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儿,你醒了?躺着别动!”太上皇拓跋弘轻轻按住小皇帝拓跋宏。拓跋宏虽然只有五岁,却比同龄孩子更显成熟沉稳。拓跋宏在刚出生的时候,由于一身洁白如玉的好皮肤,而令人称奇。如今更是面如秋月,眉若墨画般可爱。他身上缺少鲜卑人的粗旷,却多了汉人的儒雅。在许多不知他身份的人眼里,他怎么看都是个汉族孩子。
“回禀父皇,宏儿没事。”小皇帝拓跋宏有气无力地说。
拓跋弘见儿子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也略略把心放下来。
这时,太医也来了。太医为拓跋宏细细把过脉,叩首在地,回禀说:“回太上皇,皇上由于连日受寒,加上不曾饮食,所以身体有些虚弱。慢慢喝点稀粥,休息几日,包管身康体健,复旧如初。”
“可用服药?”拓跋弘问。
“不必服药。”太医回答。
太上皇拓跋弘点了点头,说:“你先下去吧。”
很快,内侍赵黑端来一碗姜汁粥。赵黑原本出身奴隶家庭,相貌堂堂,很受宫人信赖。
“来,喝点粥。”拓跋弘舀起一勺稀粥,轻轻吹了吹,送到儿子嘴边。他一边喂儿子,一边问赵黑:“太皇太后为何将皇帝关起来?”
“回禀太上皇”赵黑躬身回道:“皇上在学习大魏律历、刑罪及旧制时,发现了‘子贵母死’的旧制,因此询问自己的生母是不是也被赐死了。奴才不敢回答,于是皇上便去问太皇太后:自己的生母是谁?太皇太后听了很不高兴。我示意让他向太皇太后道歉。没想到,皇上却坚持说自己没错。您知道:太皇太后一向严厉,所以就将皇上关了起来。”赵黑刻意隐瞒了冯太后在太和殿所说欲接咸阳王进宫的话。
拓跋宏自出生后,一直由冯太后抚养、教导。冯太后与他名义上是祖孙,感情上却如同母子。以前,无论冯太后对拓跋宏多么严厉,都没有伤过她们的祖孙之情。
拓跋宏咽下一口粥,问父亲:“父皇,祖母是你的亲生母亲吗?”
拓跋弘摇了摇头。
拓跋宏又问:“父皇的生母也被赐死了吗?”
拓跋弘点了点头。
拓跋宏流着泪问:“太皇太后为何不让朕问起生母?朕的生母是谁?”
听到拓跋宏的问话,拓跋弘沉思片刻,看着皇儿稚嫩的小脸,说:“宏儿是否知道先祖为何要定下这‘立子杀母’的旧制?”
拓跋宏张口就说:“宏儿知道。最早提出‘立子杀母’的是汉武帝。汉武帝晚年时想立幼子刘弗陵为太子,又担心自己死后,刘弗陵的母亲会像当年的吕后一样把持朝政,所以立下遗嘱:立刘弗陵为太子,赐死其生母钩弋夫人。”
拓跋弘点了点头,说:“对。我们先祖学习汉武帝‘立子杀母’,不仅仅是为了防止后宫专权。既然你母亲已经被赐死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生母是中山王李惠的女儿。”他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赵黑脸上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翳。
拓跋宏说:“这个制度太残酷了,而且一点用处都没有。”
拓跋弘问:“怎么没用?”
拓跋宏说:“太皇太后说话就比太上皇和朕都管用。这就说明不管用……”
拓跋弘心里一震,正色说道:“宏儿,以后不许再有此类言语!”
赵黑微微皱眉,但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这对模样不太相似的父子。拓跋弘是典型的鲜卑人,头须浅黄、毛发多而软、眼眶深凹、目睛发绿、鼻子高挺,身材高大;小拓跋宏却是头发乌黑,眼瞳深褐,举手投足之间倒与冯太后有几分神似。
拓跋宏听到父皇的话,愣愣地点了点头,说:“宏儿不敢了。”
拓跋弘又说:“宏儿惹祖母生气是不对的,明天去向祖母请罪吧!”
拓跋宏再次点了点头,说:“宏儿明天一早就去。”
拓跋弘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嗯,宏儿乖。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从明天开始,父皇陪你一起上朝,好吗?”
“父皇不是不管朝政了吗?”拓跋宏奇怪地问。
拓跋弘意味深长地说:“父皇可以不管朝政,却不能不管宏儿啊!睡吧,父皇回崇光宫了。”
拓跋弘安置好小皇帝,带着娄提慢慢踱回崇光宫。拓跋弘是矛盾的,也是痛苦的。多少年来,他一直挣扎在一个无法自主的漩涡之中,心神俱惫。他想有所作为,却又掣手掣肘。他感觉自己如同一粒棋子般受人摆布:自己2岁时,话还说不利索,就被立为了皇太子,那时候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名利之心的;11岁时,糊里糊涂登上皇位,却被乙浑专权挟制,那时候心里只有对乙浑恐惧与厌恶,还不太明白“政治”为何物;12岁时,风云变幻乙浑被诛,太后临朝听政,看着太后明机善断、雷厉风行,他也明白了一些事情;13岁时,懵懂之间做了父亲,多了一个小拓跋宏。小拓跋宏的出现,终于给自己(拓跋弘)的人生带来了一次转机。冯太后决定还政于他,一心抚养小拓跋宏。冯太后虽然只是表面上的让权,拓跋弘却充分利用了这次机会。在此后的时间里,他勤于政务,赏罚严明,拔清节,黜贪污,使朝廷的面貌大为改观。就在对内改革税制、整肃吏治的同时,他对外抗击柔然,平安北境,而且还取得了刘宋之地:徐州和兖州,为大魏开拓了疆域。正当,奋发图强,渴望取得更大成就时,他突然发现一直依赖的母后,并不是自己的坚实后盾。她会对自己不满,会对自己干预。母子之情,在不知不觉之中有了裂痕。而真正令他们母子决裂的,还是“李弈事件”。在这件事上,他高估了自己与母后的母子之意,低估了她与李弈的“不轨”之情;在这件事上,他也高估自己的势力,也低估了母后的能力。虽然他成功诛杀了李弈,为先皇雪了耻,为拓跋氏除了忧,却失掉了最佳政治地位,不得不在18岁的时候提前禅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