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昊王怒目而视,死死地盯着娄玥,握紧拳头一字一顿地问道。
娄玥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转动着手指,一字一顿地回道:“娄陽!”
听到娄陽二字时,昊王浑身一颤,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娄陽!”半晌从昊王嘴中缓缓蹦出几个字,顿了片刻,昊王摇着头苦笑着说道,“王上不可能让娄陽活着。”
确实靖泱下令,娄氏一族满门抄斩,又怎么可能让自己活着,娄玥原本不停转动的手指微微停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凄凉。
“或是天见垂怜,不忍我娄氏一门忠魂,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吧!”娄玥语调依旧平淡,可是话语之中却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沧桑感,像是在说给昊王听,却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谁知昊王只是死死盯着娄玥,眼中的神情很是复杂,似乎并没有听娄玥的话语,一等娄玥话落,昊王面色十分严肃的追问道:“你当真是娄……”在说名字时,昊王微微顿了顿,暗自咽了口口水,方才继续说道,“娄陽。”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昊王额头上的青筋暴露。
娄玥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短短一个字,干脆利落,却又不容置疑。
一语落,娄玥能明显感觉到昊王眼神的变化。良久,昊王突然大笑道:“你若真是娄陽,王上又怎么可能让你活着,”说罢微微一顿,止住了笑声,目光之中竟是讽刺的意味,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纵使让娄忠活着,他也不会让你活着。”
听了此话,娄玥原本平静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几变,不再沉稳、不再沉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娄玥微微抬起头,与昊王的目光正视,眼神特别凌厉。
如此凌厉的眼神昊王曾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那就是娄玥的祖父身上。那日娄玥祖父带着这个秘密前来,神情便如同今日的娄玥一般。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昊王竟打了个冷噤,不过却也更加确定了娄玥确实是娄氏一族的后人,或许也正如他所言自己便是娄陽。对于娄陽如何躲过了那一劫,昊王心中虽仍有疑虑,不过却也只是转瞬即逝,毕竟已经知道了结果的事情,再去追究它的过程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看来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昊王嘴角扬起一丝阴冷的笑意,语调也逐渐变缓了,旋即话锋微转,言语中竟多了一丝同情的意味,“不过也是,你若知道了真相,大概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侍候靖泱左右,泰然自若了。”
这一句句话落在娄玥耳中有如针扎一般,娄玥面色微愠,可是依旧极力压制着,冷眼看着昊王,并不言语。
昊王似乎并不在意娄玥的反应,也没打算等着娄玥来追问,只是微微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当年娄氏一族被灭的真相吗?”或许是因为即将死去,昊王也不打算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带进棺材之中;或是是因为对自己参与其中的这次杰作相当满意,所以即便是临死之前,也想拿出来炫耀一二;又或者当真有这什么惊天大阴谋,临了了,不想让这个阴谋与自己一起永埋地下。
听到昊王的话语,‘真相’,娄玥在心中暗自梳理着自己对这灭门一案的理解。五年前娄氏一族灭门一案的参与计划者只有三人:阮浩、昊王以及靖泱。阮浩之所以参与其中,不难理解,不外乎就是因妒生恨,最后狠下杀手罢了;至于昊王,更是不用说,因为祖父的原因,昊王与王位失之交臂,所以怎能不恨;最后便是靖泱,这却是娄玥一直都不能理解的地方。以前一直以为靖泱只是因为当年,父亲没有暗中相助,而且又看到了他太多的阴暗过去,对于他这么一个一心只想留下明君称号的人来说,自然是不被允许的,故而在登基之后,才会苦心积虑灭他一门。可是这样想来,虽然看似有道理,却也是最无道理:娄氏一族出名的忠心爱国,出名的只忠于王上,绝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靖泱又如何不知?既是如此,又怎会因为此事而诛杀灭门。便是当年韩王一定要以娄氏一门的血来祭奠先韩王的在天之灵,可若是真有心想要保全,也并非没有办法!而且,刚刚昊王的一句‘纵使让娄忠活着,他也不会让你活着’,让娄玥心中猛地一怔。
看着昊王冷笑的眼神,娄玥迟疑片刻,还是缓声说道:“愿闻其详。”说罢,目不转睛地看着昊王。
