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正月,北方的初春,霜天雪地,天气依然寒冷。几天后,天气转为晴朗,京城开封的春光格外明媚。
游酢想到要进京城当官,应酬肯定不少,自己的钱又不多,打算买几件上等的瓷器和几斤茶叶等家乡的特产去,这样最经济。于是,他出门骑上马赶往建阳城。
到了城门口,游酢下骑牵着马朝城中心走去。街的两边店铺林立,人们进进出出,也有站在门口聊天的。大街上更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有悠闲地逛街的,也有行色匆匆的,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挑担叫卖的。游酢到了瓷器店,老板正朝着店门坐在店里着喝茶,看见他出现在门口,连忙起身奔到门口,拱起双手招呼:“哎呀呀,游大人光临,蓬荜生辉,里面请用茶。”游酢回礼道:“谢谢老板!”进了店,他说:“茶就不用客气了,我看看贵店的瓷器。”老板跟着转身回头,说:“听说游大人就要到京城当官了,恭喜大人,这一杯茶一定要敬的,请大人上坐。”游酢只好说:“老板客气了。”便在茶桌前坐下,老板赶忙着沏了一泡好茶,游酢扫了货架一眼,左右两边陈列的瓷器不少,碗、杯、壶、盏、盆应有尽有,琳琅满目。老板双手递过茶杯说:“游大人请用茶。”游酢接过又回了一声“谢谢”。老板问道:“游大人此番升为大官了吧。”游酢淡淡地说:“没有,只是个太学录。”老板是见过世面的,见这么年轻就当上京官,将来肯定前途无量,于是一心奉承,说:“游大人要什么尽管挑,权当小的一点心意做贺礼。”游酢答道:“哪里话。经商人谋生不易,鄙人岂敢贪此便宜。该多少价钱一文不少你。”老板听了很高兴,问道:“游大人要些啥?随便挑。”这时游酢才想到:其它瓷器太大不好携带,还是买几件简便易带的。于是,他站起来巡看瓷器。老板上前指着右边的说:“大人看这边的,都是上品。价格嘛,平时卖五两一个,贵人来赏光打八折;游大人是乡亲,今天就六折吧。”游酢走向右边,回答:“可不敢让老板赔本。”老板说:“哪里,咱们乡里能够出游大人这样的京官,送给大人做贺礼也应该。”游酢是当地人,知道建盏含砂粒较多,胎质较粗糙,露胎处手感亦较粗,俗称“铁胎”。他拿起一个盏,手感有点沉,胎骨厚实坚硬,轻轻叩了一下听见有金属声,便知这是本地真货,挑了五个精致小巧建盏,说:“老板,这五个要了,帮我包装起来。”老板应道:“好哩!”拿过厚纸利索地包装好。游酢从衣袋里掏出银子,付给老板,接过纸包,说:“谢谢了。”老板点头哈腰地说:“游大人今后但有回乡省亲,到敝处喝茶。”游酢答:“一定!”
