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忙了一会，把老夫人抱上了床。老夫人的眼珠象死了的鱼目一样，灰白散淡，毫无光彩，却又摇摆着头象在屋里搜寻着什么，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管家把耳朵贴在她嘴边，想听清老夫人咕哝的是什么，却一句也没有听明白。管家又伸出手，在老夫人眼睛晃了几晃，老夫人也一点没有反应。管家无力地垂下了手，象宣布讣告一样沉重地说了声：“老夫人中了风，怕是不行了……”
璧凤一听，大声哭了起来，说：“这可怎么办呀？妈，妈，你可不能去呀……”
奶娘、厨娘回过神来，就一剂盯着管家说：“大管家，快去给老爷说说吧！这府里可不能没主心骨呀……”
管家痛苦地蹲了下去，哭丧着脸说：“去告诉了也没有用！强盗得不到二姑娘，老爷怎么也回不来呀！”
大家目光又一齐落在璧玉身上，说：“二姑娘，你快拿个主意吧！”
二小姐紧紧咬着嘴唇，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半晌才“哇”地哭出了声。哭声那么凄切、悲哀，时高时低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很快就把胸前的衣服淋湿了一大片。
璧凤、奶娘、厨娘和管家见了，都不知怎么办好。他们都知道二姑娘此时的心情，她已经陷入了贞洁和孝道的两难选择中，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他们除了在心里默默咒骂那伙强盗以外，再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语言来安慰这个可怜的姑娘了。哭了很长一阵，二小姐才止住嚎啕大哭，哽咽着走到老夫人床边，跪下了。
象是冥冥之中有神奇的力量支配看一息尚存的老夫人一样，老夫人僵硬的手竟然落在二小姐头上，轻轻抚摸起来。
璧玉已经泣不成声，抓住了母亲的手。
老夫人的手冷冰冰的。
良久，二小姐才松开母亲的手，忽地向她叩了一个头，然后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坚毅的神色，往自己房中走去了。
璧凤、奶娘、厨娘和管家不知二小姐打的什么主意，忙喊了起来：“璧玉！”“二姑娘！”
璧玉象没有听见，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着。
半晌，大家才回过神，纷纷追过去，二小姐却已闩了门。
一种不祥的气氛立即笼罩住了璧凤、奶娘、厨娘和管家，大家立即带着哀求的哭腔，一边拍门，一边喊了起来：“二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寻短见呀！”“二姑娘，你不能死呀！你一死，老爷、老夫人就没命了呀……”
房里悄无声息。
喊过一阵，大家象大难临头一样，又悲哀地啜泣起来。
这时，房门轻轻开了，二姑娘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天啦！二姑娘身上此时不但没有死亡的阴影，而且焕然一新，光彩照人。她脸上化了浓妆，还铰了汗毛，看上去不知比平时光亮、妩媚了许多倍。头发梳得光光生生，又在脑后盘了一个髻。髻上插的已不是先前的银甩簪，而换上了一对金光闪闪的凤翘。全身上下，都穿着新嫁娘的露水衣，红彤彤的映衬着那张无比艳丽的面孔。只是那眼，仍是那么阴、冷，甚至有一些歹毒的恶意。
璧凤、奶娘、厨娘和管家见了，都惊得叫出了声，随即明白过来。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张口结舌地望着璧玉。
璧玉这时变得异常的轻松起来，看了看大家，目光落在了管家身上，说：“送我去吧！”那语气象是去赶喜事一般。
管家打着哆嗦，看了看璧玉，象是下了狠心似的，颤抖着叫了一声：“二姑娘……”
璧凤、奶娘、厨娘也紧紧围住了她，露出了生离死别的神色。
璧玉又亲切地看了大家一眼，仍用了若无其事的口吻说：“你们照顾好我爹，我娘吧！”说完，就不再顾忌什么，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了。
管家见了，忙赶到璧玉前面，拦住她说：“二姑娘，既然你决心下了，还是让我出去找两个轿夫，抬二姑娘去吧！好歹也是人生一件大事呢！”
奶娘、厨娘听了，也说：“是呀，二姑娘，天已经黑了，你就这样走着去，也让人不放心。”