昊王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缓缓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桌上的酒杯,清澈的酒在白玉杯中愈发显得晶莹剔透,昊王的眉角微微跳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房中又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昊王禁闭着嘴巴,只是看着桌上的酒杯发呆,而娄玥死死盯着昊王,表情看似淡然,可是放在腿上的手却捏出了一层细汗。这次的沉默出奇的长,长到娄玥以为昊王不会回答时,昊王却突然又轻叹了口气,神情稍稍恢复了些许,“其实作为靖氏子孙,不管我多么痛恨王上、痛恨三哥,这个秘密都不应该说的,可是,”昊王说罢,嘴角又流露出了一丝苦笑,微微抬起头看着娄玥,继续说道,“说到底,毕竟是我们靖氏亏欠你们娄氏许多!罢了,最后,就让我来做靖氏的千古罪人吧。”
昊王言语中多了一丝的真情流露,话语也显得格外悲壮,不过娄玥依旧平静如水,对于这些情感是真心或假意,娄玥并不想过多的去揣度,因为这些揣度都是毫无意义的!眼下他只想知道昊王口中的真相而已!所以,娄玥只是安静地看着昊王,并没有说话。
“王上之所以一定要灭你娄氏一门,并不是想要除掉你父亲娄忠,”昊王只是稍顿片刻,便缓声说道,“而是想除掉你而已!借着除掉娄氏一门的由头,杀了你!”昊王语调虽轻,可是一字一句说的格外清楚。
一语落,娄玥浑身猛地一颤,脸色苍白,神情变了几变,有自责愧疚,有愤懑痛楚,可是却独独没有惊诧之情!好像竟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似的。
“不出三世,必出双生;若出双生,娄氏灭门!”娄玥喃喃自语道,“当年有一玄学弟子告诉祖父,长子命格过重,若想破除此宿命,必须以长子之血祭祀亡灵。”
昊王眼中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巴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再说话,不过现在却也清楚知道了娄玥是怎么逃出来的了。
“我原本一直还期望这只不过是无稽之谈而已,”娄玥语气中尽是悲凉,“我一直在想着为父亲母亲,为无辜枉死的娄氏一门报仇雪恨,没想到这最大的凶手竟然是我自己。”娄玥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身上的红衣在此时愈发夺目,竟像鲜血一般。
“看来一切竟都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半分不由人呀!”昊王突然就像看破五道轮回一般,笑了一声无奈地说道,“或许这就是命。”
娄玥攥紧着拳头,微微闭上了双眼,不再言语,可是脸上却满是哀痛的神情。
“当今王上也是因为听了一高人之语,说你之子必将一统天下,”一阵沉默后,昊王缓缓说道,“王上方才痛下杀手。”
娄玥听罢,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冷冷地看着昊王说道:“王爷从何处听得这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王已经死到临头了,又何必再胡诌这些来诓骗你呢?”昊王看出了娄玥眼中的疑惑,叹了口气说道,“也罢,话已至此,我也索性说个明白。”
“当年,韩国来攻,与我国交战,双方实力相当,战争陷入了胶着态势!”昊王缓声说道,语调很是平淡,“可是因为你父亲也就是娄忠在战场之上射杀了韩国先王,一国之君被射杀在战场之上,对于韩国而言,奇耻大辱,姜泗新继大统,自然欲报仇雪恨。可是无奈双方旗鼓相当,若是再战下去,怕只会拼的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下场,”昊王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所以当今王上有意罢兵停战,可是姜泗开出的条件是要以你娄氏一族的献血来祭奠其父王的在天之灵。这些想必你都已经知晓了。”
昊王说罢,瞟了娄玥一眼,娄玥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说话。
昊王见状,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王上是我与阮浩一手扶持上位的,他当时又新登基没过多久,所以此等大事自然要与我们来相商!”昊王说罢这里,原本平静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意,语调也变得更加深沉了,“或者是我们都太过于天真了吧!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成为了娄氏灭门一案的替罪羊,帮他背了这黑锅。”
娄玥神色微变,原本微微低垂的眼帘顿时又睁开了,看着昊王,眼中的神情虽然依旧平淡,可是却暗藏杀意。
“其实他早就料到我与阮浩必想除娄氏一族,”昊王恢复了原本的神色,语调又平缓了下来,可是话语中却又多了一次无奈,“其实满朝文武,但凡是想获得王上恩宠的,那个不想除掉娄氏一族?”昊王的语气中多了一份不容置疑。
其实昊王所说娄玥并无半分质疑,娄氏自跟随靖氏一族打下这吴国江山以来,就一直承担着守护江山的重任!可是丝毫没有半分僭越之心,一腔热血只为忠君护国,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历朝君王都很倚重娄氏一族。不过娄氏一族虽身居高位,可是却从不仗势欺人,在朝堂之上也向来都是恪守为臣之道!可是纵是如此,也躲不过人心难测。七世忠臣,七世风光,可也招来了七世妒忌。所谓明刀易挡,暗箭难防,历朝历代都有想置娄氏一族于死地之人,只是因为君主不疑方能安然无恙,而今王上已动杀心,娄氏又如何躲过此劫呢?!
