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皇城假日酒店。
偌大的包房内，一张圆桌围着几张和善的笑脸，几名穿着正装的男人正襟危坐。秦漠双手交叉撑着脑袋，谨慎地扫了一遍面前的几个人，嘴角略显一丝玩味的微笑。
凝香端坐着，挺直腰背，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所有人。
“陈总，您看这合作方案可行不？”秦漠终于打破了沉寂。
坐在另一头的陈向国是目前水产事业的巨头，据说即将步入退休的他将把整座企业交给独子，而那独子在所有媒体口中是个叛逆的孩子，家族事业炒得沸沸扬扬。他抬了抬眼镜，最后一次扫了全部的合同，连连点头：“您是想将贵公司的创新思维与我公司相结合，这的确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可是我最近…”
“我知道您在考虑什么，我也了解过，还不是为了您继承者的事？”秦漠洞察一切的说，“此人是奇才，多次媒体报道，我看得出这孩子骨子里有一种傲气，若现在您与我公司签订合作方案达成合作关系，我担保我公司会把他调教成您想要的样子。”
他的自信满满，不免让凝香狐疑地望了一眼。
陈向国面露难色：“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只是…”
见他如此踌躇不前，秦漠轻笑：“您大可不必拘束，若我公司能帮到您什么，尽管开口。”
“我这两天正筹备着去国外出差，有一个新教程需要我去学习，所以我走了以后整座企业就只能交给柿祺了，但他才二十岁，还未接受过正统的管理层教育。”他欲言又止，不安的抿了口面前的红酒。
秦漠扫视了一遍陈向国左右两边正襟危坐的两人，看似他的左右护手，于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您放心与我公司签订合作协议，至于您走后，可以暂且把公司交给您信得过的老手下，也让陈公子跟着他们趁热打铁地学习起来。”
“这…”片刻的犹豫过后，陈向国双眼放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好，就这样。”
与此同时，一楼的大堂内。
“来来，干杯！”
“干杯！”
……
四个人有模有样地将酒杯凑在一起，随着清脆的碰撞声，几人一仰而尽。
文青梅放下空酒杯，夹了一块肉：“说实话，咱们几个多久没聚一块儿了？”
“嗯，那得追溯到你们家谦灏到上海以后喽~”体态略显丰腴的叫陈宝拉，将一块完整的肉直接吞下肚，含糊不清的说道。
在她身边的瘦高个是四坊邻舍大琪，性情豪爽奔放，言谈举止透露出一种灵活：“就是就是，梅子，一路上问你你都不吭声，你家谦灏到底和梦瑄儿结婚没？”
“没有。”文青梅一提到这，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为何呀？梦瑄那姑娘多好啊，人家出身又好，父母都是当教师的，有文化底蕴，咋就说吹就吹呢。”坐在文青梅一边的骆莲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骆莲不住推搡着文青梅的胳膊肘，追问着：“你家谦灏娶的是啥样的姑娘呀？你也没跟我们说起过。”
文青梅不屑的白了她们一眼：“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他喜欢上海当地的姑娘我有什么办法，孩子大了和娘不是一条心了。”说罢，她捣鼓着碗里的饭菜。
“上海姑娘？”大琪感到不可思议。
“哎呀呀，我可听说了，”陈宝拉意识到自己的嗓门有些响，立刻看了一眼四周，压着嗓子继续说道：“上海的姑娘可难伺候了，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还要让自个儿老公做三夹板，啧啧啧~”
顿时，其余两人也放下了筷子，一齐凑向前，骆莲问道：“你家媳妇儿怎样的？有没有为难你们娘儿俩？”
“我们都晓得你家那口子走了以后你的日子，谦灏就是你唯一的命根子了，要是他也被那种娇气的千金大小姐骗过去了你就没好日子喽~”陈宝拉刚说完，骆莲伸出手臂拍了拍她，用眼神示意她少说话。
文青梅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哀叹一声：“媳妇儿是个哑巴。”
“什么！哑巴？！”
