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赫慕婉揉了揉发红的鼻子，吸了吸快流出来的鼻涕。头昏脑涨，浑身乏力，身体仿佛是团棉花无骨似的使不上力，颇为难受。
香菱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公主，该喝药了。”
放下药碗，从衣橱里拿出被单盖在赫慕婉的身上。
赫慕婉扭了扭腰，只觉身上的被子压着她喘不过气，“香菱，你想闷死我是不是，我不觉冷，快拿走。”
香菱拿着药碗坐到床榻边，用药勺盛了口汤药，吹了吹，没好气地说，“公主，您就好好躺着吧，都病了这么多天了还没好，您这样病着苦的可是奴婢啊。”
“香菱，你这是怪我病得不合时的意思吗。”赫慕婉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话说她回病，还得怪那个司子轩。
那日在那个鬼院子里撞到柳百青在偷情，撞了别人的好事第一时间做什么？当然是跑啊！
于是她就拉着司子轩一路没命地跑，只是她从小身子柔弱，跑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像是快要一命呜呼的模样。
司子轩一脸傻笑，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刚不是被她拉着狂奔，而是和她优哉游哉地漫游了几步。他笑嘻嘻，“怎么，不跑了？咦？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跑？”
这个千刀杀……
赫慕婉捂着心脏，瞪圆了眼睛瞅着他，有火却发不出，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上接不接下气，“你…..你没问人家就在别人的地方出恭，人家不生气吗，你刚刚没听到有人喊‘谁在哪’啊，分明就是那的主人兴师问罪了。”
赫慕婉喘了喘气，平息自己狂奔的心跳。
“哦……”他似懂非懂，“可是又不是你出恭，你跑什么？而且做错事是要道歉的，我们回去道歉吧。”
他的目光真诚又纯粹，仿佛阳光般明媚夺目。
赫慕婉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敲他一个板栗。
“疼！”他捂着被打得脑袋，小鹿般纯净的瞳孔，正泪盈盈地望着自己，“为什么要打我......”
赫慕婉毫无怜悯之意，冷冷地骂道，“爱去你就去，别跟人说你见过我就行了。”
“为什么?”
赫慕婉刮了他一眼，决定这次真的不再理会他了，回头，一愣，顿时脸色大变。
一群蓝色官服的太监不知何时靠近他们，清一色的蓝袍里以穿着暗紫色八爪蟒袍的男人为首。
男子的脸雌雄难辨，比女子更为修长的眉渐细渐淡插入鬓角，嘴唇如染了血腥柔嫩的花瓣，脸白得如雪山上绽放的雪莲，如同用笔细心勾勒浓厚白色粉底的京剧人物。
他的眸，黑得如幽狱深渊，摄人心魂。
远处看，只觉他像诡美的狐妖，美艳到极点。只是他嘴角挂着的阴森诡谲的笑，仿佛是从幽狱里派来的勾魂使者，吞噬一切光明。
他正是司礼监宦官，兼刑部大都督九千岁，幽零荃。
赫慕婉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恐惧如同一只紧握的骷髅手轻轻敲打着她的心脏，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她只觉一股腐烂,阴森的寒意扑面而来。
她的指甲插入手掌里，忍了忍，控制好自己稍微惊慌的情绪。
幽零荃一群人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如同雕塑行走。浩浩荡荡从他们身旁经过，仿佛从纸扎铺里走出的一群纸人……
竟对她这位公主和宁侯大公子视若无睹。
这正称她心意。
赫慕婉正放松时，幽零荃突然回头，仿佛这才发现两人。
他的眸异常诡美，如同绽放在子夜诡秘的罂粟，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嘲弄，似讽刺，他的声音偏偏空灵，纯粹，如水滴击石般清脆，又仿佛从悠远幽深的黑洞传来，“哟，这不是九公主和宁侯公子吗？”
赫慕婉猛然一惊，随之，乖巧垂眸，“幽大人。”
此人地位极高，被皇上封了九千岁尊称外，竟许他除皇上一人行礼外，百官都得见了他行礼，可见皇上对他的宠爱。
