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湖水漫过我的胸口之后，我突然停住了。头不受控制地低了下来。澄澈的湖面上顿时出现了一双晶莹的瞳仁。那是我自己的眼睛，我已经在镜子里不知看过多少遍了。 庄宇曾说他最喜欢我的眼睛，因为他觉得我的眼里没有一丝瑕疵，纯净的像是秋日的夜空。 湖水荡漾，我的眼睛也随之轻轻浮动，渐渐地，起了变化。
左眼的瞳孔消失了，变成了完全的黑色。而右边，则成了纯粹的白，像水中月亮的一样明净。 黑色淡去是白，白色浓郁是黑，浑然一体，无从分辨。
“你看见了什么。 ”楚容低沉的声音从岸上传来，“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
“我看见了生命，我看见了轮回。 ”
我发现自己能动了。我伸出双手，捧起一捧湖水，我的面容在水中漾开，黑白融合的双眸直直看进我自己的灵魂。
“喝下去，把它喝下去。 ”
我仰起头，清冽的湖水划过喉咙，浸润心肺，冰凉脾胃。我能感觉到它迅速融进了我的血液，在每一个微小的毛细血管间流过，循环周身。
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庄宇，是你么？
我知道，这种感觉，一定是你吧。
我感到这些水流再转过了一周后汇聚到了我的眼角， 一滴泪珠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在湖水面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波纹。
水波扩散，撞到湖岸又反弹回来。交织往复，层层叠叠。这已经完全颠覆了物理定律，能量在这一刻无穷无尽地爆发了出来。
我的心已经承受不了这种激烈的冲撞，这种一直传递到灵魂深处的情感。它竟然开始随着水波的频率一起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它在剧烈的震颤间化为了一阵鲜红的粉末。
我死了么？
可为什么我的意识还存在？
我明明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碎了。
庄宇，是你把我带走了么？
我猛然回过头去。 楚容和庄涵依旧站在湖岸边， 冷冷地看着这不同寻常的景象。他们的背后赫然张开了巨大的黑色双翅，像暗夜里漫天飞舞的蝙蝠。如果换一种称呼的话，它们通常也被称作，吸血鬼。
“韩梓，你知道么？天使是不容许拥有爱情的。当他们妄图追逐这些尘世的欢念时，他们原本无暇的灵魂就会出现裂缝，他们干净的双眼就会变得浑浊。 失去了这些，他们会变得不坚定，不再可以依靠。 上帝认为这样的天使是不应该存在在世界上的。这时，他会派出一个杀手，化作天使所爱之人去加深爱恋的痛苦。当天使变得脆弱了之后，那个杀手就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
“韩梓，你是一个天使。即使你不承认，你逃避，你再怎么试图忘却，你仍然不能抹去你身上来自天堂的气息， 你仍然不能逃离上帝定下的规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已经开始把自己变成一个人类，你的一只眼睛已经开始变成漆黑的颜色，你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可是你低估了上帝的实力，他派了庄宇来，他派了那个本来早已经死在日本的庄宇来惩罚你。 ”
“韩梓，我是一个吸血鬼，这点也许你已经从我背后的双翼上看了出来。但是你知道么，吸血鬼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堕落天使。我们是逃过了上帝追杀的天使，我们曾经成功的拥有了自己的爱情。我们活了。但我们的爱人却早已经被那该死的上帝杀死了。我们只能在逃避中默默忍受痛苦，在永世的生命里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苦难。 这是上帝给我们的另一种惩罚。 ”
“韩梓，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你一直在试图改变自己天使的身份。
于是我开始接近你。我冒着被上帝发现的危险接近了你，甚至让我的妹妹变成了庄宇的妹妹。 是我杀掉了那个冒牌庄宇。 我想帮助你。 ”
“而现在，韩梓，你可以选择。我们可以帮你成为一个堕落天使，亦或者，你可以选择死去。 活着，或者死去。 一句话。 ”
我注视着自己愈加浑浊的眼睛，黑色渐渐占了上风，那些干净明亮的白光正在慢慢消退。然后，我恍然大悟。我爱的是庄宇，我为了他抛弃了天使的身份，而且，他说他喜欢我明亮纯粹的眼睛。
所以，我选择死去。
刹那间，金色的光辉从我身上涌出。 眼中白光大盛，充斥世界。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我独自一个人，徘徊在只有黑白两色的空间，没有生命，不知时光。
远处， 突然出现了一个格外清晰的光点， 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朝着我走了过来。
是庄宇。
他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微笑，淡淡的，温暖的微笑。
他伸出手来，静静地朝着我在的方向。
我走了上去，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宽阔的手掌里，也露出了笑容。
天地瞬间变幻，只剩一片光明。
杨潼
