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大酒店门口，邰立明走了出来，他看看表，然后去推摩托车，却听到一阵呕吐声。他发现一个人正在马路上吐。他走过去一看，是刚刚从里边出来的王海泉。
邰立明帮着王海泉砸背，皱眉道：“海泉，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王海泉看看看邰立明，问：“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还……没散呢吗……”
邰立明说：“我有点事，早走一会儿。对了，你今天晚上住哪儿，我送你……”
王海泉说：“我特意……从外地赶回来……”
邰立明说：“你刚刚不是在酒桌上说了吗。”
E海泉说：“真是，都他妈的，狗眼看人低，你看他们那一个个的……”
邰立明问：“海泉，你住哪儿了，我送你去休息。”
酒店里走出4个人来，晃晃悠悠地喊。？“邰立明，你小子不能就走……啊。”
邰立明对这个男人笑道：“我今天有事。”
男人说：“你们真不够意思，欧阳川，赵强，周德江……都不来，不给面子……你刚刚也不喝酒，你还像个男人吗？不就是个派出所长吗。”
邰立明说：“好了，你先回去喝吧，我先把王海泉弄走，他已经喝多了。”
男人说：“你快点来，你这人，真没劲，要不老婆都跑了呢……”男人进酒店了。
邰立明看看王海泉，他把王海泉拉到一边，坐在马路的台阶上。邰立明跑到路边的副食店，买了两瓶矿泉水，跑回来，递给王海泉一瓶：“你喝点水。”
王海泉喝矿泉水：“立明，你真是个好人啊。”
邰立明皱眉：“行了，王海泉，下回再有这种场合，你就少喝点。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住哪儿了？”
王海泉说：“我还没住下呢。我是想找欧阳川，可是他今天没来……”
邰立明想了想：“行了，要不你就住我家吧。”
王海泉说：“那多……不好意思。”
邰立明站起身：“行了，咱们走吧，你行吗？”
王海泉说：“没事。”他摇摇晃晃站起身。
邰立明说：“你等着，我去推摩托车啊。”邰立明去推摩托车。邰立明推车过来，对王海泉说：“你上车吧。”王海泉上了摩托车后座。邰立明说一声：“坐好。”
摩托车开了出去了。王海泉抱着邰立明。
邰立明大声说：“你坐稳了。”
医院的急救室里，周德江和欧阳川赵强守着朱和平。朱和平已经醒过来了。
欧阳川生气地说：“朱和平啊朱和平，你怎么不早说啊，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撑着干啊？你真是混蛋啊。”
朱和平痛苦地摇摇头：“大川，我不干不行啊，孩子等着上大学呢，再说，我买这个破车，有一半钱是我弟弟的，这账还没还上呢？”
欧阳川看看朱和平，生气地骂：“行了，都这时候了，你什么也别想了。”朱和平看着欧阳川：“大川啊，过去我对不住赵强，也对不住你。我不该听陶光宇的，也去撤股啊。”
欧阳川摆摆手：“算了算了，做都做了，你还说个什么劲啊。淡得慌。”
赵强说：“是啊，老朱，别说了。”
朱和平摇摇头：“我真是对不起你们啊。大川，我下午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朱和平落了泪。
欧阳川急了：“你再说我们可真走了。你这人真是。下午我也说难听话了。和平，你是个老实人。我不应该那样对你。”
朱和平说：“大川，你骂得对啊。我真是对不住赵强啊。”
赵强说：“快别说了。”
朱和平说：“我这一次怕是真不行了。”
赵强说：“别胡说。”
朱和平说：“我自己知道自己。怕是真不行了。”
周德江叹口气：“老朱，你知道自己身体不行，那你更不能拿命干啊。”
朱和平苦笑：“我还有什么，就这么一条命了，还挺不住了。德江，大川，你们哥三要真是不记我，我托你们点事。”
欧阳川摆手：“好了再说。现在你先睡觉。”
朱和平说。？“不行，我怕没机会说了。”
欧阳川说：“那你说。”
朱和平说：“赵强，大川，德江，我看我是闯不过这一关了，我想托你们把那辆车卖了。先把我欠人家的钱还上，我活着的时候，自私，爱占便宜。别等我死了，再让人家骂。”
赵强说：“和平啊，你说什么呢？”
朱和平说：“我也没有什么亲人。孩子他妈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我跟我那弟弟，也不亲。我这孩子，就托给你们了，我真没有办法。”