璧玉听后，没再说什么，管家知道二小姐同意了，就忙着走了出去。
趁这当儿，二小姐又来到了母亲房里。老夫人嘴角仍象螃蟹一样吐着泡沫，流下的涎水一串一串的。璧玉伏下身，掏出手捐为老夫人揩去了那些脏物，老夫人显然已不能辩认人了，翻着白眼直直瞪着帐顶。二小姐的嘴唇又颤动起来，可她忍住了哭声。她站起来，去抱了抱大姐、奶娘和厨娘。拥抱奶娘时，奶娘忽然感到二小姐腰间有一件冰冷的坚硬的东西碰了她一下，立即不安地问：“二姑娘，你又带上那把剪刀了？”
璧玉忙瞪了她一眼，低声斥责说：“你多什么嘴？”
奶娘忙偷眼瞥了瞥大小姐和厨娘，见她们又围在了老夫人身边，忙又抽泣着说了一句：“二姑娘，我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
璧玉忙又去给她擦了眼泪，说：“你知道我的心事就行了，不要再告诉别人，让他们再替我操心！”
奶娘含泪点了点头。这时，管家带着轿夫进来了。璧玉知道和亲人分别的时候到了，不再说什么，又跪在地上对老夫人叩了一个头，然后直起身，大步朝那顶小轿走去了。
璧凤、奶娘、厨娘立即哭出了声，接着追了出来。
璧玉走到轿门前，最后回头看了看这座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华丽的住所，一撩露水衣，钻进了轿中。
璧凤、奶娘、厨娘的哭声加大了，整个宅邸都充满了生离死别、肝肠寸断的悲哀气氛。
连管家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掉起泪来，他一边照顾着轿夫起轿，一边安慰二小姐说：“二姑娘，你放心！百行孝为先，我会在老爷面前替你求情的！”
璧玉在轿内听了这话，这才“嘤嘤”哭了起来，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了，也闭得上眼睛了！”
管家听了这话，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一面跟着轿子走，一面不断嘱咐二小姐说：“二姑娘，你可要想开点，还是我先前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去寻短见！你寻短见不要紧，老爷、老夫人和这个家就全完了！”
璧玉在轿里停止了哭泣，又恢复了冷静，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即使死，我也不会连累家里！”
管家这才放了心，一行人再不说话，默默地来到了大街上，往“夫子庙”去了。
这时，“摇天动”正和“混天星”及几个小头目，在后殿里商议如何得到二小姐。严锦堂已经吊昏了几次，可仍没松口答应将二小姐嫁给“摇天动”。“摇天动”不敢再施刑了，怕老家伙招架不住，一命呜呼，落个鸡飞蛋打。可一时又没办法，便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一个小头目见了，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娘们，把大哥迷成这样？大哥，把这老狗儿一刀剁掉算了！大哥哪儿弄不到娘们……”
话没说完，“摇天动”竖起了眉毛，冲小头目恶狠狠地“唔”了一声。“摇天动”的眼睛，因一天的忿怒已布满了血丝，象一只随时准备吃人的狼。
说话的小头目见了，立即住了嘴。
“混天星”说：“大家不要多说了，皇帝娘娘戴金银花，各自的喜爱！大哥既然迷上了那小娘儿，说明那小娘儿肯定与别的娘们不同，弄来大家也开开眼界！”
另一个小头目听了，不甘心地嚷了起来：“妈的，我就不信把那小娘儿弄不来！大哥，让兄弟带几个人去，给大哥抢来……”
先前跟“摇天动”去过严府的那个小头目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说：“要是能来硬的，大哥昨晚上就进了洞房了，还熬到现在？那小娘们是个烈女，来不得硬的。”
头目们听了这话，一个个瞪着眼，都想不出好办法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强盗跌跌撞撞跑进来，高声叫着说：“大爷！大爷！喜事到了——”
强盗们忙回过头，盯着报信的土匪。
小土匪双手抱拳，先向“摇天动”行了一个礼，然后才说：“恭喜大爷，严府把那小娘儿给大爷送来了！”
“什么？”强盗们的眼睛全瞪大了。片刻，才回过神，一齐往大殿外面涌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