通俗武侠
陆宸
一
龙门镇的陆捕快一直比较烦。
他已经龙门镇当了快十年的捕快了， 虽然入行的时间还没有和他曾是捕快的父亲、爷爷一样长，可是做这行的结果却同他父亲、爷爷一样，从没有成功抓捕过一个罪犯。你知道作为一个捕快来说，抓不到罪犯，就像一只母鸡不会下蛋一样，是很丢人的。
他是多么希望此时此刻眼前哪怕能够出现一条大摇大摆地在路上大解的狗啊。 这样，他就可以用有伤风化之类的罪名把狗的主人铐起来了，即便那条狗是野狗，直接把狗拷了也行啊。
可惜，路上却连一根狗毛也没有。
他小时候可是天天能在这条路上踩到狗屎的啊！
很久之前，他曾经差一点就改写了他祖传的屈辱历史的。
那是三年前， 就在人们已经认为陆捕快会像他爸爸或者他爷爷那样碌碌无为一辈子时，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了。
天依旧是那么蓝， 草依旧是那么绿， 陆捕快却逮到了一个犯人， 洋鬼子大盗Oliver。这件事给当时的人们带来的惊奇就好比几百年后的人们听到中国男足夺得了世界杯一般……据说有一伙准备在龙门镇实施盗窃的犯罪团伙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致认为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于是他们终止了犯罪计划，集体爬山去看日出，龙门镇居民因此逃过一劫……
龙门镇为此还专门给陆捕快开了个表彰会。
先是镇长做了一段很文艺很文艺的讲话。
英雄！英雄！英雄！陆捕快立功啦！陆捕快立功啦！他不会给犯罪分子任何的机会！伟大的龙门镇的陆捕快，他继承了陆家捕快的光荣的传统！他爷爷、他爸爸、他儿子在这一刻灵魂附体！陆捕快一个人，他代表了陆家捕快的光荣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陆捕快，陆捕快面对这些强盗，他面对的是最狡猾的恐怖分子。 那家伙曾经多次威胁人类和平共处，陆捕快面对他们，他能够拯救我们的镇子么？抓住了洋鬼子大盗后，他又会作出怎样的壮举？他没有辜负人们的期望，这个英雄是一个绝对理论上的英雄，绝对的英雄。 陆捕快成为了四大名捕！胜利属于陆捕快！属于他爷爷，属于他爸爸，属于他儿子，属于全体龙门镇居民！ 让本？拉登们滚蛋吧！ 有请我们的英雄陆捕快作获奖感言！
首先我要感谢皇上和朝廷给我当捕快的机会，其次我要感谢县衙，没有拖欠我的工资。 当然，我还要感谢我的家人，感谢我的爸爸、妈妈、伯伯、婶婶、大姑、二姑、十三姨太、七舅姥爷……
表彰会后，镇长决定由陆捕快亲自将Oliver押赴京城。
当然，他本来可以不这样决定的。镇长特喜欢的一个词叫善始善终，他信佛。可不幸的是他忘了，我们国家博大精深的词汇海洋中还有一个词，叫乐极生悲。
眼看这押解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要到京城了。 在一个山坡上Oliver突然用流利的汉语对陆捕快说道，报告，我的帽子被风吹到山坡对面了。
我说你就不能叫我省心点吗！ 你看我拿着那么多的东西呢！
那不麻烦您，您就在这里歇着，我自己去山坡那头拣帽子。
陆捕快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大致说了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么？你去捡帽子让我在原地等着，我在这儿就是等到花都谢了你也不会回来的，哈哈，我是不会傻到上当的！ 别在想让我上当了！ 想逃跑是休想的……云云。
最后，陆捕快告诉Oliver说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捡帽子去。
Oliver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德国，并且，根据自己的经历写了一本书叫《天侠传——一个德国男人在中国的蹉跎岁月》，书中提到陆捕快时是这样说的他的确是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傻。
因为，他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傻。
二
就这样，陆捕快有史以来抓到的第一个罪犯逃跑了，人们也因此比原来更加的瞧不起陆捕快了。 甚至于大人们在吓唬小孩子的时候说的都是你要是再调皮就让你去当捕快等等。
很少有人注意到陆捕快把晨巡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 也很少有人知道陆捕快把夜巡的时间延长了一个时辰， 更很少有人知道陆捕快用其独有的鳖爬狂草写满了他家的墙壁却通篇只有两个字，抓贼。很难用几句话来说明陆捕快这三年来所做的努力，如果把他穿坏的草鞋首尾相连的话，我想足够绕龙门镇一圈了。 如果把他滴出的汗收集起来的话，我想足够汇成一条小溪了。如果把他付出的苦心汇聚一起的话，我想足以感天动地了。 我想。
可是，他还是抓不着贼。 甚至连贼影都不曾看见！
这是为什么呢？
陆捕快也想知道啊！ 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他呢……
于是他一有空闲就停下来思考这个问题，连着很多天，陆捕快都是彻夜未眠，他试图找出自己功亏一篑的原因所在。 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
我的武功太差了，如果当时我会点穴的话，Oliver绝对跑不了。
从此，夜巡之后的陆捕快多了一个活动，就是去龙门镇外的山林里练功，并且，风雨无阻。
