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春向暮,树木今何如?”又有《步东坡》诗说:“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又有《别东坡花树》诗说:“何处殷勤重回首?东坡桃李种新成。”都是白乐天为忠州(今四川忠县)刺史时所作。苏公在黄州,正与白公在忠州相似。回忆苏东坡的诗,如《赠写真李道士》说:“他时要指集贤人,知是香山老居士。”《赠善相程杰》说:“我似乐天君记取,华颠赏遍洛阳春。”《送程懿叔》说:“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
”《入侍迩英》说:“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在其诗的跋语里说:“乐天自江州司马任忠州刺史,不久又以主客郎中知制诰,遂拜中书舍人。某虽不敢自比,然贬谪居黄州,起用为文登知县,又召用为仪曹,遂古据侍从之位。与白公的经历,大略相似,也许可以再享晚年的清闲快乐了。”苏的《去杭州》诗说:“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序说:“平生自觉老年少年的经历颇似乐天。”则苏东坡之景仰乐天,不止一次谈到乐天,他的东坡之名也并非与白乐天的东坡诗偶然暗合啊!
缚鸡行
【原文】
老杜缚鸡行一篇云:“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儿解其缚。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此诗自是一段好议论,至结句之妙,非他人所能跂及也。予友李德远尝赋东西船行,全拟其意。举以相示云:“东船得风帆席高,千里瞬息轻鸿毛。西船见笑苦迟钝,汗流撑折百张篙。明日风翻波浪异,西笑东船却如此。东西相笑无已时,我但行藏任天理。”是时,德远诵至三过,颇自喜,予曰:“语意绝工,几于得夺胎法,只恐行藏任理与注目寒江之句,似不可同日语。”德远以为知言,锐欲易之,终不能满意也。
【译文】
杜甫《缚鸡行》一诗说:“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儿解其缚。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此诗自是一段好议论,至结句之妙,不是他人所能达到的。我友李德远曾赋《东西船行》,全以拟杜甫之诗意,并拿出来给我看说:“东船得风帆席高,千里瞬息轻鸿毛。西船见笑苦迟钝,汗流撑折百张篙。明日风翻波浪异,西笑东船却如此。东西相笑无已时,我但行藏任天理。
”当时,德远已诵了三遍,颇自喜,我说:“语意绝妙工巧,几乎将杜甫诗夺胎而来,只是行藏任理与注目寒江之句,似不可同日而语。”德远认为是至言,决意要改换,终究不能达到满意的境界。
油污衣诗
【原文】
予甫十岁时,过衢州白沙渡,见岸上酒店败壁间,有题诗两绝,其名曰犬落水、油污衣。犬诗太俗不足传,独后一篇殊有理致。其词云:“一点清油污白衣,斑斑驳驳使人疑。纵饶洗遍千江水,争似当初不污时。”是时甚爱其语,今六十余年,尚历历不忘,漫志于此。
【译文】
我才十岁时,经过衢州(今浙江衢县)白沙渡口,看见岸上酒店的破壁之间,题有两首绝句,一首为《犬落水》,一首为《油污衣》。《犬诗》太庸俗不值得记下来,独后一首写得很有情致。其诗说:“一点清油污白衣,斑斑驳驳使人疑。纵饶洗遍千江水,争似当初不污时。
”当时特别喜爱这几句话,今六十余年,还历历不忘,随记如此。
北虏诛宗王
【原文】
绍兴庚申,虏主亶诛宗室七十二王,韩昉作诏,略云:“周行管叔之诛,汉致燕王之辟,兹惟无赦,古不为非。不图骨肉之间,有怀蜂虿之毒。皇伯太师宋国王宗磐谓为先帝之元子,常蓄无君之祸心;皇叔太傅兖国王宗俊、虞王宗英、滕王宗伟等,逞躁欲以无厌,助逆谋之妄作。欲申三宥,公议岂容?不烦一兵,群凶悉殄。已各伏辜,并除属籍讫。”绍熙癸丑,今虏主诛其叔郑王,诏曰:“朕早以嫡孙,钦承先绪。皇叔定武军节度使郑王允蹈,属处诸父,任当重藩,潜引凶徒,共为反计,自以元妃之长子,异于他母之诸王,冀幸国灾,窥伺神器。其妹泽国公主长乐牵同产之爱,驸马都尉唐括蒲剌睹狃连姻之私,预闻其谋,相济以恶。欲宽燕邸之戮,姑致郭邻之囚,询诸群言,用示大戒。允蹈及其妻卞玉与男按春、阿辛并公主皆赐自尽,令有司依礼收葬,仍为辍朝。”二事甚相类,盖其视宗族至亲与涂之人无异也。是年冬,倪正父奉使,馆于中山,正其诛戮处,相去一月,犹血腥触人,枯骸塞井,为之终夕不安寝云。
