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一声不吭地吃过晚饭,凝香把沈灏易叫到了房内,她严肃地责问道:“为什么要把他带到家里来,说。”
他支支吾吾地不敢正视她此刻的眼睛:“叔叔他救了我,他,他浑身都,都湿了…我…我担心他也会,感冒…所以…我错了,妈妈,你打我吧,呜呜。”
看着他主动伸到自己眼前的两只手掌,她没忍心打下去,瞥了一眼他无辜的神情:“你错在哪里了?你倒说说看。”
“不该把陌生人带到家里。”他低着小脑袋,十指不住交缠。
“你也知道不能把陌生人带到家里?”她不由得叉起了腰,理直气壮地责怪着,“幸好家里没少什么东西,要是少了妈妈可真的要打你了昂。”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妈妈,我们家那么旧,应该不会有好东西。”
一语道出真相,她为之一震,羞得脸霎时就红了,立刻抓起他的两只手掌,用力拍了一巴掌上去:“还狡辩!以后不准再这样了知不知道!”
“哇!”疼得沈灏易立刻就哭了出来。
凝香决定找起工作来了,看着孩子的日趋成长,再过两年就到上学的年龄了,再不增补些经济,估计连学费都会成问题,她不停地在家与职介所来回奔跑,终于有一个单位通知她去面试,她高兴极了。
她穿戴整齐地挎着包,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反复照了照,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妈妈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玩。”底下传来沈灏易天真的嗓音。
她往上提了提背包的肩带,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妈妈是去找工作,要不然怎么养你呢,你自己在家要乖哦,这次你乖乖在家练字,不许再去城中街花园了,听到没。”
“我能去找那个叔叔玩吗?”他眨巴着眼睛瞅着她。
她原先喜悦的神情立刻拉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也小心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犹豫了会,她才开口:“你乖乖呆在家里就好了。”说罢,她挎着肩包走了出去。
沈灏易只能听从她的安排,认真地在家里练习写字,从房间窗口望下去,就是城中街花园的凉亭,这时候,他正瞅到一对父子坐在凉亭里,那个男孩子的父亲看着很慈善的模样,手把手教着儿子玩遥控直升机。
看着他们乐此不疲的场景,他不禁陷入惆怅的氛围。
如果我也有爸爸该多好。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笔杆,快速的小跑过去,但出于凝香之前教过的:开门前要先看看猫眼里是谁,坏人不可以给他开门。他搬起一张小板凳,站了上去,紧紧地贴着门上的小孔,看到的是居委会的王大婶——很和蔼的老奶奶,手臂上有熟悉的红袖章。
他立刻跳下板凳,给她开了门。
王大婶见到是他,满是皱纹的脸堆满笑容:“小易啊,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嗯,妈妈出去了。”
“你妈妈上哪了?”
“她要去找工作。”
闻言,王大婶似在自言自语:“哎,娘俩是得找份工作增补经济咯,也不知道她男人…”
“王奶奶?”
“昂,没什么,我上这来就是提醒你们家,过五分钟社区停电维护,做好应急措施。”说完,她就挥手向沈灏易告别。
告别了她后,他转身回屋,走回自己的小书桌前,望着还没写完的字帖,鼓起了腮帮。刚想再写上一本,小台灯突然就灭了,真的停电了。他放下笔,爬到书桌上往窗外看去,此时的太阳还挺明媚暖和,他决定到楼下的老地方去写字。
所谓的老地方,是他自己创造的名词。一棵参天的梧桐树,伸展着枝桠,树荫下有一截短短的树桩,刚好提供他写字的桌子。
他趴在树桩上,一笔一划地练习着字帖。
写着写着,眼前被慢慢浮起的阴影覆盖,他一抬头想看清是什么,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沈谦灏正笑脸盈盈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他背着手,向他打招呼:“嗨,还记得我吗?”
沈灏易欣喜,露出了残缺的白牙:“嗯嗯,叔叔。”
“给。”他俯下身,从身后把一只毛绒小熊递到他的眼前。
“哇…”
“喜欢吗?”