幽零荃翘着兰花指捂嘴，皮笑肉不笑，“今日宫中有宴会，两位不去赏宴，在这里……作甚？”
他的目光十分无礼，不怀好意地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审视，仿佛方才两人做了什么不见得人的事。
“幽大人，婉婉有些不舒服，宁侯公子正准备送婉婉回去。”
“回去？”幽零荃语气薄凉，仿佛听了什么不合他意，十分不悦。他整个人都渗着寒气，仿佛泡在了寒冷的毒液里。谁一旦靠近，都会被他的毒液所腐蚀，知觉麻木。哪怕是被他轻蔑一瞅。
“回去作甚，跟本都督一道去吧。”
不是邀请，简直就是命令口气。
幽零荃凝视着她，目光肆无忌惮，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玩意，仿佛想狠狠地蹂躏她，猖狂又放肆。
赫慕婉紧握着拳头，紧咬银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恭谨，“谢幽大人的好意，可是婉婉今确实是不舒服。”
她的厌恶自然没逃脱幽零荃的眼。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刚听说宁侯公子十分喜欢菊昭仪的糕点，路上竟忍不住抢着公公们的来吃，是吗？”
他的眼角懒洋洋地瞥司子轩一眼，
回应他的，是司子轩十分干脆地打了个哈欠。
不过是刚一会的事，他竟知道，可想而知，在宫里有多少他的眼线。
赫慕婉不由心里暗自一紧。
她怕这九千岁不是没由来的。
东昭繁盛，可父皇随着年纪增大，皇子们暗地里斗得不可开交。而父皇信任和宠爱这位宦官比皇子们更甚，朝政上只手遮天，权势滔天。
记得当年，一个才七岁的皇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句“臭太监”，隔日这年幼无知的皇子竟被他行了腐刑，被赐了司礼监的公公玩弄，百官气愤填膺，纷纷上奏，皇上竟一笑而过，任他胡作非为。
谋害皇嗣这种事，他信手拈来，罪恶滔天，简直就是罄竹难书。
他轻声笑了笑，“我这有御膳房新出的糕点刚想送去给皇上尝尝，不如就给宁侯公子尝尝新吧，看看是菊昭仪的糕点好吃还是本都督的糕点好吃。”
他虚无缥缈的声音如薄纱被风轻轻吹拂过她的脸颊，却让赫慕婉不寒而栗。
幽零荃身后窜出一个捧着糕点的太监，向司子轩弯腰鞠躬，然后捏着一块糕点往他的嘴里塞。而他身后的另一太监及时捂着司子轩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司子轩被迫咽了下，咳得他脸色通红。随后，只见他的脸上急速发白，手脚抽搐，不一会儿就吐出泡沫。
这，这确定是送去给皇上的糕点，而不是刑部犯人的最后晚餐？
赫慕婉倒抽一口凉气，她知道这九千岁无法无天，可没想到竟猖狂到这个地步。
“看来宁国公子不是很喜欢本都督的糕点。”幽零荃惋惜地摇了摇头，眸色极冷，“要不，既然宁国公子不舒服，不如让本都督送九公主会寝宫如何？”
威胁之意颇浓。
赫慕婉背后寒毛竖起，连微笑都显得牵扯，“不了，婉婉正想和幽大人去宫宴，既然宁侯公子不舒服，那就请幽大人把宁侯公子送回去吧。”
幽零荃神色古怪注视着少女，眸色像一阵阴间吹来的风微微吹拂蜡光，忽明忽暗。“那是自然的。”
“不过……”他把目光移开，语气森森然，“现在本都督又不想公主陪本都督去了。”
“什么？”赫慕婉错愕，抬眸，只见他留给自己一个完美的侧脸，他目光仿佛眺望着远处，又仿佛只是在看他不远处枯萎的荷花池，眸里仿佛是破碎的琉璃，宛如一滩熔化的琉璃沙。让人不由心疼，怜悯。
只是他的眼角，嘴角，上扬的弧度，分明写着，无耻，阴森，顽劣，提醒着她这个人有多阴险狡诈。
幽零荃突然转过头对她森森一笑。
赫慕婉冷颤，她脑子一片空白，在幽零荃露出诡异神色之际，她竟被像只小鸡拎起，如同一块抹布被人随意一扔——以一个优美的弧度，“噗通”一声被扔进池塘里。
突如其来的悬空让她心脏一窒，差点就停着心跳。冰冷的水仿佛是数钱条细细的冰针刺进她的皮肤，她的骨髓。
她惊魂未定，冷得瑟瑟发抖，嘴角发紫，如同一只无辜落水可怜的兔子，湿透的衣裳紧贴她单薄的身子，远看，竟像一朵盛方的雨荷，可惜这这季节的荷花已经在水里枯萎腐烂不堪，并且发臭。
赫慕婉怒视着始作俑者，眸中的火苗仿佛想烧死他，紧绷的脸很好地说明她已经到了发狂发飙的边缘。
“九公主怎么这般不小心？还是九公主有在荷花池里泡澡的恶习？还真是出水芙蓉，”幽零荃懒洋洋睨着她，如同一只高贵的狐狸，“算了，既然公主这般不喜和本都督去的话，本都督也不勉强了。”
