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梅香婶历经万难供儿女们上学这件事是无可厚非。但是她在这件事也总是过于极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她总是再苦再累也从来不让孩子们帮助她做任何事情。谁要想帮她,她就跟谁翻脸,跟谁急。她只命他们在家好好学习就是了,如若发现有人心疼母亲偷偷地帮她做了什么,即是在节假日,也不影响学习,她依然会毫不念情,大为光火。她对两个儿子是这样,她对女儿也是这样。那是有一年的夏忙季节,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打谷场上爬满着忙碌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麦垛。扎西叔和梅香婶也在其中。所有的家庭都是倾巢出动抢收粮食,而他们家只有他俩。梅香婶不允许儿女们去帮助他们,只待在家里好好学习。一起劳动的人们就笑着嘲弄扎西叔和梅香婶。
“又把未来的大学生们存在家里啦?”有人说。
“你们家的娃就是命大。”又有人说。
“没见过你们这样供书的,将来考不上可就亏大发啦。”有人故意泼冷水。
“人家培养的是国家栋梁,我们的娃就是庄稼汉的命,没法比,也不想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影子的事。”又有人在说风凉话。
“你们这样做值得吗,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有人问。
“你们这样子庝他们,将来他们即是考不上大学也一定很孝顺你们的。”有人说。
“儿子供书也就算了,一个丫头也供书,有用吗?还从来不让进厨房,生为女人下厨房,这是本份。早下厨房,烧菜做饭的手艺学的快学的精。我家丫头才九岁已经会做饭会烧菜会带孩子会喂猪,这才是养姑娘的福气。”
……
面对这些闲言碎语,扎西叔总是很动摇。
“你看你这叫做的什么事,让人家给笑话完了,羞的让人难活人哩。”他这样埋怨梅香婶。
“这有什么,这是我家的事,他们凭什么对别人家的事评头论足,指手画脚?真是无聊。”梅香婶一脸的镇定自若,一笑而过。扎西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太阳已落山,天色已昏暗。打谷场上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收场回家。扎西叔和梅香婶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跨进家门,一股甜美的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扎西叔和梅香婶起先都以为是邻居家的饭熟了。但是很快他们发现香味是从自家厨房里飘来的。
“孩子们做饭了?”扎西叔疑惑地笑问梅香婶,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
梅香婶的脸“唰”的一下变凉了。她放下手里的铁锨扫把径直向厨房走去。案板上摆放着三五个已经烧好的菜,正热气腾腾。将要下面条的锅里开水正在沸腾翻滚。可是没有人。梅香婶快步走向两个儿子的房间。两个儿子正在灯下苦读。
“饭是谁做的?”她没好气地问。
两个儿子直摇头。
梅香婶猜到了定是丫头做的。她直奔李紫霞的房间,里面亮着灯但没有人。她人呢?梅香婶站在门口四处巡视。
这时后院里传来声声猪见了食后发出的嗷嗷的讨好主人的叫声。梅香婶推开后院的门,女儿正在提着猪食桶给猪喂食。梅香婶的一下子火冒三丈。
“你在干什么?”梅香婶非常严肃地问道。
李紫霞回过头来尴尬地朝母亲笑了笑。她知道她犯了母亲的规矩,母亲准是生气了,她将没有好果子吃。可是她做这些也是疼母亲爱母亲,骂就骂吧,也值了。
“妈,你们回来啦?”她说。
“谁叫你做这些的?”梅香婶厉声问道,一脸的怒气冲冲。
“妈你别生气嘛,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做这些也是举手之劳,不耽误学习的。你和爸爸成天在外忙活,够辛苦的,晚上回来还要做这些,我们也看着心疼,不是滋味……”李紫霞一脸可怜心疼父母的样子向母亲解释着。
“心疼个屁,”梅香婶打断女儿的话,大为光火,“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怜悯,争口气把书读好才有出息,你们没出息,读不好书,小的时候说是疼我们爱我们替我们做这做那,长大了一无是处,到那时尽叫人操不完的心,那才叫心痛哩。”
“妈,我错了,下不为例,好吗?”李紫霞赶紧给母亲道歉。
“丫头,别忘了我是怎么求你爷爷奶奶才让你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随意地浪费大好时间不读书却去做这些个没用的事?妈的一辈子你也是看到的,难不成还想继续继承不成?真叫人一点也不省心,真叫人伤心。”梅香婶的声音在颤抖。