欧阳川说：“你放心吧。小成我们管了。”
朱和平握住欧阳川的手：“你答应了？”
欧阳川泪也流了下来：“和平，我答应，我们都答应。”
赵强和周德江也说：“老朱，我们答应。”
朱和平泪流了下来：“我就放心了。我这一生，就是为了小成，我知道自己，我什么都不是，可是，我真盼着这孩子出息啊……”
赵强说：“和平，你现在好好养病，什么也不要说了。”说着，他转过身去，泪水流了下来。
朱和平似乎睡着了。
赵强和欧阳川走出来。
欧阳川说：“赵强，怎么着？你们先在这里守着，我去找点钱，医生说，还得交一万块钱的押金。”
赵强说：“先从我那儿拿吧。”
周德江说：“我家里有。”
欧阳川摆摆手：“谁拿不一样啊。行了。我先办这件事，我还得催催老朱他弟弟，我怕是情况不好。德江，你把朱跃进的电话给我。”
周德江掏兜，取出一张纸，交给欧阳川。
赵强对欧阳川说：“你去吧。我和周德江在医院。”
欧阳川说：“如果情况不好，你们赶紧呼我。”
赵强把手机掏出来：“拿着这个吧，方便点。”
欧阳川装上了手机。点点头，走出了医院。
欧阳川站在医院门口，仰天叹了口气。
欧阳川家里，贺怡虹已经睡了。欧阳川悄悄进来。贺怡虹醒了，懵懵地看欧阳川：“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欧阳川说：“我有点事儿。”欧阳川说着，翻柜子。
贺怡虹问：“你不睡觉，找什么呢？”
欧阳川摆摆手：“没事，你睡你的。”
贺怡虹说了一句：“快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欧阳川答应一声。
欧阳川翻出一叠钱，装进兜里，走出门去。
贺怡虹坐起来，她愣了愣，走到窗前，拨开窗帘，向下看去，见欧阳川匆匆地骑车走了。贺怡虹若有所思。她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看到钱没有了。
贺怡虹皱眉自语：“他干什么去了？”
欧阳川去了医院，他从交费处出来走进病房，见赵强和周德江正陪着朱和平。
朱和平已经睡着了，周德江说：“大川，你先回去睡一会吧。三个人在这儿也是干耗着。明天再找大李他们过来轮换着陪床，光咱们几个也熬不住。”
欧阳川看看表：“行，我先回去，这几天就先让小成跟着赵强住吧。我想朱和平的病情先别跟小成说呢。孩子还不大懂事。”
周德江说：“行。”
欧阳川走出医院。
邰立明开着麾托车，车后边带着王海泉，开进了社区。
邰立明在一栋楼下停住车，带着王海泉上楼。王海泉酒劲还没有全消。走路还是打晃。邰立明扶着王海泉进了电梯。
邰立明的手机响起来。邰立明接电话：“什么，好。抓住了。一会我去看看。没事。本来我也想到所里去看看呢。好，一会见。”邰立明收了电话。
电梯到了七层。邰立明扶着王海泉出了电梯。
邰立明的家，那种普通的住宅高楼。邰立明走了进去，开灯，王海泉后边跟着。
邰立明打开自己的卧室，笑道：“你就住我屋里吧。我去所里一趟，刚刚抓了两个惯盗，我一会就回来。”
王海泉笑道：“就你一个人住啊？”
邰立明笑道：“不我一个人住，还几个人住啊？”
王海泉说：“真是，立明，还是住家里好。这几年，我总在外边跑，高级宾馆都住腻了，没劲。”
邰立明苦笑：“你这真是有钱人说的话啊。”
王海泉问：“立明，我听你说离婚了。怎么回事儿啊？我听说你媳妇出国了，还把一个生病的老爸扔给你了。有这事儿？”
邰立明笑道：“说来话长，回头我再跟你说。”
王海泉四下走动着，看着，他羡慕地说：“真不错。这房子也得值个几十万吧。”
邰立明笑了：“让你说的全是钱了。行了，你先洗个澡，完了就睡吧。我一会就回来。”
派出所，两个年轻的男子分别在两间屋里接受讯问。
邰立明走进其中的一间屋子。两个警察正在讯问。
邰立明走出来，一个警察跟了出来：“邰所长。”
邰立明问：“都招了吗？肯定不只他们两个人。”
警察说：“快了，刚刚交待了一个。”
邰立明说：“行，没别的情况我先回去了，来了个工友。有情况打电话给我。”
邰立明推车出来，对警察说：“小张，晚上盯紧点，谁来也别放人，这两个小子偷了好几回了。嘴还挺硬。对了，那两个找刘正山的民工怎么着呢？刘正山给钱了吗？”
小张皱眉说：“找了两回了，这家伙总不回家。我们还找呢。”
邰立明骂：“这种人，咋能该钱不给呢？盯紧了。”
小张答应：“您放心吧。”
邰立明骑摩托车出了派出所。
邰立明回到家门口掏钥匙，他轻轻打开门，愣了一下，听到里边有王海泉的哭声。
他轻轻走到卧室，听到王海泉正在又哭又骂。
