞丐”在恳求老板施舍给他一本杂志,老板不肯。刘宝随意瞟了一眼,惊奇地发现,那个老“乞丐”要的,正是登有自己报道的那本杂志。这年头,“乞丐”有讨饭讨钱的,还没见过讨报刊的,难道自己的报道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刘宝掏出钱,买下那本杂志,递给老“乞丐”。老“乞丐”颤抖着接过杂志,含着泪,说:“谢谢,谢谢。”然后把杂志翻到,登有自己拍摄那个照片的页码上,对着那张照片,仔细地端详着,看着看着,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刘宝忍不住问,“老大爷,你这是?”老“乞丐”抬起头,已是泪水满腮,颤声说:“她就是我的女儿啊!”老人来自一个偏远山村,他的女儿叫王蓉云。王蓉云大学毕业后,在当地一直找不到工作,几年前经人介绍来到这个城里,说是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每月都会寄不少钱回家。可是最近有人风传,说他的女儿被一个老头子给包了。老人说什么也不相信,就急急地赶到城里,才发现女儿留的是假地址。一生要强的老伴,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现在,连拉屎拉尿,自己都不知道,只剩下一口气了。可她就是不闭眼,她是想亲口问一问女儿,自己辛辛苦苦,供上大学的女儿,到底是不是干那个的。老人只好再次进城寻找女儿。他在这座城里转了快半个月,女儿依然是杳无音信。天寒偏逢屋露雨,前几天,他的钱又被小偷偷去了,小旅店的老板无情把他赶了出来。在这座陌生的城里,老人举目无亲,只好沿街乞讨。正在走投无路时,无意中从别人看的报刊里,他看见了那张大照片,并认出女儿。
这太出乎刘宝的预料了,他稍稍迟愣了一下,尽量搪塞着问,“照片那么模糊,你怎么就确定那个女人就是你的女儿?这个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多的是,你不要瞎猜了。”老人十分肯定地说:“这照片虽然有些不大清楚,可是她脖子上的小山核桃串,是她进城时,她妈妈为她做的护身符,我认得,我相信她就是我要找的蓉云。”
刘宝的心不禁一动,这不又是个绝好的素材吗?自己何不帮助老人找到女儿,并跟踪报道,只要老人同意,搞它一篇真纪实,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就试探着问,“我猜想,你女儿肯定还在这座城市里,我可以帮你,找找试试。”
老人像是快要淹死的人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灰的目光里燃起了希望。他伸出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刘宝,哀求着说:“大兄弟,谢谢你,我,我给你跪下了。”刘宝赶紧扶住了老人。面对着这位可怜的老人,刘宝下面想说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趁人之危达到自己的目的,实在是有些不光彩,迟疑了片刻,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老人看出来了,问:“大兄弟,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需要钱的话,我马上就回农村老家给你凑,凭我这张老脸,在亲戚朋友里凑个三五千,还是没问题的。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说着又要跪下发誓,刘宝赶紧拉住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找到女儿后,请你同意我做专题报导,化名也可以。”老人如释重负,深深点点头,“中,我同意。只要能找到我女儿,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刘宝给了老人一些钱,先把他安顿下来。经过多方打听,刘宝得知,那个小区里的确住着一个带小山核桃项链的女人,而且她真的是个“金丝雀”,还弄清了她的具体住址。于是,刘宝与老人找上门去。
来到楼门外,按了半天门铃,里面也没有人开门。莫非她今天不在,就在他们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老人迫不急待抢上一步,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盼望已久的女儿,手却停在半空之中,“你,你!”老人张开的嘴一时难已合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女人不是老人的女儿,但那女人却戴着串小山核桃项链。
刘宝也吃惊不小,这个女人虽然满身的珠光宝气,穿着华贵,但她绝对不是自己照片上的那位,论长相也比老人的女儿差了一大截。
那个女人倒也热情,问,“两位有事吗?”刘宝和老人对视一下,点点头。
“那就里面请吧。”说着把他俩让进客厅。
