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华回到城里,越想这次老虎坳之行越觉得后怕,他实在不愿意再跟那些人掺和了,可是又担心那些人找自己麻烦。怎么办?后来一想,干脆,惹不起还躲不起,不干出租这行了,反正这行也没有多大发展前途。他到了公司,准备退了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成华一进出租车公司的大门,就发现情形有些大不对头。在公司里,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平时自己到公司里来,那些头头们很少有人用正眼看他。可是,这次他们的表现却大不相同,很多人老远就同他打招呼。他走过后,他们还在背后悄悄议论。从前那个趾高气扬的公司老板,这回也亲自迎出来,说:“小李啊,你可回来了,我们正在四处找你。”
李成华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疑虑重重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老板轻轻地抚着李成华的肩,和颜悦色地说:“小李,不,现在我们应该叫李副队长了。”李成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老板。老板却“嘿嘿”一笑,清了清嗓子,郑重宣布:“从今天起,你,李成华就是本公司的副队长,负责车辆的调配,月工资两千。”李成华狠狠地掐了掐自己大腿上的肉,感觉到还疼,自己不是在做梦。
老板看到李成华沉默不语,就讨好地说:“小李啊,祝贺你,快去办接交手续吧。”李成华死死地盯着老板,一字一板地问:“说,为什么要升我的职,说不出个理由,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老板露出一脸的无奈:“我答应过人家,不能说。”李成华毅然地转过身,掏出车证,扔给老板:“那好,我正不想干了,今天就是来辞职的。”老板赶紧拉住李成华,哀求道:“小李啊,你可不能这样啊,否则,我就没法交代啊。”李成华步步紧逼:“那你说,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老板没办法,提起笔写了个地址,交给李成华说:“人家说了,有事可以到这里去找他。”李成华瞟了一眼字条,上面写着“花都别墅12号”。李成华心里一惊,那里可是本市的高档别墅区啊,住的都是有钱人。
第二天,李成华直奔花都别墅12号。他要弄明白,帮他的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谁。李成华摁了一下门铃,一个小保姆开了门。李成华报上自己的名字,小保姆便把他领进一个雅致的小院。显然这家主人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小院里,两棵榕树并排而生,假山喷泉应有尽有,真可谓是繁华都市里的一块世外桃源。
进了屋,李成华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正在悠闲地品着茶。小保姆低头哈腰地走过去,轻声说:“金市长,人来了。”
他就是金成之!只见金成之头不抬眼不睁地“嗯”了一声,小保姆悄然退下去。
金成之抬起了眼皮,反复打量了李成华一阵子,眉开眼笑地走过来,拍了拍李成华的肩膀,又亲自给他倒上一杯水,说:“小李啊,你来城里打工,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让你受委屈了。”李成华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个肥得跟猪一样的老家伙,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金成之看到李成华满心狐疑的样子,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接着又说:“你是青县老虎坳村李老栓的儿子吧?”李成华不禁暗暗大吃一惊,他对自己的情况居然了如指掌,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
金成之长叹一声,“这个老李头啊,儿子在城里工作,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他啊,还是那个倔脾气。”李成华听金成之的话,好像他跟父亲挺熟的,自己怎么从来没听父亲提起过他?李成华试探着问:“你认识我爸爸?”金成之脸上掠过一丝苦涩:“岂止认识,他是我们家的恩人哪!”
“恩人!”这下子更让李成华陷入云山雾罩里了。
金成之顿了顿,讲出了一段辛酸的往事。
二十三年前的一天夜里,金成之突然被一伙戴着红袖章的人带走了。事后得知,金成之有一个在国外的姐姐来了一封信。这封信被红卫兵中别有用心的人查获了,给他扣上了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当成卖国特务给逮捕了。这对于结婚不久的金成之夫妇来说,真可谓是祸从天降。后来,虽然查无实据,但是像他这样有“污点”的人,也是重点防范对象,金成之夫妇很快就被注销了城市户口,下放到塞北的青县老虎坳村。
金成之的妻子下放后的两个月产下一个男孩。塞外的早春依然寒风料峭,母子俩瑟缩在茅草屋里,没有人送一斤鸡蛋,半斤红糖。由于缺乏营养,奶水不足,儿子整天哭闹不停,母子哭成了泪人。金成之也无计可施。
离她们不远,住着李老栓两口子,他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毅然地把金成之三口接到了自己的家里,并腾出最温暖的炕头来让她们睡。当时,李老栓的老婆也有一个三个月大的男孩,由于金成之妻子的奶水少,李老栓的老婆就经常用自己的奶水接济他们的儿子。在李老栓的老婆精心照顾下,他们的儿子长得很健康,也很招人喜欢。
那时,生产队正在修大坝,金成之每天都要出工。有一天,队长的儿子邀他在外面喝酒,他喝醉了之后,就睡在别人家。队长的儿子便悄悄地潜入金成之家,想来个“偷梁换柱”,尝尝城里女人的味。当金成之的妻子发现时,他已经上炕了,妻子虽然尽力反抗,但还是被他强暴了。
酒醒后的金成之回到家时,一切都晚了。愤怒的金成之抄起斧头,向队长的儿子的头部打了过去,那小子当场就昏了过去。当时以为他被打死了,为了活命,金成之夫妇连夜出逃,把儿子托付给了李老栓两口子。
没想到那个队长儿子的命真大,居然没有死。“主犯”已逃走了,再说队长儿子干的又不是啥光彩事,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可是祸不单行,一年后,金成之的儿子得了肺病,那年月,农村缺医少药,李老栓夫妇虽然尽全力抢救,但也没有挽留住孩子的生命。后来,政治气候有些变化,他们才得以回城。
最后,金成之又叹气说:“你爸爸就是那种倔人,我后来找过他几次,想帮帮他,他死活也不肯接受。说什么没有带好我们的儿子,已经对不起我们,不能再麻烦我们了。可这怎么能怪他啊!”
李成华像在听天书一样,听着金成之的回忆,他对金成之说的将信将疑,父亲可从来也没有向自己说起过此事,可看金成之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如果不是从骨子里对当官的没有什么好印象,李成华倒是觉得,金成之对自己来说不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市长,而更像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李成华仍然有些疑惑地问:“金市长,你早不帮我,晚不帮我,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帮我啊?”金成之苦笑了一下,深邃的目光中透出一种悲哀,说:“我也是刚刚知道你在城里的。”继而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小李啊,在出租车公司里,好好干好你的本职工作,多赚点钱,孝敬孝敬你爸爸。别的事,千万别多管,这个社会很复杂,有些事并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李成华低下了头,金成之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李成华离开时,金成之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到这里来找我。看在我与你父亲交情的分上,如果你想帮你金叔一把,那你金叔我决不会亏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