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汉阳城有一家姓古的五兄弟,当地人号为“五虎”。他们仗着兄弟多,又招揽了一些人为打手,长期称霸地面上,从市场商铺到摊点都要收地皮费,哪个外来经营生意人不先去向他们烧香进贡,轻者叫走人,重者要受殴打,而且财物被毁坏或者全没收。
有一对刚刚从四川来卖川货的夫妇,不知道这地方的规矩,就在市场摆开来卖,叫道:“买川货啰——便宜又适用。”
适逢“五虎”中的老三路过,上前便责问:“哪来的?”
四川男子回答:“我是四川的。”
老三问:“交过保票吗?”
四川男子疑惑地问:“啥子(什么)保票?我没有听过。”
老三一听,火了,吹了个口哨,一眨眼飞跑来三四个小伙。老三说:“给我修理一下。”三四个手下走过去,将那一对夫妇拳打脚踢。那一对夫妇被这突如其来的毒打搞懵了,大声问:“你抓子老(怎么了),咋个(为什么)打我们?”老三道:“这就教你们懂规矩。”男的气愤地骂道:“龟儿子,砍脑壳滴(哩)。(意思是你这砍脑袋的)”,女的坐在地上哭丧着脸喊道:“钱财洗白喽——”
街上的当地人看见是老三,谁也不愿意自惹麻烦,他们都当作不知道,有的低了头,有的装着若无其事,照常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老三嘿嘿干笑两声道:“你两公婆要是想在这做生意,每个月向我交一百个钱。要是不交,趁早滚出汉阳,别让三爷我再瞧见了。好啦,弟兄们,走啊。”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夫妇见那一群人走了从地上爬起来,觉得一身疼痛,因此很不服气。男的是进过书堂的,虽然没有进学,也算有点文化的,大声说道:“光天化日下竟敢打人,狗日的,这里啥子没有王法?”
边上的人听了,都替那夫妇捏一把冷汗:那“五虎”向来与官府有交情,谁告了他们不但得不到申冤,反而要受到“五虎”更重的报复打击,甚至可能丢命。有个对“五虎”不满的外地人,同情那一对夫妇,上前劝说:“客人忍气消灾,这儿不让卖就到别个城市卖吧。”那四川男的听了不以为然,于是愤愤地对妻子说:“老捏儿(老婆),告官府去。”收拾好东西,便找官府去了。
汉阳的县衙与府衙同在一城,县衙在外,府衙在内。四川夫妇在内城做生意,他不知底细,急忙中见了府衙便要闯进去击鼓,衙役哪里肯?上前阻拦,劝说道:“这是府衙,你到县衙去!”那四川男子反驳道:“难道府衙就不能够为老百姓办事啰?”双方争吵了起来。没有想到,那四川男子性情固执且刚烈,竟像狮子发怒似的大声号叫起来,衙役也毫不相让。
游酢正在府中同张汝明、师爷三人交谈,忽然听到衙门有人大声喧哗,问道:“外面什么事情,吵得这么大声?”领班的差役连忙跑出来看个究竟,片刻回到衙内报告说:“有一四川人要告状,把门的叫他去县衙,就吵起来了。”张汝明说:“游大人,一般的民事还是让汉阳县去处理好。”游酢听了道:“虽然如此,但是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领班的差役应一声:“是!”便出去带人。游酢说:“张大人,百姓无小事。他们没有冤情不上衙门,我们这里平时没有事情,而汉阳县却忙不过来。偶尔帮忙办一点也未必不可。”张汝明听了也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领班的差役将那四川夫妇带上堂来。
那四川夫妇一进大堂便跪下,喊道:“青天大老爷,请替草民申冤。”
游酢说:“你们快快起来,把冤情道来。”
那男的将自己从四川刚来就受到人打的事情说了一遍。
游酢问道:“你知道什么人吗?”