“阮浩自然也是不例外,三哥在位时,他便妒忌你父亲,所以王上只是稍微提了一下,阮浩立即便附议,直抒利弊誓要灭你满门,”昊王接着说道,“不过我自然也是,”这一句话虽是轻描淡写,但是如今听来却格外讽刺,“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娄玥自然知晓,不仅娄玥知晓,整个吴国又有谁人不知呢?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与阮浩自恃聪明了一辈子,不想却被一个儿子辈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昊王说道这里,眼中闪过了一丝不甘心,接着话锋一转更显悲凉,“只是阮浩怕是到死都还不知道娄氏一族灭门的真相。”
娄玥的眼中神色忽明忽暗,可是却一刻都不曾从昊王的身上移开。
“那真相是什么?”娄玥见昊王打住了话语,顿了顿追问道。神色凝重,短短的一句话中似乎包涵了无限多的情感,像是想知道,却又显得似乎有些怕知道真相。
昊王看着烛光下的娄玥,寒潭的一般的眼睛中不见一丝神采,就像是终年不见阳光一般。消瘦的身形,白皙的脸庞在红色的衣襟下显得更加羸弱不堪!看着娄玥稚嫩的脸庞上,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冷漠与忧郁,丝毫不见同龄人的神采,昊王突然有些同情娄玥,有些同情这个年仅十八岁却背负着一门血海深仇的少年!
“真相到底是什么?”没有得到答案,娄玥一字一句地追问道,这一次眼中没有丝毫躲闪的神色,相反格外的坚定。不管是多么残忍的真相,自己也要面对,毕竟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活着罢了,如今自己连活着都不怕了,还有什么是面对不了的,娄玥握紧了衣袖的拳头,可是内心依旧难以平静。
娄玥的再次追问将昊王拉回了现实,昊王微微垂下眼帘似乎是想避开娄玥的凌厉的眼神,面对死都不曾害怕的昊王,如今心中竟有些怕直视对面这个只有十八岁消瘦的少年。
“真相就是王上听信了高僧所言,说你必为天子之父!”昊王一字一句地说道,旋即话锋一转,“如此无稽之谈,可是王上竟信了。”
娄玥浑身一颤,双手也止不住颤抖起来,良久突然仰头大笑,笑的声音极其悲凉,“我娄氏一族一门忠良,为了他靖氏江山,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可是,”娄玥止住笑声,盯着昊王,眼眶红润,眼神狰狞,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他靖泱竟然听信了术士一言,就要灭我娄氏满门!当真是可笑之极。”
昊王看着娄玥似发疯一般的神色,心头一怔,嘴巴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更可笑的是,”娄玥声音更加低沉了,语气也更加凄凉了,“我却答应了父亲,有生之年一定要护的吴国康泰。”
昊王听罢,神色更加凝重了,越是这种时候,人性越是容易被激发!娄氏一族对吴国的忠心,便是到死也不会变。昊王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后悔的念头,这么多年第一次后悔,后悔当年谋害了娄氏一族。
“你会想杀王上,灭吴国江山吗?”昊王顿了顿,还是缓声问道。
娄玥微微低下头,看着被攥的通红的手指,掌心中有几道深深的指甲印,显然是刚刚握的太用力了,可是现在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娄玥缓缓将伸出手,将桌上的酒杯推到了昊王的身前,慢慢抬起了头,目光投在了昊王身上,与昊王四目相视。
“我娄氏祖训,世代忠君护国!”娄玥缓声说道,可是每一个字似乎都有千斤重一般。
昊王嘴巴嗫了嗫,可是终究没有说话,收回目光投向了桌上的酒杯上,猛地端起来,接着一仰头一干而尽。
昊王放下酒杯后,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娄玥收回了酒杯装入了木盒之中,转身离去,开门的瞬间,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接着只听‘噗通’一声,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娄玥只是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回头,将木盒递给了候在门口的荀启,荀启接过木盒后,上前一步瞟了眼房间,只见昊王倒在了地上,神色安详,接着轻轻合上了房门,跟在娄玥的身后缓步走了出去。回去之时,一切显得更加沉重,一路寂静,再无话语,娄玥仿佛像是被吸走了灵魂一般,眼中的神色越发的暗沉了。
荀启将娄玥送回府后,便又坐着马车回到王宫,拿着木盒去向靖泱交差。
娄玥回到府中时,天还没有大亮,天空中还隐约可见月亮的影子。
“我必为天子之父,我必为天子之父……”娄玥在心中自语道,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如此无稽之谈,你竟然信了,而且还灭了我娄氏满门,靖泱,你果然够狠,够无情!娄玥的拳头越捏越紧。突然双目猛地睁大,眼中满是阴冷的气息。
娄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新房门前,只是微微一迟疑,旋即神情变得有些狰狞,接着双手伸出用力地推开了房门,接着转身关上了门。
靖颖等了许久不见娄玥回来,迷迷糊糊中睡着了,突然听到开门的响声,这才睡眼朦胧地从被子中探出了头,刚伸出手要掀开帷幔看看是谁进来了,手就被紧紧地抓住了。靖颖一惊想要抽回手,可是帷幔外的手力气很大,靖颖竟丝毫动弹不得,接着帷幔被掀开,旋即靖颖方才看清楚原来是娄玥。
只是娄玥神情严肃,长长的睫毛下黑色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靖颖,靖颖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情,娄玥就直接躬身一把扯开了盖在靖颖身上的被子,一手环住靖颖的细腰,便疯狂地亲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