“嗯,我好喜欢小熊熊,”他一把抱住熊熊公仔,继而脸上露出了些许惆怅,“但是妈妈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的…”
“这是叔叔送你的啦,看在你那么认真写字的份上呢。”沈谦灏下意识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随即凑了过去好奇地问道:“对了,你在写什么呢。”
他把小熊紧紧地揣在怀里:“字帖,我在练习写自己的名字,但是好像很复杂呢。”
“来,我看看。”
但当他看到字帖上好几个歪歪曲曲的字体,拼凑起来的“沈灏易”,他怔怔地将视线投向他为难的小眼神:“你姓沈…”
“嗯,是呀,妈妈给我取的,但是我不会写当中的字…”他并没察觉什么,不服气地鼓起腮帮,生疏地握着笔杆,不停扭动着手腕。
那一刻,他的内心欣喜若狂,但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轻笑:“来,我教你。”说罢,他握着他的小手,夹着笔杆,一笔一划地写着,嘴里还喃喃自语,“‘沈’应该没有问题吧,三点水。这个念‘hao’,你要记住,三点水写好后,再写一个景色的‘景’,最后再写页数的‘页’,你看,这不就成功了吗?”
“哇,叔叔,你好厉害哦,那这个字有什么含义吗?”沈灏易不禁连连拍掌叫好。
“含义…”他怔住,对啊,她给儿子取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想了会,他不禁笑着摇头:“这个…叔叔并不知道呢,每个人的思想观念不一样,所以含义也是略有不同吧。”
对于年幼的他来说,这已经算是深奥的回答了,他疑惑地瞅着沈谦灏。
他看出了他的小疑惑,忙安慰道:“好啦,天色也不早了,叔叔送你到楼下吧。”
他乖顺地点点头,收拾起字帖和笔。小小的手掌握进他浑厚的大手,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妙,能驱散严冬的寒霜,他们走到楼下,恰好迎面而来上次那些大孩子,他们看到此刻弱小的沈灏易身边跟着另一个陌生男人,警觉地看了眼,高个子说:“喂,沈灏易!那个…他是谁?”
不知为何,沈灏易看见他们总是很害怕,不禁往他身后缩了缩。
“我是他爸爸,你们以后再敢欺负我儿子试试看。”他义正辞严地脱口而出。
沈灏易惊怔地抬起脸,眼眶泛了一圈红。爸爸…
那些孩子也没敢多说几句,立刻往后绕道走了。而沈谦灏若无其事地蹲下,轻轻搭在他瘦弱的小肩膀上,换上了之前温和的笑容:“不这么说的话,他们肯定不会罢休的,嘻。”说罢,他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沈灏易有些失望地低垂下眉,跟着他走到了一楼。
“孩子,我就先送你到这吧,怕被你妈妈看到又要骂你了,呵呵。”
“嗯。”他点了点头,刚迈出了几步又突然折返回来,抬起脸充满期待地望着沈谦灏。
他忙俯下身去:“怎么了?”
“叔叔,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被他问怔了,继而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会啊,一定会来找你玩的。”
沈灏易高兴地咧开嘴,抬起自己的小手:“那我们来拉钩钩,好不好。”
他轻笑:“好。”
彼此用眼神对望着,默契地说出了那句约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骗人是小狗。”紧接着他破涕为笑。
一百
整洁明亮的办公室,秦语嫣斜倚在真皮沙发椅上,手中不断翻看着信托报表,不禁皱起了眉,恰逢门口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请进。”她连眼皮也没抬。
沈谦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秦姐,您找我?”
她脸上立刻浮现一丝不悦:“是啊,找你呢,最近新出的平安信托项目怎样了?”
“很好。”
她怀疑地抬起眼打量了眼前的男人,放下报表:“很好?那为何你的搭档多次向我反映你的情况很不好,一看是莘庄和徐家汇的客户,你就甩手不干,非要选城中街那附近的才去,你不知道城中街再过去就外省了吗?什么意思啊?是不是不想干了?”
听闻她一阵淅淅沥沥的发落,他不禁厌烦地皱起眉,淡淡地轻吐:“不是。”
“那你什么意思,我给你安排的任务你不满意是不是,”她说着,缓缓站起身来,高挑玲珑的个子踱到他的身边,轻搭上他的肩膀,“那我给你安排别的活你干不干。”
他稍稍侧目,那种在他看来异常暧昧的气氛围绕在周身,他顿觉浑身不适,吞了吞喉。
“来我家做小时工也好哦,照顾我一日三餐,我还可以养你。”
“秦姐,您别开玩笑,这是工作。”他别过脸去。
“你也知道这是工作?那你还挑三拣四的?现在莘庄的那家公司向我投诉了,你说怎么办,你去还是不去?”
