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是晴，我在北方夜行的火车上。车厢里是去沿海打工的农民工。我戴着红色的帽子，一身学生装扮，他们以为我是大学生。坐在夜行的列车上，不言不语，只是倾听。隔壁是一个四川安县小伙子，他要去常州，常年在那里打工。他主动和周围的人聊天，说他的女朋友在安县一个乡政府，刚探亲回家，喜欢吃乡下腊肉，但必须赶回江苏常州去上班。
我喜欢坐火车，特别是夜行的火车，莫名其妙的跟随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在同一个时空，朝着漆黑的远方驶去。他们聊天，说笑，困了，累了。然后部分人中途下站，列车继续前行，勿需告别，命运在这里短暂聚合，正如人生，有人作伴，关怀前行，然后各自到站，留下的人继续前行……
在清晨的薄雾中，我到了扬州火车站。一夜没睡，头有点晕，我打车到富春茶社，吃那里的包子。点了魁龙珠茶，各式包子，最为赞赏的是三丁包，鸡丁、肉丁、笋丁制成，味鲜爽口。
去了大明寺，到了平山堂，这千年古寺，我跪拜在佛像面前，内心虔诚。
漫步在运河旁，游走在东关街，想起唐代扬州的繁华，杜牧的诗，还有那些纸醉金迷，恩恩爱爱。
红雨弹尽，当年的红颜早已不在小庭深院。
一切恩恩怨怨，化为乌有。
说实在的一路奔波，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伤痛，而我辞了工作，云游四海，只是对我自身愿望的兑现。如果不是遇到彭阳，我也许还在银行柜台，做着枯燥的工作。
我来到了苏州，决定在这儿小住，我在闾门外租了房子，那是一坐老式的木阁楼房子，房东是一位老太太。我住在阁楼，很小的地方，一张床就是我的容身之地。
我爱苏州，因为苏轼在这里写下，杏花依旧驻君颜。
去拜访一位苏州女作家，我们通信三年，终于能在这柳树新绿的季节见面。
四月的江南，一场大雨不期而至。走在雨后的青石板上，提着采芝斋的糖果，扣响了作家小玉的大门。
那是一个秀丽别致的江南庭院，虽是老房子，但四处清洁。小玉扎着裤腿，忙着给花园施肥，除草。雨后的花开得格外娇丽。她请我在院子里喝茶，说是刚刚在洞庭西山采摘的碧螺春。
我轻酌佳茗，仔细观察了小玉的脸，那是一张小巧朴实的脸，皮肤白皙，但无盈光，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约摸三十岁。
她的声音是典型的吴侬软语，斯文的南方普通话。
“你在信里说，要来苏州，没想到这么快。”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们真的见面了。”
“你说你找到真爱了，真为你高兴。”
“可是，我们又分开了。”
“为什么呢？”她惋惜地说。
“她背着我和另外一个女人上床。”
“明白了，那你爱他什么？”
“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和我擦肩而过，是个潇洒，俊朗的男子。我被他吸引，回头看他，他竟也在看我。我深深感到我们彼此回眸的缘分，后来我们竟又相遇了，这一定是上天注定的。”
“他对你重要吗？”
“太重要了，因为有他，我觉得人生变得完整，不再是那个在梅香的月夜独自行走的女子，我可以在他的怀抱里轻轻呢喃，可以靠着他的肩看雪花飘落。”
“我为他洗衣，做饭，想为他生孩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轻易放弃呢？”
“他不爱我。”
“就因为和别的女人上床？”
“他如果爱我，为什么趁我离开之际，和女人苟合。”
“晴，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们不能盲目下判断，有时候一个人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爱谁，只有经过岁月的洗涤，筛选后，时间才会给出真实的答案。爱一个人不应为眼前的事物所迷惑，那往往是障眼法。”
她的话，如那一杯碧螺春……
她送我出门，行至闾门外，才挥手告别。
辞别小玉后，我来到了西子湖畔，住在梅家坞的农庄。清晨，看薄雾中采茶的农人，空气中弥漫淡淡清冽的茶树味道。
对着小镜梳妆，发现一根白发，毕竟是年过三十的女子啊。