卧室里，王海泉正在打电话：“你别他妈的逼我了好不好。我来干什么？不就是想弄点钱吗？告诉他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邰立明怔了一下，悄悄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拿起电话，偷偷地听王海泉打电话。
电话里的王海泉和他妻子的声音。
“海泉，你真的得想想办法了，孩子明年就高考了，可现在手里一分钱也没有……”
“行了行了，算我没本事。我一定给你挣回钱不就行了。”
“可是现在出门又打的又请客的。你说说，你跑到东阳市干什么去了？本来家里就没钱，你还装什么样子……”
邰立明皱眉，不愿再听下去，他轻轻放了电话，躺在沙发上睡了。
清晨，邰立明和王海泉吃早餐。
王海泉说：“立明，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邰立明笑道：“挺晚了，本来说跟你聊一会再睡，可是我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王海泉皱眉：“其实干你们这一行的也挺累，一个月也挣不了一壶醋钱。”说着，从兜里掏出“大中华”盒子空了。他把盒子扔在桌上。
邰立明看了他一眼，掏出自己的烟。扔给王海泉。
王海泉看了看牌子，笑道：“立明，你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艰苦朴素啊。”
邰立明笑道：“吃饭穿衣看家当，我当不了大款，也不充大款的样子。烟不好，你凑合着抽吧。”
王海泉愣了一下，笑道：“是，是。”
邰立明问：“你找欧阳川什么事？”
王海泉苦脸说：“不瞒你说，我想跟欧阳川借点钱。我现在外边许多欠款追不回来，这不，我出门带了点钱，在路上还让小偷弄走了。连卡也偷走了。我想让大川借我几千块钱。”
邰立明漫不经心地问一句：“几千？”
王海泉想了想：“怎么也得五千啊。我回去就给他寄回来。”
邰立明说：“你算了吧，你知道现在大川已经下岗了，他哪有钱借给你啊？”
王海泉脸上不自然了一下，他眨眨眼睛说：“他媳妇不是做生意呢吗？听说还当什么总经理？”
邰立明摇摇头：“算了，我给你拿吧。你等我一下，一会银行上班，我去取。
王海泉脸上不自然地笑笑：”立明，你看这事闹的。还给你添麻烦了。”
邰立明看看表：“你这叫什么话。好吧，你等我一下。”邰立明出门走了。
邰立明来银行取钱，邰立明掏出一个存单，对窗口说：“取五千。”
邰立明从银行女职员手里接过钱，点清了。笑道：“再见。”
邰立明把钱装好，走出银行。刚刚要推自行车，他想了想，又走进银行，掏出存单递进窗口，笑道：“还是都取了吧。”
女职员看看他，笑道：“邰所长，又想起什么来了？”
朱和平的家是那种普通工人住得非常狭窄的房子。欧阳川的三轮车停在外边。
欧阳川领着朱小成出来，他骑着三轮车，把孩子送上公共汽车，欧阳川摆摆手说：“小成，放了学等我接你。”小成在公共汽车上向欧阳川摆摆手。欧阳川微微笑着。公共汽车开走了。
欧阳川骑上三轮车，转身走了。
贺怡虹正准备上班。一开门，正遇到欧阳川进来。
贺怡虹一脸不高兴：“一晚上不着家，去哪儿疯了？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你拿钱干什么去了。”
欧阳川说：“朱和平住院了。没钱交押金，我先给他垫上了。”
贺怡虹干笑了一声：“我说你算什么啊，你现在不是车间主任了，你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啊？”
欧阳川瞪了贺怡虹一眼：“这里边没你什么事。”
贺怡虹说：“怎么没我什么事儿？你从家里拿钱，就应该跟我说一声。”
欧阳川瞪着贺怡虹：“昨天晚上你不是睡觉了吗，我不是怕打扰你睡觉吗？真是好心当驴肝肺了。”
几句话下来，贺怡虹跟欧阳川争吵起来。
欧阳川骂道：“贺怡虹，你别整天跟我闹腾，你当你的经理，我卖我的菜。我也不用你养活我。你他妈的也不用天天想教训我。我看你是不是当了经理就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贺怡虹怒道：“欧阳川，你长出息了，还敢跟我骂街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算个什么？下岗了，我给你找个工作，你还不去，我说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儿啊？放着技术岗位不去，非要卖菜，你整天想什么呢？”