【译文】
宋高宗绍兴庚申年,金主完颜亶诛杀宗室七十二王,韩昉作诏书,大略说:“周朝有诛杀宗室管叔的事,汉朝的诛杀宗室燕王刘泽、刘旦的刑辟,这些都不能赦免,自古也无非议。没想到骨肉之间,有人怀有蜂虿害人之毒心。皇伯太师宋国王宗磐是先帝(金太宗)的长子,常怀无君之祸心;皇叔太傅兖国王宗俊、虞王宗英、滕王宗伟等,贪欲无厌,助逆谋反。欲赦免他们,公理岂能容许!没用一兵,群凶全被殄灭。已全部服罪,并被除籍。”光宗绍熙癸丑年,今在位的金主诛杀其叔郑王,下诏说:“朕早以嫡孙钦定为先祖大业的继承人。皇叔定武军节度使郑王允蹈,隶属诸位叔父之下,任他为重镇之职,但他暗地里勾引凶徒,共同谋反。自以为是长妃之子,与其他嫔妃所生诸王不同,一心盼望国家有灾难,好借机夺取国王之位。郑王之妹泽国公主长乐因与他是胞兄妹,驸马都尉唐括蒲剌睹狃与他联姻的私情,早闻其谋,相与帮助他作恶。欲放宽在燕京诛杀宗磐那样的刑戮,只是像郭邻那样囚禁地,询问群臣的意见,用以告示警戒。允蹈及其妻卞玉与子按春、阿辛并公主都赐自杀,令有司依礼收葬,并于收葬之日停止朝会(以示哀悼)。”二事非常相似,这大概是将宗族至亲与路人视为无别。这年冬天,倪正父奉命出使金国,住在中山,正是完颜允蹈被杀的地方,相去已有一月,还残存血腥味,尸骸塞满了枯井,正父终晚不能安睡。
州郡书院
【原文】
太平兴国五年,以江州白鹿洞主明起为褒信主簿。洞在庐山之阳,尝聚生徒数百人。李煜有国时,割善田数十顷,取其租廪给之;选太学之通经者,俾领洞事,日为诸生讲诵。于是起建议以其田入官,故爵命之。白鹿洞由是渐废。大中祥符二年,应天府民曹诚,即楚丘戚同文旧居造舍百五十间,聚书数千卷,博延生徒,讲习甚盛。府奏其事,诏赐额曰应天府书院,命奉礼郎戚舜宾主之,仍令本府幕职官提举,以诚为府助教。宋兴,天下州府有学自此始。其后潭州又有岳麓书院。及庆历中,诏诸路州郡皆立学,设官教授,则所谓书院者当合而为一。今岳麓、白鹿复营之,各自养士,其所廪给礼貌乃过于郡庠。近者巴州亦创置,是为一邦而两学矣。大学、辟雍并置,尚且不可,是于义为不然也。
【译文】
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以江州(今江西九江)白鹿洞主明起为褒信县主簿。白鹿洞在庐山的南面,曾集聚生徒数百人。李煜在南唐为帝时,划出好田数十顷,收取田租仓米供给生员;又从太学中挑选精通经学的人来主持洞中事务,白天为诸生讲经。明起则建议将其田收入官府,于是给明起封了爵位,但白鹿洞由是逐渐废弃。真宗大中祥符二年,应天府(治今河南商丘)民曹诚,在楚丘(今山东曹县东北)戚同文的旧居造校舍一百五十间,聚集图书数千卷,广泛延请生员,讲习经书甚盛。应天府奏明其事,皇帝下诏赐给匾额叫应天府书院,并命奉礼郎戚舜宾主持院中事务。并仍命令应天府幕僚官员掌管,以曹诚为府助教。宋朝建立以来,天下州府有学校自此开始。其后潭州(今湖南长沙市)又有岳麓书院。仁宗庆历中,下诏各州郡都要设立学校,设官教授,则书院与官办学校合而为一。如今岳麓、白鹿洞又重新开办,各自培养士人,而国家对他们的供给礼遇超过州郡学校。近来巴州(今四川巴中)也创置了学院,这是一个地方而有两种学校。太学以及为贵族子弟设立大学、辟雍并置,尚且不可,而书院与州郡学并存,于义理不合。
何韩同姓
【原文】
韩文公送何坚序云:“何与韩同姓为近。”尝疑其说无所从出,后读史记周本纪,应劭曰:“氏姓注云,以何姓为韩后。”邓名世姓氏书辩证云:“何氏出自姬姓,食采韩原,为韩氏。韩王建为秦所灭,子孙散居陈、楚,江、淮间以韩为何,随声变为何氏,然不能详所出也。”韩王之失国者名安,此云建,乃齐王之名,邓笔误耳。予后读孙勉《唐韵》云:“韩灭,子孙分散江、淮间,音以韩为何,字随音变,遂为何氏。”乃知名世用此。
【译文】
韩愈《送何坚序》说:“何与韩同姓为近。”我常怀疑这种说法没有出处,后读《史记·周本纪》,应劭注释说:“《氏姓注》说,以何姓为韩后。”邓名世《姓氏书辩证》说:“何氏出自姬姓,食采邑于韩原,故为韩姓。韩王建被秦国所灭,子孙散居于陈国、楚国,时长江、淮河之间将韩读成何,随着声音的变化韩氏变成了何氏。”但不能详细考察其来源了。
韩国灭亡时国王是韩王安,邓名世说韩王建,建是齐王之名,这是邓名世的笔误。我后来读孙勉《唐韵》,说:“韩灭,子孙分布于江、淮间,音以韩为何,字随音变,遂为何氏。”原来邓名世所说出自《唐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