刘宝他们两个人落座后,那个女人麻利地收拾一下茶几,熟练地沏上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全然没人贵妇人那种傲慢之气。老人盯着那个女人胸前的那串小山核桃项链,提心吊胆地问:“那个小山核桃串,是你的吗?”那个女人婉尔一笑,摇摇头,“不,它不是我的,是我原来那个保姆落下的。自己看着好玩所以戴上。”老人急切地问,“那保姆呢?”那个女人叹了口气,说她已经不在自己这里做了,并一个劲地夸那小保姆勤快能干。
老人长出了一口气,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轻轻唠叨一句:“孩子她妈,咱们的云蓉没丢祖宗的脸啊,她挣的是干净钱。”
刘宝把老人的情况简要地介绍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听后,眼圈有些发红,安慰着老人说:“大爷,你放心吧。你女儿没事的,她,她很快就会回去的,我也会帮你找。”说着把一个手帕递到老人跟前,刘宝注意到那双手有些粗糙。
刘宝他们离开那个女人的屋子,刚走到楼口,那个女人急匆匆地追下来,“大爷,你等等。”说着把一叠钱塞到老人手里说:“大爷,你拿着这个,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放心你的女儿很快就会回去的。”老人感激地看了那个女人一会,摇摇头,拒绝了。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闺女,别怪我老汉多嘴,你还年轻,心眼又这么好,找点好的事由干,指望别人长不了。”那个女人皱了皱眉,张张嘴,欲言又止。
送走了老人,刘宝立刻返回了那个小区。他要取回自己有意落在沙发空隙里的小手提包,里面有自己的相机,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在手提包的夹层里,还有一个微型的录音机。他准备这些,原想是为自己采访留下一手证据,可是那个女人的种种表现让刘宝疑惑丛生,他怀疑此事背后另有隐情。那个微型的录音机自从他们进这个门起,就一直开着,现在只要取回录音机,把里面的录音一放,就有可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他之所以没有对老人挑明,是想让老人带着一份好消息,送走那个弥留之际的老太婆,否则,对这两位可怜的老人岂不是太残忍了。
到了门外,刘宝按了一下门铃,然后迅速躲到猫眼的视线范围之外。门没开,刘宝又按了一次,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刘宝趁势拉开了门。开门的还是那个女人,她已经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而屋里还有一个女人,此时那串小山核桃项链正戴在她的脖子上。刘宝一眼就认出来,屋里的那个女人正是自己照片上的那个人,也就是老人的女儿王蓉云。
王蓉云对刘宝的突然出现也很吃惊,她不自觉地捂住胸前的那串小山核桃项链,语无伦次地问,“你,这是,你,你怎么没走?”刘宝佯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我把手提包忘记在这里了,我来取回。”说着从沙发的空隙里拿起手提包,转身就走。
他刚到门口,王蓉云开口了,“你等等。”刘宝转过脸,但脚却没人往回退,他做好随时逃出去的准备。
“求求你,别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我爸爸,好吗?”
刘宝审视着王蓉云,一字一板地问,“你为什么要欺骗你父亲,他那么可怜,他找你找得好苦啊!”王蓉云低下头,原来,她进城后确实做了“金丝雀”。她从猫眼里看到父亲,情急之下与保姆换了衣服,让保姆演了一场戏,瞒过了父亲。父亲与保姆对话时,她其实就在里屋。接着王蓉云小声地抽泣起来,“我不想让父母知道真相,我这就回去看看妈妈。”
刘宝紧跟问,“我答应你,可以,可你以后怎么办?你父亲可不希望她有一个靠这种方式生活的女儿。”
王蓉云默然无语,半晌才缓缓地说:“那个老官答应,三年之后就给我二十万,还有车有房,这是我这个人一辈子都很难完成的!我实在是不想回那个穷山村了。”
这时,刘宝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杂志社编辑打来的,他在电话里问刘宝,跟踪报道的结果如何。柳宝看了看王蓉云恳求的目光,毅然从手提包夹层里抽出小录音机,掏出磁带,扔给了王蓉云,又对电话那边说:“主人公已迷途知返,选择了新的生活。”说完,收起了手机,对王蓉云说:“我文章的结局已经写好了,你人生的文章就交给你自己了。”然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发表于《百姓故事》2007年4月上。改编成电视剧《不能说的秘密》河北电视台少儿科教频道青春魔方栏2009年10月17日,周六22点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