四川男子回答:“听人说叫什么五虎。”
游酢问师爷:“你可知道五虎的事情?”师爷摇摇头。
堂下有个衙差说道:“禀老爷,下人知道,那一家人姓古有五兄弟。一向在地方上胡作非为。”
游酢听了,说道:“张大人,这事你经办吧。”张汝明应道:“游大人,我初来乍到,还是你来办。”游酢见张汝明这么回答,只好自己来,说道:“青天白日岂容这帮小人乱来,衙役们拿人去,务必把人带来。”随即发签拿人。提辖接了签,带着一干人出门去了。
见衙役们走后,游酢对那对夫妇说:“明天,你们照样去那地方卖,我自有安排。先休息休息,本堂为你们讨个公道。”
却说那“五虎”兄弟向来冲撞了官府,一是躲,二是买。以往的官府老爷见了钱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他们不怕。这天老三打了人根本不放在心上,认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回到家,跟老大说起。老大四十多岁,心肠稍软,劝道:“三弟,算了,人家出门人也不容易。”老三听了还发脾气,道:“哼!那夫妇不识相的话,有好看的。”没有想到,一个门子来报:“衙门来人啦!”
老大听了,忙起身出门应酬。他抬头看见一群衙役,见来的不是县里的而是府里的提辖等,心里嘀咕道:县里的自己还熟悉,府里的却又是刚刚换来,这次事情棘手了。但是,他毕竟老于世故,于是镇定了心神,拱手道:“提辖老爷和各位大人们请屋里用茶。”管家阿贵闻声也跟了出来。提辖说:“老大,得罪了。你家老三打了人,郡府游大人命令我们前来带他去衙门走一趟。”老大心中以为用钱可以消灾,吩咐道:“阿贵,去给大人们拿些茶钱。”接着喊:“老三,快出来向大人们赔不是。”提辖知道老大的用意,说:“对不起,郡府游大人再三交代,人要马上带到。”老大见情赔笑道:“既然如此,老三你就去吧。提辖老爷和大人们,我三弟就劳大伙关照了,来日定当相报。”提辖大声喝道:“少啰唆,快跟我们走。”老三只好跟了衙役们走。
老大望着人群离去,如坠入云雾中:奇怪,以往地方上有了事情是县衙处理,郡府的衙门很难进的。管家走过来问:“大哥,是不是有为难啊?”老大说:“管家,你看事情怎么办?”
管家也不说话,走到老大的耳边叽咕几句,两人都笑了。
一群衙役将老三押到汉阳军衙门,提辖喊:“老爷,人已经带到。”
游酢喊:“带上来!”
古老三被差役押上堂,无奈地跪下。
游酢大声问:“堂下何人,报上姓名、籍贯等来。”
古老三懒洋洋地应道:“草民姓古,没名字,排名老三,人家都叫老三,原籍山西,现住汉阳,无业游民。”
游酢又问:“你今天可做了啥事?从实说来。”
古老三不吭声了。游酢对四川男子讲:“你把事情说说。”四川男子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游酢大声喝道:“古老三,你知罪吗?”
古老三反而说:“不知道。”
游酢说:“三岁孩儿尚且懂得打人不对,你是个青年人,难道不知朝廷的王法?”
古老三答:“我没有读过书,不知法。”
游酢说:“好啊,本官问你,这汉阳是你们兄弟的,还是朝廷的?凭什么向人收地皮费?”
古老三说:“这……”
游酢讲:“别说你们兄弟也是外来人,就是当地人见了外地来的乞讨人,也还要打发给人家吃的。现在本官请你自己判这个案。”
古老三听了回答:“老爷,我——”
游酢讲:“不会是吧,本官就把你几个兄弟全请来一起帮你判。来人,传古家兄弟。”
古老三一听连兄弟都要来,知道衙门好进不好出,才软了下来,只好说:“老爷求求你别传,我自己判,我向两位客人赔钱就是。”
游酢不冷不热地说:“物损坏了,可以赔钱。可是,你还打了人。”
老三果然向那夫妇磕头,又说:“我赔他们损坏的东西,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