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娃怀揣现大洋,匆匆跑去找上级主管部门告了假,又从市里刚搬来的一家店铺老板处,借了一匹马,这才辞别了几位出生入死的徒弟们之后,翻身跨上马背,迎着祁连山吹来的十月清风,沿戈壁沙漠,一路朝家里狂奔而去。
山女一手挎着筐一手拉着憨娃,从她用辛勤汗水浇灌出来的洋芋和青稞地里,匆匆的往回赶。
洋芋和青稞都长势喜人,也许要再不了多久就要收获了,这个贫寒之家也将从此结束了讨饭的日子。
自从狗娃和蛋娃因卖鸡被抢,狗娃以讨饭补偿了那只鸡,从而也为濒临绝境的家,带来了一线生机。
从此以后,狗娃、蛋娃两个讨吃鬼,便挎着篮子披星戴月,风雨无阻的走街串户去乞讨,虽然受尽了凌辱和谩骂,甚至还挨过打、挨过狗咬,但这毕竟是他们一条活路。
山女也经常带憨娃出去讨饭,只是因伺候和担心家里卧病在床的婆婆,没有那两个讨吃鬼走的早、走的远罢了。
憨娃那时还不懂什么叫羞辱,只是每次出去的时候,最担心害怕的是大户人家里养的狗,他的左小腿至今仍留有一处狗咬的疤痕。
为此,山女手里总是拿着一根榆木棍子,就是为了打狗用的。
讨饭对于山女而言并不陌生,也不怯懦,而且每次都有收获,不象那两个讨吃鬼,时常空手而归。
最使憨娃感到奇怪的,倒不是母亲讨饭时受到羞辱或被人欺负时,所表现出的极大的忍让和宽容,憨娃也从没见过母亲掉过眼泪,倒是她手里的那根榆木棍子!每次讨饭回来的时候,母亲总是把它藏在村外一块大石头低下,等下次出去讨饭时,再从石头低下取出来,从没让这根棍子进过村。
后来憨娃才知道,她是怕被村里人看见,知道他家去讨饭了。
好在几个月下来,他们都没被饿死,就连家里剩下的最后两只兔子也沾了讨饭的光。
无论如何,他们终于迎来了即将收获的日子。
山女的脚步迈的非常快也非常有力,害得小小的憨娃只能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可母亲却似乎忘记了憨娃的存在。
也许是她想象到了丰收时的喜悦景象;也许是她着实担心家里卧病在炕上的婆婆,总之,她一进家门,就把篮子里的一把青稞,扔给了两只兔子,就急匆匆的进屋去看婆婆了。
山娃娘近些时日的状况可不太好,她很少吃东西,说话也越来越没底气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山女用开水给婆婆冲了一个鸡蛋,婆婆只喝了两小口,就摆手不喝了。
山女只好给她擦了擦嘴角,把碗放在炕沿边上的小凳子上,好让婆婆伸手就能够着。
山女进屋后看见那碗鸡蛋水原封未动,她弯腰贴近婆婆的耳根轻声地问道:“娘咋样?饿不?”
山娃娘好半天才动了动嘴,说:“不饿,就是想山娃了,这狗日的,他也该回来了?”
山女没有说话,她心里知道,婆婆实在是想儿子了,唉!娃们又何尝不想父亲?自己又何尝不想山娃哥呢?几个月都不回来看一眼,想必真是太忙了,他会不会把这个家给忘了?
山女找出讨饭要来的一把黄豆,用碗端着冲憨娃说:“你好好看着你奶奶,娘去找石磨,把豆子压了,给你奶奶煮碗钱钱饭吃。”
憨娃不敢抗命,赶忙点头。
母亲刚走后,憨娃便倚在奶奶身边,不是饿就是困,不多一会儿,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可就在这时,憨娃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就好像是有某种预感一样,他撒腿就跑出了院子,一眼瞥见父亲正从马上跳下来。
憨娃还没有跑到父亲跟前,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放声大哭,数月的苦水变成了泪水,竞相奔流。
王山娃一把扔了马缰,伸手从马肚兜里,拿出一个锅盖一样大的大锅盔,上前一把抱起小儿子憨娃,使劲儿掰下一块锅盔,递给他说道:“憨娃想爹了吧?奶奶好吗?”
憨娃象做梦一样,一手搂着父亲的脖子,一手拿着锅盔,就着父亲身上散发出呛人的原油味,使劲儿把锅盔往嘴里塞,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一种无法言传的幸福之中,对于父亲的问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慢点吃,看噎着了?”王山娃一边说着一边把憨娃抱进了屋里。
他放下憨娃,走进炕前,低头冲母亲说道:“娘,山娃回来了,山娃带钱回来了。”
山娃娘一听,眼皮骤然睁开,看了看王山娃,轻轻的说了句:“你个死鬼……狗日哈的……可算回来了!”
王山娃嘿嘿一笑,挨着母亲的炕边坐下,伸手从怀里掏出几块现大洋,冲母亲笑着说道:“娘,这回咱有钱了,是这,这钱是彭总司令给咱发下的……”
山娃娘听了这话,只是微微的一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而后把头一歪,象卸去了沉重的包袱一般,慢慢的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她再也不会说话了;她再也不会消受那几枚来之不易的大洋了;她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