赫慕婉青筋暴露，垂眸死死盯着发着腐臭的水面上漂浮的枯荷叶，生怕自己一没忍住上去甩他几巴掌。
微波荡漾，只听到又一声“扑通”，只是这次的声音略为小声，水花溅到赫慕婉的脸上，水面轻晃，一只精美的鞋子晃到她的面前。
赫慕婉愕然，随之明了，胸腔里的怒火澎湃，发着恶臭的池水仿佛都因她的怒火而沸腾。
不过是没有答应他和他同去宫宴，就要这般侮辱她，可见这人有多无耻，心肠有多狭窄。
脑袋上传来幽零荃极为轻挑的声音。
“这内务府是怎么做事的，这鞋子穿起来像搁着沙似的。”他晃了晃脚丫，“还不快点帮本都督换上另一双鞋子，想冷着本都督是不是。”
一阵琐碎的声音后，幽零荃又阴森地笑了笑，“九公主也别冷着，这天气…..嗤嗤，罢了既然公主想在这泡澡本都督也管不着。咱们走吧，别打扰九公主的雅兴。”
“噗通——”另一只鞋子被华丽扔进荷花池里。
只是在赫慕婉眼里极为讽刺。
赫慕抬头看着那群再次浩浩荡荡离开的人，她的眸急速收缩，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太过生气，她的身子剧烈颤抖着，紧绷的身子如同一只上弓待发的箭。
“公主，公主？”香菱见她神游，轻声唤道，脸色颇为担忧，那日宫宴，公主极为狼狈回来，一脸阴沉，刚踏进门就倒在地上，吓倒了一群宫女，一躺，竟是整整三日，出去一打听，原是九千岁把公主扔进荷花池。
九千岁不把皇室子嗣放在眼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宫里，最不缺少那些就是搬弄是非，调嘴弄舌的狗奴才，现在茶余饭后谁不是议论病怏怏的九公主被扔进荷花池，奄奄一息，快要驾鹤西去了。
想到这，香菱就义愤填膺，“公主，您下次见到九千岁就绕路走，至于宁侯公子……见一次打一次！”
她晃了晃拳头。
九千岁惹不起，但那个傻子宁侯公子还是可以欺负欺负的。
赫慕婉哭笑不得，还真没想到重活一辈子，见个了宦官也得躲着，活得真窝囊。
“这药谁熬的。”她转移话题，免得她惦恨起司子轩，再怎么说那傻子因为她遭罪了，听说他之后也挺惨的，不停抽搐，吐完泡沫，就吐血，后得瑾神医救治才捡回一条小命，不过这也够他好受的，谁让他敢在九千岁面前打哈欠。偏偏又敢怒不敢言。
那个男人，针眼可小得很呢。
“是香锦亲自熬的。”
话一落，香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嘴里吐出一条小水柱，把药竟吐回药碗里。
“下次别让她碰我吃喝的东西，”我怕被她毒死！
赫慕婉把脑袋缩回被窝里，用被子蜷着身子，像一条包心菜虫，闷闷地说，“你去亲自再熬一份，不然我不喝。”
香菱无奈，是不是被九千岁扔进荷花池，发了一场高烧，把公主的脑子烧坏了。以前可不见公主这般任性的，让她吃药就乖乖张嘴，让她睡觉，就会自觉脱鞋子上床。可现在，不准宫女随便进出她的寝室，就连许嬷嬷也是。竟然还以病为理由，从宫宴那天起已经没有去惠妃那请早安了，以往，哪怕是刮风下雨，公主都风雨不定按时去请安的。
“香菱姐。”
门外站着的香薰探着头，小声道，“公主睡着了？”
香菱看了眼床榻上鼓鼓的被子，对她摇了摇头。
“静二小姐来了。”香薰用嘴口型说道。
公主吩咐道，要是静二小姐来了，就告诉她公主在睡着了，让她回去。可是这静二小姐太难缠了，每天来几回，不能回回都说公主在睡觉吧，像见不得人似的，蒙谁呢。
赫慕婉猛然掀开被子，“就说我突然发起高烧，怕传染给她，叫她走。”
门外的香薰吓了一跳，难不成公主长了双眼睛在香菱身上？不然怎么会知道她说静二小姐来了。
“是，公主。”香薰正准备离开，转身，看到许嬷嬷已经把静舒若带进来了。
她正想回去禀告赫慕婉，许嬷嬷便疾言厉色斥道，“香薰，你在瞎逛什么，见到静二小姐也不请进来，也不行礼，没规没据成何体统。”
“罢了，不过是个小宫女，做事莽莽撞撞怎么比得上嬷嬷这般宫中老人。”静舒若甜美地向许嬷嬷笑了笑。
香薰背对两人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恭敬地向静舒若行礼，“静二小姐，奴婢先下去为您准备茶水去了。”
“去吧。”静舒若摆手。
不过是个小宫女，竟敢拦她，还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她目光阴冷地看了眼香薰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