他不由得握紧了双拳,继而,点了点头:“我去。”
秦语嫣带着胜利的微笑坐回了沙发椅,从办公桌上抽出几份新的文件,放在了桌上:“去就好,这是新的客户资料,你先拿去。”
他乖顺地拿起了文件,粗粗打量起来。
“下班有时间吗?陪我共度晚餐怎样?我刚好有‘江边城外’的代金券,好久没去吃了…”她捧着脸颊,脑海中不断想象着美味的烤鱼。
没想到,他冷冷地打断其话:“抱歉,我晚上有事。”
说完,他头也没回地带着文件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秦语嫣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责怪自己:“真是的,那么主动做死啊,要多多暗示他才行呀,呼呼…”
秦语嫣,金融服务公司的执行总监,北大毕业的高材生,三十七依然单身的老女人,有过一段失败的爱情长跑后变得再也无法相信男人,直到沈谦灏的出现,他勾起了她所有想要探索的欲望,他深邃的眼神仿佛永远捉摸不透,但是她就喜欢这样的男人,尽管他比自己小三岁。
她想尽一切办法要去更加深的了解他,但都被他贴上几行字“拒绝访问”,甚至有时不忍看他挤公交回去,就好心用自己的兰博基尼送他下班,他也只是冷漠地道了声谢,之后没有任何话题的交集。
不过,她也不会是那种轻言放弃的女人。
有一天,加班到七点多,她故作抱歉地冲他笑了笑:“要不,我送你回去吧,辛苦你帮忙整理这些资料了。”
他没多说半句标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她在车里开了暖气,以至于不那么冰冷,但是他冷漠地坐在副驾驶座里,眼神始终望向车窗外。
她终于第一个打破了沉默:“谦灏啊,你最近很累吗?”
“还好。”他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看着窗外。
对于他这种冷漠的态度,她早已习惯,她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便故意将车开偏了原本的方向,以为他会立刻回过神来,当车开上高架,他也没有提醒她方位错了,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入化。
哼,不理我是吧,等着…
想着,她加快了油门,直到看到车窗外一块写着“往前100米虹桥机场”的大招牌,沈谦灏如梦初醒,忙回过头去:“秦姐,你开错方向了,我家不是这边。”
她故作迷茫地四下环顾了下:“啊?是吗?哦哦,看错了,呵呵呵,眼神不好使了,我马上开回去。”说罢,她往匝道口开了下去。
车子缓缓行驶在暮色下的马路,街道两旁亮起了彩灯,许久,她把车停靠在了路边,双手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他疑惑地看向她:“怎么回事?抛锚?”
她转过头去:“沈谦灏,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就不能正眼看我吗?”
他屏息凝视。
“我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差距,我想我们结婚好不好?”
路过的车灯晃过他的侧脸,闪出一道冰冷的光,继而,他苦笑:“你了解我多少。”
“我了解,我都了解,你不是离婚了吗?所以我才愿意向你表白的呀!”她激动得放开了方向盘的手,扑倒在他的身上,双手紧紧抓着他宽厚的肩膀。
他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立刻甩开她的手:“不要闹了好吗?”
“你是受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所以害怕接受吗?那我向你求婚好不好?什么都我来好不好?”这时候的她,为了自己想要的爱情早已放下了所有的尊卑,向他乞求地说出口。
他释然地合上眼,轻轻地做了个深呼吸:“我有爱人和孩子。”
“我知道,但那也是前妻啊,哪有一个男人会那么留恋过去的呢,她都为你生了孩子了,一定老得不像样了啊,但我有你想要的所有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啊…”
她的话未说完,就怔怔地看到他缓缓转过来的冰冷目光,充满了鄙夷:“请你不要侮辱我的家庭,或者请你现在打开车门开关,我立刻就走,明天就离职。”
他放过狠话过后,冷眼看向窗外,他承认她的确是风韵犹存,尽管快四十的年纪,却依然貌美如花,他接受她的好意也纯粹是在尊重她,但是现在这样子放下自尊的她突然间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好好,对不起,我失态…”她没敢再继续说下去,隐忍着委屈重新发动了油门。
她漫不经心地拐过一道道路口,瞥了一眼他依旧冷冰的视线,他并没注意到她,兀自托着腮看着窗外的夜景,红灯渐渐亮了起来。
她有些恼火地打了个弯,顿时,瞳孔紧缩,却再也来不及踩住刹车!
“砰”
同时伴随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