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门口挤满了人,多数都穿着黑色衣服,像是古代飞贼黑灯瞎火时候飞檐走壁穿的夜行衣,远看黑压压的一片。
“露子,没去过酒吧就算没来过这座城市,姐今天带你开开眼。”
杨娜拉着犹豫的我,踩上了酒吧门口的红毯。
我是对酒吧文化一无所知的,听不懂酒吧的歌,也看不懂酒吧的人,每次经过酒吧门口都会把衣服勒紧点,把领子竖竖直,方便自己表明立场,其实也不是多讨厌酒吧,而是怕,怕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懂。以前在老家时也有酒吧,可能没南国的那么多那么热闹,当然也没南国的那么躁,门口总站着穿着紧身西装和紧身裤,踩着有点跟的尖头皮鞋的小伙子,他们一群群簇拥着一拨拨染着金发或者衣着前卫的女人和男人。
那群小伙子很奇怪,下午或傍晚时还是一个个忧郁地形单影只,到了晚上都梳起了时尚精神的分头,像狼一样地徘徊在酒吧周围,穿梭在形形色色的过路人之间,有时感觉如果我稍有松懈他们就会把我吃了,而那些衣着前卫的女人和男人眼里,似乎都闪着兴奋的光。
看那些酒吧里的工作人员不时和我身边的杨娜打着招呼,使着眼色,我知道,她是常客。
“哟,娜娜姐,今天你看起来特别漂亮,身边这位美女是?”
一个竖着分头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到杨娜身边,右手半搂着杨娜的细腰,左手拿出了烟盒给杨娜递了根烟,他穿了一条白裤子。
“霖哥,你可真会说话,只许夸我不许夸别人啊”
杨娜一手从那白裤子手里的烟盒抽了一支烟夹在指头,一手勾着我,向他介绍着。
“这是露露,我妹妹,今天带她来放松放松。”
“哟,你妹妹啊,怪不得我看着怎么那么像呢!那你们先坐。”他招呼了一下吧台后的酒保:“两瓶百威,算我的。”
转过头,一脸笑嘻嘻地说:“娜姐,你们先喝着,我哪还有两熟人,我……”
“没事,你忙。”
白裤子和杨娜点点头,笑了笑,转身消失在劲爆的音乐中。
杨娜回过头,浅浅地笑了下,我知道,可能她和我想的一样,我们俩长得根本就不像。
厅里闪着黑乎乎的,不断闪着五彩的光,有人喝着有人蹦着,节奏感强的音乐声一阵一阵,不断敲打着我的耳膜和胸腔,除了讲话要两个人凑着耳朵大声喊之外,胸口也被这音乐和灯光撩地跳得慌。
“那人你认识?跟你挺熟的。”
“那白裤子?他跟我不熟,跟钱熟。这里的人要不就是图钱的,要不就是图快活的,什么都不图的,可能就你了。”
杨娜笑着,说实话那发尾的大波浪,露着沟的长裙,在昏暗的灯光下,美得不像话。
“图快活?这闹来闹去的。怎么图啊!”