瞬间，耳畔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四个人同时向四周环视，几乎是所有人都朝她们这桌看着，连端着盘子的服务生也停下脚步，回过头瞅着她们。
她们只得嘿嘿笑着，尴尬的面红耳赤。
待平息了会，陈宝拉第一个开口：“怎么是个哑巴？”
大琪接着问：“谦灏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虽然说不上富贵人家的少爷，但人也是一表人才，怎么会看上个哑巴呢？”
“就是就是就是，这哑巴姑娘是不是美貌出众？又或是才艺滚滚？”骆莲忍不住问。
文青梅感觉到她的脑袋一股涨热，仿佛下一秒要炸开似的，却什么也没有回答她们，只是压低了鼻音哼了一声：“我也搞不懂灏灏，梦瑄多好啊，他俩分手以后，灏灏从未和我提起过此事，都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我这个当娘的。”
骆莲转了转眼珠：“哎，你们说，那哑巴姑娘会不会是…小三儿归正？”
“哈哈哈哈~”其余两个顿时捧腹大笑。
文青梅还想抱怨什么，视线无意识的注意到了前方——旋转楼梯下来几个商业人士里穿插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凝香！
“凝香。”文青梅突然站起，视线不由得盯住那个方向。
三个人不解的看向她怪异的举动，又顺着她的视线向身后望过去。
陈宝拉：“看啥呢？谁呀？”
文青梅：“她是我媳妇儿。”
瞬间炸开了锅。
四十二
秦漠与凝香在门口和陈向国等人告别。
凝香提了提肩上的包，冲秦漠点头示意，刚想抬起脚走出大堂，就被秦漠叫住，她不由得转过身子。
秦漠微笑着说道：“后天我要去海南出差几天，你陪同我一起么？”
她微怔，避开了此时他的目光。
想了很久，见她没多大反应，秦漠上前一步：“可以么？”
她的身份卑微，只是个小助理，而他是自己的上司，她似乎并没有理由反驳什么，明知这有点不妥，但还是…
结束了心理斗争，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秦漠，转身走了，不知是慌张与否的关系，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小心！”秦漠顺势从身后抱住了她。
多久不见，她的身体消瘦了几许，但那种感觉依然存在于掌骨之间。
路过的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她为了掩饰尴尬，忙脱离他的怀抱，惊慌失措地瞅着他许久，忽然听到一声叫唤：“凝香？”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竟然是文青梅！
越发感到不自在，深深地将脑袋低了下去。
一顿死寂之后，文青梅一把抓过凝香的胳膊：“回家。”
凝香红了脸，没敢回应，只能任由她拖着走。
马路两边的霓虹灯闪烁不停，整座不夜城开始散发低迷却诱惑的光彩。凝香坐在出租车后排，十指不自然的缠到一起，慌乱的目光始终穿梭于忽明忽暗的玻璃上，刚才秦漠与她异常亲密的场景一定被婆婆看到了，不管她怎么会在这里的，结局告诉凝香，这次一定会是场轩然大波。
却没想到，副驾驶座里的文青梅异常平静：“凝香，我问你一件事。”
凝香将身体略微凑向前。
她又缓缓开口：“你一个月老板给你多少钱？”
凝香想了想，在记事本上写着：两千五。当本子递到文青梅眼前时，她只是粗粗的瞟了一眼，车前镜里的她不易察觉的冷笑。
“难怪你和灏灏结了婚不想要孩子，原来是你根本无力养活啊。”
她说的一字一句深深刺在凝香的心上，虽事实如此，但凝香依旧摇了摇头，她不想要孩子的原因只是考虑到抚养孩子需要一笔很大的费用，没有预存到自己心里的数目，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很明显，文青梅是误会了：“呵，那你要真有本事就下个月让老板加薪呐，最起码这个数…”说罢，她高傲地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五根手指，褪去光泽的旧钻戒隐隐闪出一道光。
五千！
“你既然有能力开着店，就说明你很有工作才能，如果你连这个数都拿不到的话，那你凭什么和我家灏灏在一起，就靠他养活你一辈子？做梦。”
凝香的鼻子陡然一酸，把头深埋了下去。
司机不以为然的往这边瞥了一眼，又很快转回视线。
出租车在自家楼房前停下，待车子缓缓起步，凝香刚跨上阶梯，身后的文青梅叫住了她，她回过头去。