欧阳川瞪着贺怡虹：“贺怡虹，你是不是觉得我卖菜给你丢人了？我就卖菜了，卖菜丢什么人？你们家祖上是不是大地主啊。贺怡虹，我看你现在才丟人呢。你不就是当了一个什么经理吗？你开得那车也不是你的啊，好，就算是你自己的。你值得这么牛吗？有钱的人这世界上多了，也没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我还是那句话，我卖我的菜，你当你的经理。”
这个时候医院里，朱和平突然吐血了。
周德江吓坏了，忙跑出去喊医生。医生匆忙跑进来抢救。
一个医生告诉周德江：“赶快通知病人家属。”
周德江愣着：“什么？”
医生说：“患者快不行了。”
周德江掏出手机给欧阳川打电话。
欧阳川和妻子正吵得不可开交，贺怡虹瞪着欧阳川：“欧阳川，你想什么呢？谁说你丟人了？你这人简直就是不懂道理。就是一个二百五。”
欧阳川：“贺怡虹，你是不是看着我现在越来越不顺眼了，你有话就明说。”贺怡虹大怒：“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看你不顺眼。”
欧阳川摆摆手：“好好，你看谁顺眼，你就跟谁过去。”
欧阳川的手机响起来了，他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什么，快不行了，我马上过去。”
欧阳川放下电话，面色立刻紧张起来，他匆忙跑出门去。
贺怡虹追出门：“欧阳川，我还没说完呢。”
欧阳川回头：“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现在没空搭理你。”
欧阳川出门走了。
欧阳川骑着车子到了街上，他抬手看看表，又匆忙下车，把车子靠在路边。锁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欧阳川上了车，出租车匆匆而去。
邰立明从银行取了钱回来，王海泉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见邰立明进来，忙站起来。
邰立明也没有说话，招招手，示意王海泉坐下。
王海泉呆呆地坐在邰立明对面的沙发上。邰立明打开提包，从里边拿出两小捆钱，放在桌上。
王海泉呆了一下，小心地想伸出手去摸那钱。
邰立明摆摆手，王海泉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邰立明看着王海泉：“海泉啊，临别，我有几句话要说。你也许不大爱听，但我还是要说，这人生在世，得实际。什么叫实际，就是实实在在，不能蒙别人，更不能蒙自己。你说对吗？老话说，吃饭穿衣看家当。这一万块钱，是我攒了几年的，你也知道，我老岳父现在天天需要钱。我刚刚取的时候，心里也犹豫，说真话，我差一点不想给你。”
王海泉脸变色了：“立明，我一定还你。”
邰立明摆摆手：“你还不还，另说。莎士比亚的戏里有两句台词，我一直挺喜欢，不要借钱给朋友，也不要向朋友借钱，往往你借钱出去，丢了钱，也丟了朋友。这钱，你还不还，我不再想这件事情了。我只是说，海泉，咱们工友一场，你得自重啊。”
王海泉埋下头，落泪了。
邰立明摇摇头，眼睛看着天花板：“海泉啊，别撑着了，我都知道了。回家好好做点小本生意。这年月，只要不怕辛苦，怎么也不会饿着吧。当然，你要总想抽大中华，这就另说了。”
王海泉突然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立明啊，我太虚伪了。我真不算个人啊。”
邰立明转过脸去：“行了，但愿我今天没白说。走吧。你也该上车了。我送你。”
火车站口，王海泉面色木讷地准备上车，邰立明站在他旁边。二人一时无话。旅客们已经开始进站。邰立明突然想起什么，对王海泉说：“你等一下。”
邰立明跑到一个副食摊上，买了几包食品跑回来，递给王海泉：“带给孩子。”
王海泉眼睛里含了泪：“立明。”
邰立明笑笑：“别跟女人似的。进站吧。我不进去了。回去给我向弟妹带个好。”
王海泉含泪答应了一声：“我记住了。”
王海泉跟着旅客们往站里走，就在王海泉刚刚走进站口。邰立明突然大喊一声：“王海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