“你以为人都是平时看到的那样?受了气了,想不开了或者心情好了,撩得慌了,到这来蹦一蹦,醉一醉,活络活络心思,舒展舒展筋骨,回去死死睡一觉,第二天该干嘛干嘛。”
杨娜稳稳地环顾了一圈,接着说:“你说生活那么没乐子,不来找点乐子,还活得下去么。”
说罢,端起面前的瓶子喝了一口,我也眯了一口,苦苦的,麻舌头。
我看了几圈,感觉人攒来攒去的,以前听说酒吧是最没分别的地方,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看了下还真是,染着色的,穿铆钉的,前卫新潮的,西装笔挺的,这小小的厅竟突然成了一个隔离的凡尘世界,世上的凡尘俗子在这里放肆,欢笑,隆隆的音乐击碎了外界的冷暖和失意,炫幻的灯光阻挡了浮屠的阴暗与晦涩,仿佛这里就是尘世的天堂了。
“我看这里每个人都很享受这氛围,好像会忘了所有的不开心一样。”
我左顾右盼的,慢慢也被这氛围感染,心里好像除了骚动的畅快,别的不快都顿时一扫而空了,我笑着问着杨娜,可她却始终和她那支烟一样,默默燃烧,平静如水。
“享受归享受,但别浮在空中不落地,说到底这也是凡尘,享受和快乐都不是白给的,收获了放纵,要不就是撒了钱,要不就是丢了脸,撒了的钱可以再赚回来,丢了的脸讨回来就难了。”
杨娜总是会把那些每个人的人生里林林总总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总结出她自己的人生哲理,然后像烟一样的慢慢吐出来,然后你忍不住一吸,冲!但是香。
“你经历丰富,我可还涉世未深,话是在理上,可一时半会还难以消化,我还是慢慢体会吧。”
“难以消化?我又没什么长篇大论,就是这些年经过的事,懂得的理太多了,装不下了,说出来释放释放,顺便给你提提醒,不要走我走过的路。”
“我还羡慕你,想成为你的样子呢。”
杨娜看着我,大笑了起来,笑的很苦。
“成为我的样子?傻妹妹啊,你可是真傻,我这样子是逼出来的,谁愿意带了一身刺见人就扎啊,简简单单多好,披着壳生活,太累了。”
我反驳不了杨娜,因为我知道她不会骗我,她说的应该是对的。
这时从杨娜身后走过来一个男人,四十岁模样,有着一个明显的啤酒肚,宽大的花毛衣,一条金链子在灯光下发着一闪一闪的光,当然再亮也没他的光头亮,走到杨娜身后一把搂住了杨娜的腰,可能位置还要偏上一些。
“这不是娜娜么,好久不见啊,怎么现在都找不到你人了,听谁说,你开了家花店,怎么都不和老朋友讲一声呢,今天你得罚酒!”那男的笑的跟发春了似得,眼睛都眯没了。
杨娜看了我一眼,因为她知道她压根就没跟我提过这回事。
“哟,贾老板,你哪得到的消息呀,我哪开花店啦,我还开花圈店呢,别人胡说的。”
“哼哼,胡说?丽姐会胡说?怪不得一直找不到你,今天难得重逢,一定要喝个痛快了!”
“你想我也不能这么个想法啊,你看我今天这不带着妹妹来散散心么,改天吧,改天我请你喝。”
杨娜陪笑着,婉拒着,可那家伙还是不依不饶。
“怎么,我喝不起酒要你请啊,还是别人的酒好喝,我姓贾的酒酸啊。”大金链子把目光移向了我:“哟,你妹妹还挺嫩的啊,那行,你不喝,我找你妹妹喝!”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粗糙的手掌,捏的我生生地疼。
“好好,我去陪你们,我妹妹她不会喝酒,让她在这呆着吧。”
“诶,这不就对了嘛,老朋友聚一聚嘛,喝酒跟的喝尿似得,这么墨迹。”
那金链子放开了我的手,拉着杨娜就往他们的卡座那跑,像成功捕获一头野牛的老虎。
“在这呆着,别乱跑啊。”
杨娜扭着头,关照着我。我看着杨娜远去的背影,既恐慌又害怕。
他们一起五个男的带了三个女的,杨娜坐在他们中间,因为离得太远了,音乐声又隆隆作响,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就看见他们轮流灌着杨娜酒,那几双带满金戒指的手,不停在杨娜身上游走,而原本那三个女的则坐在了一旁,点起了烟,翘着二郎腿,当起了看客。杨娜似乎一再推脱,可抵不过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酒下了一杯又一杯,而且喝的很狼狈,远远就能看见流在脖子和肩上的酒,透着微弱的灯,反着亮光。
说实话,看着杨娜这样,心一阵阵地绞痛。
不知怎么的,杨娜好像不喝了,翘着腿,抽气了烟,而那个金链子左手抄了半瓶酒,右手指着杨娜,在那使劲说着什么,骂骂咧咧。我突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无畏,身体僵硬地离开了吧台,向杨娜走去。
“你装什么清高,你杨娜是什么货色我们还不知道?”