“妈,我知道错了,仅这一回,再没有下一次,我保证。”女儿在哀求母亲。
“知道就好,你们要理解我们做父母的苦衷。要知道为了供你们兄妹三人上学,村里人是怎么嘲笑讽刺挖苦我和你爸的吗?你们一定要争口气,一定得把书读好。我们现在不需要你们为我们做任何事情,真的想做等到我和你爸做不动了再来做,明白吗?尤其是丫头你!”母亲没好气地瞅瞪着女儿,她真想狠狠地揍她一顿以解心中的愤怒和无奈。
梅香婶一把夺过女儿手里的猪食桶。
“去,回屋看书去,还愣着干什么?”她说。
李紫霞再没敢出一声,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饭桌上父亲夸女儿的手艺不错,做的饭菜很香。母亲一下把碗摔在了桌面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你这是干什么?女儿也是一片好意。”父亲不解地埋怨道。
“好意个屁,真是不务正业,没出息的东西。我今天再警告一次你们三个小子,以后除了学习你们再敢这里那里地动手动脚,我绝不会轻饶你们。我们什么都能做的动,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和帮助,你们尽管把书读好就行了。如若真有那份孝心,给我考上大学,等我和你爸老了干不动了再来疼我们爱我们也不迟。恐怕到了那时你们一个个别成了白眼狼,嫌我们老嫌我们丑嫌我们脏……”母亲的气还没有消尽,谁也再不敢出大气一口,都低着头静悄悄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包括她的丈夫。
从此以后三个孩子再也不敢帮扎西叔和梅香婶做任何事情。只是看着父母成天累死累活,疼在心里却不敢出声,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把所有的心痛和悲伤化作学习的无穷动力,全部用在学习上,考个好成绩,内心里才稍稍有所安慰。
梅香婶在供三个孩子上学这件事情上所走的极端不仅仅如此,还有更甚。三个孩子都在和平镇上中学,翻越黄沙岭是必经之路。上了黄沙岭,沿着塬头的公路再骑上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就算到达学校了。每周休息日三个学生便回家来取下一周的吃用干粮蔬菜。周日下午返校时,梅香婶每次都大包小包地一个人背着送孩子们翻越黄沙岭。那时候,三个孩子已经不小了,都是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老大李光明已经十七岁了,足可以自立地背着干粮书包翻越黄沙岭去学校的。可是梅香婶总是不肯让他们自己背包上黄沙岭。每次都是她背着所有了包裹送孩子们上山,而要三个个头比她还高身体比她还壮实的年轻人只能空着手走着。
这一点村里人更是很不理解,每次看到梅香婶背着大包小包送孩子们上学翻山时,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们,议论纷纷。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送!梅香,你这是何苦呢?这点东西让他们三个人分开背着是拿得动的,没问题。你每次都这样辛苦地去送,而让三个身强力壮的后生空手而行,做给谁看呢,有意思吗,这是何必呢?你这是在教孩子学好呢还是把他们往歪路上引哩?况且他们现在的身体也很需要锻炼。你庝孩子们爱孩子们我们理解,可是你这样没有分寸地庝孩子爱孩子我们可就无法认同。他们能够自食其力做的到的事情你就让他们自己去做吧,你这样全部包办了是何道理呀?你不觉得你的这种教育方式到头来会害了他们吗?”
梅香婶抬手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只是淡淡地一笑。
“娃们还小,正在长身子骨,不能给累着了,影响学习。”她说。
一次,人们都看见梅香婶背着大包小包把孩子们都送上了山顶。可是不一会儿,她又从山顶上急急忙忙地跑了下来。那时天色已晚。
“梅香,怎么啦,这么慌慌张张地干什么?”有人问。
“嗨!”梅香婶叹了口气,“这娃们,书念呆了,把书包都忘记拿了拉在了家里。”
不一会儿,梅香婶背着一个包包跌跌撞撞地出了村口向山上跑去。
当她再次从山上下来时,大地一片漆黑,万家灯火早已亮起。梅香婶累的再也迈不动一步路子马上回到家里。她气喘吁吁地勉强走进村口会计媳妇开的小卖部里歇口气。会计媳妇忙给她倒上了一杯温开水。
“我说梅香新姐,你这样子累死累活的,到底图个啥呀?”她说。
梅香婶笑而不答。她的头发一片疯乱,遮住了半边脸颊和眼睛,发尖上滴着汗珠。衣服和裤子也完全被汗水打湿了,浑身上下直冒热气,像刚出锅的馒头。她那常年营养不良的面容,一片憔悴和焦黄。
走进小卖部来买东西的人们看到梅香婶的这个样子,不由地纷纷发出声声怜悯和同情。
“梅香啊,你活的这么苦这么累到底图个啥呀?真是一个天生的苦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