游酢出了店,又向茶叶店走去。买了四斤茶叶,他才返回。
途中,回忆起少年时跟父亲进城在瓷器店前避雨的情景和这一回去买瓷器的不同对待,心中不免深切地感到世间的炎凉。但是,他想起当年父亲的话“做人要大量些”,觉得做人确实应当胸怀宽阔,眼光长远……
第二天,他告辞了父母,携着夫人吕氏、儿子和秋香起程。
十天后,一家人赶到萧山县衙,周茂德从衙里迎出来,说道:“大人,恭喜你荣迁啊。”游酢答道:“谢谢!官宦人家,如浮萍来去不定。这才开始呢。”一家人跟着进到衙里,周茂德向吕氏问了安。坐定之后,游酢说:“茂德老弟,说实话,来萧山三年了,我还有一点舍不得离开这里呢。哎,你做何打算,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另择他路。”周茂德说:“我原来要走,大人来后又蹲了几年,现在双亲年事已高,老兄既然要走了,我也想回家照顾他们。”游酢听了说道:“孝心可嘉。这样吧,以后有机会再与你联系。”周茂德应道:“那好。”游酢交代说:“圣上下旨意,我须即赶赴京城上任,县里交割的事宜拜托老兄代劳了。”周茂德应道:“没问题,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办好。”
游酢告辞出来,带着吕氏和秋香来到杭州,乘船只从运河前往京城开封。
京杭大运河,北起涿郡(今北京),南到余杭(今杭州),流经京、津、冀、鲁、苏、浙六地区,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约三千五百多里,纵贯南北的水上交通要道,是世界上里程最长、工程最大、最古老的运河之一。运河沿岸地跨华北平原,直达长江三角洲,地形平坦,河湖交织,沃野千里,自古是中国主要的粮、棉、油、蚕桑、麻产区。这里重要的城市和港口有杭州、苏州、淮安、扬州、徐州、聊城、沧州、通州等,也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从杭州到徐州水上全程一千二百多里,属于运河中下游,也是中华大地最富庶、风光最绮丽的部分。
运河上下的货船、客船穿梭往来。游酢坐于船上,身边带着四岁的长子游撝,他神情怡然地目睹沿岸风光。夫人吕氏则抱着两岁的儿子游拟,旁边坐着秋香。客船上有舱,可供旅客坐卧之用,没有风吹雨打、日晒之愁,而且船中储备有粮食、蔬菜以及煮食的器具,生活毫无愁虑。船上旅客有士、农、工、商,也有走南闯北的艺人,还有乞讨人甚至盗贼,男女老少站的、坐的、卧的、斜靠着的,姿态不一;有人闭着眼打盹,有的默不出声地端坐着,有人在看书,有人在下象棋,有人低声哼着小曲,也有人在弹琵琶;北方话和南方的湘、鄂、浙、赣、闽、粤,西南的川、滇、贵各地方言在这里叽里瓜啦地交织着,有互相询问对方情况的,有高声谈论的,有说笑的;婴儿的哭啼声,情侣的嬉笑、打俏声,还有几个围在一堆喝酒,不时地在大声吆喝着酒令,声浪一阵又一阵,偶尔还会有一两阵粗暴、凶悍的争吵声,搅得人心烦恼。行李、生活用品以及打工人的工具毫无规则地堆放在旅客的身边,酸味、腥味、脂粉味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大船若无其事地行驶着。天黑前,船停泊在一个城市港口。夜里,港口边可以看见运河上渔火明灭不定,这时有几只小舟前来,有卖点心的,卖金银首饰、妇女化装用品甚至小孩玩具的,还有一种挂着明晃晃的灯画船,那是专门载着打扮妖艳的妓女来拉客去喝花酒的。船上有些耐不得寂寞的男人,有的上岸去吃喝,也有的男人因为身边有家眷不便上画船而去花街妓院寻乐,大多的人们在船中休息或者早早就入睡,但还是吵吵闹闹的。半夜里,那些出去玩乐的人回来了,还要闹些动静,只有夜深了,大多数人困倦地睡去,船上那些混杂的声音几乎没有了,才显得静谧。
第二天黎明,船上便渐渐地开始有人说话、走动的声音。到了天亮,尽管大多数的旅客还沉浸在睡梦中,咳嗽声、洗刷声、说话声、喊叫声、婴孩的哭啼声等各种声音又热闹起来了。大约到了辰时,船老大点清了人头,船又起锚前行。
话分两头,且先说说朝廷。
司马光和吕公著分别当上宰相和副宰相,朝廷的人事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程颐听到了这个消息,写信向他们表示祝贺。