我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南国的男人,谁不知道你杨娜是穿着衣服认人,脱了衣服认钱啊,钱我有的是,今天我就买你的清高,然后再撕烂你的清高!”
大金链子拿出一把红票子,狠狠拍在了湿漉漉的桌上。
杨娜听了这话,眼睛瞪大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大光头,右手的烟头啪一下甩在地上,抡起身边一杯满满的酒,浇到了那大光头的脑门上。动作干净利落,洒脱飘逸。
我立马呆住了,可马上又反应了过来,冲上去拉着杨娜的手,就要往外跑。显然大金链子现是震惊了,然后就是震怒了,一把推开我,把杨娜往座位上一推。地上都是酒,滑的很,我一个踉跄,摔了下去,脑门在桌角上磕破了,我用手一摸,一手的血。
“露露!”杨娜看见了想起身,又被那男的推倒在沙发上。
“你敢泼我!好,软的不行是吧,那我来硬的。”
说罢一个沉沉地耳光狠狠地拍在杨娜的脸上。
没有比这一刻更无助的时候了,摸着自己疼的发涨的额头,看着不停闪动的灯光,耳膜里充斥着聒噪的音乐,我感觉天旋地转,害怕的都快晕到了。
我倒在地上,突然看见一个灰色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一拳重重的轰在了那男人的脑门上,然后把杨娜,拉了出来,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
大金链子岂肯罢休,他几个兄弟拉住了那灰衣男子,他冲上去对着腹部就是一脚,然后随手抄起身边的酒瓶,往他头上砸了上去。
虽然周围很躁,但是那酒瓶在他脑袋上破裂的声音却清晰夺目的刺耳,还有杨娜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叫喊,一起冲击着我已眩晕的天空,撕心裂肺。
“许凡!许凡!……”
后来他就倒在了地上,当大金链子正想冲上去再补两脚的时候,许凡的朋友们冲了上来,拉开了那拨人,这时工作人员也来了,还有那个白裤子,人越来越多,场面渐渐控制住了,音乐声也停了,突然的安静就好像突然淹没你的一个巨浪,大音无声,把我卷在其中,满是人们的骄横,恐惧和空虚,打的人心脏针刺般的疼。
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扶了起来,我感觉双腿发软,一不小心就会再次摔倒。我慢慢走到杨娜跟前,她跪在地上,头发散乱地落在肩头,裙子上都是酒大湿的印迹,显然她这时已经没有一根神经是属于她外表的,她摇着许凡的手,使劲喊着许凡的名字,一样的声嘶力竭,一样地撕心裂肺,妆已经花了,脸上淌满了泪。
我知道我不该送去我在这时候多余的关心,因为无济于事,他们也不需要,突然两个一样窘迫,一样失去自我的人,就在那一刻,再次唇齿相依,再次亡命天涯。
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许凡被推上了救护车,杨娜焦急地跟了上去,不知道是谁,问了我一声有没有事,然后递给了我几张纸。
我一个人走出了酒吧,夜已深了,风穿过的我脖子,凉飕飕地,我用力勒了勒外套,把领子使劲竖了竖。
音乐声渐渐远了,灯光也渐渐暗了,请我回头看着那些流动在门口的人,黑压压的一片,就好像在参加一个葬礼,在那酒醉灯谜后,失落地低下头,埋葬着一些什么,也许是他们的寂寞,也许是他们的失落,也许是他们的骄横,也许是他们的天真,也许是他们肆意的青春,也许是他们一直都不怎么如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