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袭人,窗边的占风铎互相撞击着。
“叮当——叮当——”悦耳清脆的声音仿佛从高山上倾洒而下的水滴敲打在翠绿的竹子上,挂面七彩薄纱的帷幔,被轻轻撩起,又轻轻落下,宛如爱人在脖子一下又一下吐着他微微温热的鼻息,暧昧又撩人。
“你上次不是说敷苦瓜可去痘疮的吗?”
软榻上,少女身穿飘逸白裙,她撩开帷幔,盈盈向她走来,仿佛从扑朔迷离画景中走出的仙子。
和上次不同,她露出光洁的额头,眉心贴着一颗水滴状的紫宝石,面带白纱,大眼顾盼生辉,用紫熏胭脂晕染,像条紫色金鱼摆弄它的如伞散开由深渐浅的尾巴。一种神秘,妖娆的美。
不得不说,她的父母,确实给了她一副好皮囊。
一副够资质做妓女的好皮囊。
“是的。”鹤南飞垂眸。
少女轻蔑瞅了她一眼,从桌上那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摘下一颗,走过去,把它放着鹤南飞手里,如权贵者向低等人的舍施,“这叫葡萄,尝尝。”
鹤南飞看着手中的葡萄,沾着小水珠饱满的葡萄在她干裂又枯黄的手心上,极为不协调。
“这葡萄在外面可是五两子才能买到一小串,小姐既然赏给你吃,还不谢谢小姐。”碧茵在一边开口道。
穷人就是穷人,见到才那么一丁点东西眼珠子快掉下来似的,一副穷酸样。蜻蜓傲慢地剥了一颗荔枝塞进樱桃小嘴,不再看她。
“蜻蜓姑娘,”鹤南飞语气淡若白水,“葡萄适宜种在阳光充足,温差大,收成季雨量要小的地方,最好就种在砂质或石灰质土壤中,而以种葡萄为生的人们,通常会把来不及贩卖或是快烂掉的葡萄晒成葡萄干,要是没有商家批量订购的话,农民只好把积压的葡萄干每顿当饭吃掉。在东昭国,最适宜种葡萄的就是大胡,奴婢就是从大胡来的。”
这次大胡战败,以半壁江山投诚,俯首称东昭君主为王。大胡王被赐为藩王,划分大胡最北地区为封地。从此地图上再没有大胡,只有东昭国多出一块贫瘠的土地。
蜻蜓被她的话一呛,咳起来,憋得小脸通红。
“小姐,”碧茵慌张地倒了杯谁给她,轻拍她的后背,怒火地瞪着鹤南飞,“小姐让你吃,你吃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顺了气,恢复了方才模样,蜻蜓不以为然摆了摆水袖,仿佛不为刚刚的小插曲而有不悦,她翩然落座,像一只艳丽的蝴蝶动作优雅地停驻在枝头上。
她接过碧茵的茶,并没有喝,“你对保养容颜这方面很擅长?”
“略知一二。”
这话得感谢博生的母亲,她母亲出生平民,嫁给一个以耕田为生的农民,每日起早贪晚做活,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听说她少时是位美人,岁月不留情,把她的美貌磨出了皱纹和色斑,在博生高中状元后,她便开始十分重视保养容颜和养生之道,为了讨好他母亲,她可是下了一番功夫。
蜻蜓懒洋洋抬起手搁在桌上,枕着下巴,媚眼如丝,“既然如此,我有话问你。”
碧茵了然,掏出一锭银元宝放着桌上。
她拿起元宝玩弄,对鹤南飞冷冷一笑,把元宝递给她,“不过你得向我保证这件事不说出。”
一锭手拳大小的元宝,像她这样每日做着最低贱活的奴才赚一辈子都不能完成的事,但凭这个,足以让她有绝对的自信让鹤南飞见钱眼开。
鹤南飞瞥了眼元宝,面无表情,“蜻蜓姑娘想问什么。”
她没有接过元宝,也没有看她。她的眸像是那种用黑玛瑙雕刻出的工艺品,璀璨夺目却如同死物,就这样站在,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探她鼻息,看她是否还活着。
哪怕她没有看向自己,蜻蜓也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她转开目光,“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去除痘疤。”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浑身上下无不发着亡人的气息,却会走会跳,却像脑袋无生机下垂面目狰狞的木偶被看不见的线提着行走,让人不由心颤。
鹤南飞眸色静如死水,淡淡看了她一眼,“奴婢上次已经说过,可用芦荟……”
“水痘疤!我说的是水痘疤!”她突然勃然大怒,像一只安静的狮子被一只虱子跳进眼睛,发狂,嘶吼。
仿佛发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她垂首吮了一口茶水。
看来,这水痘疤让这美人寝食难安不浅。
“竟然蜻蜓姑娘染上水痘,应该告诉花妈妈或是请大夫才是,奴婢不过略懂皮毛,若是乱开方子,怕是毁了姑娘的容颜。”
“我何时说我染上水痘了,别自作聪明。”她微眯着眼,似若她一不小心说错什么,说漏什么,就扑上撕碎她的嘴。
鹤南飞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既然蜻蜓姑娘说是没有,奴婢自然也不敢游谈无根,若是没事,奴婢先退下了。”
“你站住!我有叫你走了吗?”心急之下,差点出手把她拦着,如果她出去后把这件事说出来,可偷鸡不成蚀把米。
“蜻蜓姑娘还有什么事?”
蜻蜓冷哼,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死穷鬼就是死穷鬼,欲壑难填,贪得无厌。
她抱胸,看了眼碧茵,想鹤南飞扬起下巴,“怎么,嫌少?”
碧茵神色嫌弃又厌恶,蔑视着鹤南飞,掏出一锭金元宝。
鹤南飞直视着她,如同在俯视一只渺小的蝼蚁,“看来,蜻蜓姑娘还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什么?”她茫然,难不成她不想要钱,衣裳,首饰?
鹤南飞还是看着她,眸里波澜不惊。
这是她第一次和她对视,蜻蜓只觉她的目光仿佛一片又薄又锋利的刀刃穿过她的灵魂,轻轻划开两半。
“蜻蜓姑娘知道自己是妓女吗?”鹤南飞微勾唇角,似笑非笑。
蜻蜓眨了眨扇子般的眼睫毛,目光闪闪躲躲,“我,当然知道。”
她一直认为,她是被迫卖身千魅坊,何况现在又与康郎相认,他答应自己带她离开千魅坊,只有在初夜前逃走,那她就自由了,她可以嫁给康郎。妓女是用身体换取物质生活的女人,
她不是,至少她现在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