文青梅平静的问了句：“刚才我在饭店门口听到你老板要去出差？”
凝香肯定的点了点头。
“好像还听到什么他问你跟不跟他一起去？是不是？”
她屏息，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否认，这也正是她困惑的问题，毕竟秦漠是她的领导，另一方面则是…
“我同意你去。”
凝香感到不可思议，倏地抬起脑袋，眼前的文青梅咧开的嘴角弯到极致：“去吧，领导之命，说不定还会报销你来回飞机票和饭票，到时候工资会涨高点，虽然也高不到哪去。”
想了很久，凝香有些惊喜的看着她，原来婆婆并没她想象得那么尖酸，反倒是自己想多了，文青梅也有体谅人的时候，想着，她感激的笑了，附和她的是文青梅回应她的笑脸。
晚上，文青梅和谦灏说起这件事，谦灏的反应有些激烈：“妈，您怎么能同意凝香和她上司陪同出差呢？”
“灏灏，你听妈妈说，快坐下快坐下，”文青梅立刻安抚着自己的儿子，“这会要是出差回来，多了一份差旅费还有出差时的机票报销，工资能涨高些，日子也能略显宽裕，她现在拿着这点两千五的工资怎么行，难怪你们不想要孩子。”
“妈，我们不想要孩子只是暂时的…哎！和你说不清楚，反正我是不会让凝香去的！”谦灏甩下手，一屁股坐回沙发里。
凝香抱着小熊坐在床头，多次瞥向身边，某人仍然死盯着电视屏幕，哪怕在放广告，他的面容僵硬得如一块铁板似的。
许久，他终于脱口而出：“这次出差很重要么？”
她想了想，点点头。
「我也想为了未来考虑」她又补充了一句。
谦灏二话没说，侧了侧身子，抱住了她：“要是你嫌我收入太低你直接对我说，我换工作就是，对我来说适合我的工作就是能养活你的工作。”
她摇了摇头，一笔一划地写着：「我不会有事的」
在她百般眼神哀求下，谦灏才动了心，肯答应放她一个人去出差，但去的那天他要亲眼看到她安全上飞机。
四十三
她靠着窗，视线凝固。
……
谦灏一大早就有个很重要的例行会议要开，但为了她的安全，他毅然决然送她到了机场，一路上嘘寒问暖一大堆，各种警告话语等等。直到看到了不远处的候机大厅，谦灏的手机却响了，是上级领导催促他来参加会议。
“路上小心些，我这…”谦灏有些为难的看了眼手机，又看向凝香。
凝香忙摆摆手，他才将背了一路的背包和行李箱都给了她，目送他喊了一辆出租车后，她便独自一人向着候机厅走去。
而当她看到董凌薇的时候，心脏骤然停止一秒，恍过神来，才注意到身边的白衣男子正是秦漠，她并不明白董凌薇是如何认识到秦漠的，也许她也猜出了一丝他俩的关系。于是，她走了过去。
董凌薇嘱咐着：“异乡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不过也真是的，不能让客户来这里商谈么。”
秦漠立即微笑着打断她：“好啦，人家也是忙得抽不出身嘛。”
董凌薇还想埋怨什么，忽的转眸，正与凝香的目光撞上，微许惊愕后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秦漠，轻轻咳了下。
秦漠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欣喜：“凝香你来了？走吧。”说罢，他重新拉起行李箱的拉杆。
凝香默默点了点头，但又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董凌薇。
上次国金中心门口遇见她，这次是机场碰到，每一次重逢都会有秦漠在场，莫非他们……
董凌薇想也没想，一把拽过秦漠的胳膊：“秦漠是我男朋友，我来替他送行！”说的一板一眼铿锵有力。
秦漠与凝香同时怔住。
好久，凝香才回神，摆了摆手，勾了勾嘴角。
秦漠缓缓抽离了她的手臂，嘴角微颤：“凌薇，我们得赶飞机了，你先回去吧。”随后，他看向凝香，而凝香却面无表情的与之擦肩而过。
……
距离地面已有百丈米，望着建筑群渐渐缩小，她不禁轻叹。为何自己会在意并不在意的人呢，褚凝香，好好的把心思放工作上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怎么了？晕机么？”秦漠凑了过来。
她收回了搁在窗台的手臂，轻轻往后一躺，摇了摇头，闭目养神。
秦漠倒是热心，问空乘员要来一杯热水，递到凝香的眼前：“喝点吧，我让她们放了点红糖。”
她睁眸，看到他正微笑着端着一杯红糖水，有些感激地看向秦漠。他的眸光在缭绕的雾气中忽隐忽现，有种朦胧的亲切。
接过这杯水，手心顿时暖烘烘的，她一阵脸红，忙低头喝掉了一大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