看着镜中的自己，彭阳说过，他喜欢我的眼睛，说是像总含着水。
镜中，我的泪痕像雨滴一样滑过脸庞。原来独处的时候，内心依然疼痛。曾经的两情相悦，却是这样的结局。想起看到他和女人照片的那一刻，心仿佛被掏走，一个人走在寒风中的大街上，只剩下一具冰凉的躯壳，无人诉说……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
却没人陪我走过苏堤。
点一碗雪菜肉丝面，那碗热腾腾的面能治愈我的心。
13
小玉来电，约我去苏州小住，两个寂寞女子，能够相互慰藉。
到苏州已是雨后的春夜，古城的小巷里，小玉为我留着一盏灯。
她邀我进门，点燃一盏迦南香，床上铺着大朵刺绣睡莲。她说今晚我们就睡在一起。
躺在小玉素净的床上，盖上绿色刺绣锦鲤被子，我说：
“你有爱人吗？”
“当然有，每个人都应有爱的人。”
“那么他在哪里，为什么只有你孤独一人？”
“他身在别出，但在我心里他是最爱。”
“为什么不找回他？”
“我相信彼此的缘分，开始是缘分，相爱是缘分，分开亦是缘分，我相信我们必定重聚，我需要的是等待。”
“可是寒夜凄凄，你怎能忍受孤独。”
“我是注重当下的人，当下，我是孤独的，但不代表我过去是孤独的，将来也是孤独的。”
“你就这么笃定，对未来不心存恐惧。”
“我相信生活，它也许不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
“你喜欢过别的男人吗？”
“我有过三个男人，奇怪的是，他们都姓郑。我的第一个男人是在户外运动认识的，那时，我们一起爬一坐山，我被他的清澈与活力吸引，你知道吗，他有一双在男性中少见的清澈眼睛，他的皮肤干净，没有任何瑕疵。”
“那么你彻底爱上他了吗？”
“当时是，我们相邀去山顶露营，那晚，我交出了初夜。”
“那么第二个男人呢？”
“第二个男人就是我真正爱的人，他曾给过我一个家，让我体会家的温暖，他温和，善良，喜欢帮助别人，是我从外到内都喜欢的人，因此，我认定我的另一半是他。”
“还有一个呢？”
“我的第三个男人是二十二岁的大学生，我们在网上认识，他喜欢踢足球。每次，他在外面踢了球，都会来我家小坐，洗个热水澡，我给他沏一杯茶。”
“你的生活似乎并不孤独。”
“不，在我生活中的绝大多数，是一个人逛超市，做饭，养花，睡觉。男人只是插曲，是我单调生活的偶然旋律。”
“你喜欢这样冷清的生活？”
“不，我只是接受，享受一个人的孤独，我知道嘈杂和喧闹亦让人浮躁，那些活在喧嚣中的人也渴望一份宁静。”
“那么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
“我也想和他，有一个孩子，带着去游戏，喝咖啡，看电影、逛街，就像大多数夫妻一样。”
“你觉得那梦想离你远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应放弃那个愿望。”
那晚，我失眠了，相信小玉也是。
在雨后的清晨，她送我到桥边，挥手告别，转身离去，无所眷念。而我看着她寂寞的背影消失于人海。
她告诉我，相信缘，坚定自己对爱的信念。
我继续奔波，半年里在大半个中国旅行，到了一个叫珲春的小城，到了嘉峪关，乌鲁木齐，********……那段时间是充实的、快乐的，高密度的旅行总是让我脱离现实，重获自我，那些大漠孤烟，云山日出，脉脉人情，仿佛将我治愈。
望着夕阳，在远行的列车上，对彭阳我仍有爱意，我们相处的日子是快乐的，真实的，即使再也无法相见，亦是珍贵的回忆。
旅行的终点来到了峨眉山下，王维说：“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步行过虎溪，经过那些或明或宋的古树，在云遮雾绕的山中农家留宿。
四周清净无人，山外似有灯火。夜来风寒，老板娘送来温热开水，躺在床上，捧着水杯，打开电脑进入许久没有查看的个人邮箱，满眼竟是彭阳的邮件：
“晴，我恨透了我自己，求你原谅我……”
“晴，你在哪里……”
“晴，我想你……”
“晴，我又失眠了……”
“晴，我不能没有你……”
“晴，我的生命……”
读完彭阳所有的信件，我已泪眼婆娑，阳，你知道吗，我也是一样的想你，我不能没有你。
轻推小窗，吸一口山中清冽的空气，山风竟夹杂着雪花吹进小屋，那是峨眉初雪。
阳，多想和你一起看雪，直到湿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