司马光和吕公著二人跟程氏兄弟素有交情,去年四五月曾经推举程颢为“宗正寺丞”,程颢却不幸未上任而去世。十一月,时任“门下侍郎”(副宰相)的司马光、尚书左丞吕公著和“西京留守”韩公绛三人先后联名向朝廷推荐程颐先生,朝廷下旨授程颐为“汝州团练推官”和“西京国子监教授”。程颐婉言辞受,仍然在洛阳家里。现在,他们在朝中已掌执政大权,见了程颐的贺信,二人又想联名举荐他。没有想到,这时监察御史王岩叟先站出来举荐。
赵煦才十一岁,暂时还由高太后扶持,朝廷大小政务一切听高太后的。司马光和吕公著都是高太后一手提拔的,听了他们的推荐,便准了奏,下圣旨召程颐进京为秘书郎,
二月初,游酢携着夫人、儿子和秋香来到了京城开封,暂时将家眷带到客栈安顿,自己报到去了。
游酢出了门,直奔皇宫到吏部去报到。
开封城从五代的梁朝开始便是都城,后唐、后晋相继也在这儿建都。北宋建都于此,称为东京,皇宫是在五代旧宫的基础上、仿照洛阳宫殿的模式建造的。
宫城方圆五里。皇宫的正殿叫“大庆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大庆殿之南,是朝廷办公机关,二者之间有门楼相隔。大庆殿之北的“紫宸殿”,是皇帝视朝的前殿。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的受贺及接见契丹使臣都在“紫宸殿”举行。大庆殿西侧的“垂拱殿”,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紫宸、垂拱之间的“文德殿”,是皇帝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停留、休息的地方。宫中的宴殿为“集英殿”、“升平楼”。宋英宗之后,皇宫中的有些殿名有了变更,如“崇元殿”已经改称为“崇政殿”,宰相们议事的地方称为“议政厅”等。
游酢早年来京城,虽然到过皇宫附近,但只是远远地站着看了一眼。这一回,他将到这里上朝做事,看得更真切。浩大的皇宫,绵亘数里,一望无际,气势雄伟,自己像小孩突然进入一个陌生的大厅堂,心情有一点激动,又有些忐忑不安。宫廷是天下行政中心,皇都所在,庄严肃穆的地方。所以,他的脚步放得轻些。
皇宫似海,进宫的官员不仅要身着官服,而且经看守大门的侍卫验明身份才肯放进去。
宰相办公的地方叫尚书省,安排在宣德门前,各部办公场所都集中到边上。
游酢知道亦师亦友的叶祖洽在任礼部郎中,先找了叶祖洽再说。他凭着朝廷发给的官牒一路问着,终于在尚书省边上找到了礼部。叶祖洽早知游酢到京上任之事,见了游酢,忙迎上来说:“定夫,你来啦,好快啊!”他回答道:“能不快吗?”叶祖洽笑了笑,招呼道:“先坐一坐。”紧接着又问道:“下榻之处安排停当了吗?”游酢答道:“暂时还在四海客栈。”叶祖洽拍一下大腿,说:“哈!这怎么行。我来安排,咱们做邻居吧。明天晚上,我去看你。”几分钟后,叶祖洽带着游酢来到吏部,吏部尚书恰好在,叶祖洽说道:“尚书大人,我这个老乡前来报到。”吏部尚书倒随和,见是叶祖洽的熟人,站起来伸出双手热情地说:“欢迎、欢迎,请坐。”游酢出具皇帝的诏书和自己的履历,吏部尚书问明了的情况,便给予注入朝廷官员的正册,交代说:“明天,你就去太学。”游酢恭恭敬敬必敬地鞠个躬,转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游酢到京城国子监报到。国子监即朝廷所办的学府,说白些是中央大学。北宋只有京城开封和在洛阳的西京两所国子监。这国子监有监事二人,丞、主簿、祭酒、司业各一人,太学博士、武学博士各十二人,律学博士一人,正禄五人,共计三十六人。但是,这些人员属于朝廷的官员,他们每天跟其他的官员一样要上朝,可以了解到朝廷的大事,必要时也有向朝廷进言的资格和机会。
叶祖洽派人将游酢一家带到官员们聚集的胡同一个三合院住下。周围有四合院,也有低矮的木屋,出了巷口还有外面高墙屋内是两层木楼的大户人家。
这是一个聚集着京城一般官员居住之处,谏官孙觉、王岩叟、朱光庭、上官均以及御史、博士们都住在这里。建阳人陈师锡,时任“秘书郎”,也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