练功的主要内容是练习点穴，因为他觉得捕快不是刽子手，不需要杀人，所以练太厉害的武功没有意义，能够制住人就行了，点穴这门功夫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点穴需要指头上的力道和速度， 没有那个傻子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让想要点他穴的人一遍又一遍的往他身上杵。可陆捕快决定从杵石头开始，先练习指头上的力道。就这么杵了小两个月，他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和大脚趾一边粗了。可是他觉得还不够，这一天，他就又拖着夜巡之后疲惫不堪的身子上山去杵石头。
他正一下一下地杵的起劲呢，突然一下子，石头爆裂了，弹出来的小石粒生猛打在了他的脸上，噼啪作响，就好像被人连抽了几十个耳光一样。 他的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很像他最喜欢读的小说《西游记》里孙悟空的二师弟一样。 尽管狼狈至此，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难道，是我武功大进了？ 他想。
于是乎，他赶紧弯下腰想要再找一块石头检验检验，这很困难，他肿起来的脸颊把他本就不甚有神的眼睛揉挤的更加聚光了。找寻的过程中就因为看不清，撞到了一头趴在松树下休息的野猪身上，还把鼻子撞流血了，这样就使他本已十分狰狞的面容变得更加难看，吓得那头小野猪“嗷”的一声撒丫子就跑，慌不择路的还一头撞在树上了。就在野猪刚刚休息的地方，陆捕快找到了一块比刚才的那块还要大摸起来还要结实还要光滑的石头，他把这块石头放在地上，深深呼了几口气，揉了揉刚才戳的有些肿胀有些疼痛的手指。
然后，他狠狠的冲石头杵了下去。
砰的一声，石头又碎了。
啊！ 我练成了！
陆捕快兴奋的发出了狼嗥一样的叫声，惊起山中飞鸟无数。这恐怖的声音一直传到了山下的龙门镇把很多人从美梦中惊醒，由于那天的月亮出奇的圆，于是关于山中有狼会在月圆之夜吼人话的消息不胫而走。 后来这么个事还传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信噎死还是信耶稣的洋鬼子耳朵里，他整理加工了一下，然后，给这故事里的狼也就是我们的陆捕快起了一个名字叫，狼人。 据有关专家研究，这就是狼人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有记载的历史中，从此，各种关于狼人的故事在之后的几百年里风靡整个世界。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回到我们的故事。打爆了石头的陆捕快兴奋的无以复加，他跑到了找到石头的那棵松树下，一边大笑，一边狠命的用拳头捶打那棵树的树干。
他想喊，他想叫，他陆捕快练成功夫了，他要站起来了。
三
这时，陆捕快抬起头，想要看看天上的月亮，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尿出来。
他身边的树上竟然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老者，约莫有古稀之年了。陆捕快树下练了那么长时间的功夫竟然对他身边藏着的一个人一点知觉也没有。 山谷里骤然安静了许多， 没有了杵石头声没有了鬼哭狼嚎只能听见一些树叶被微风吹拂的声音，嗡嗡翠翠的，但是很动听，这是生机勃勃的声音。
寂静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打破了。 我观察你很久了，那老者突然说道，从你第一天上山练功开始。
你…你…陆捕快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想要练点穴的功夫。 可是你真的很笨， 点穴的功夫根本就不该这么练。 照你这一指头戳下去都能把人都戳死了，哪里点得着什么穴呢。
你……你……
我就在这山里隐居，你一定不认识我是谁，可是我认识你，龙门镇的陆捕快，大名鼎鼎啊！
陆捕快一下子就不再紧张了。 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就好像被什么人羞辱了一样。
如果您隐居了那么久不肯见外人现在专门露面只为了出来取笑我一下。 那我就郑重而又仁慈的送给你一个字，滚一边去。 别来打扰我练功。
他不想再继续和这怪老头的对话了，这个老家伙居然那么明目张胆的羞辱他。
明天，他一定要换一个地方练功，从今天的成果看他的武功一定大进了，明天要练出手的速度了，这样练下去他一定能很快抓到贼了……那老者突然放声大笑，破锣一般的嗓子，锯床腿一般的声调，却并没有让人觉得难受，反而让陆捕快觉得心潮澎湃。 这笑声音量不是很大，却震的周围的树叶狂放的摩擦在一起发出巨大的沙沙声， 即便是陆捕快见过的最大的风也不能让树叶发出这样巨大的声音，很奇怪的是，却没有一只鸟被惊动。
陆捕快感觉他笑了很久才停下来， 随着笑声停下来的还有那树叶的沙沙声和他心中的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尽管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决定不再听那老者说话，可是此时他自己却忍不住先开口问那老者，你笑什么。
我笑有的人痴，有的人笨。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能救你。
你的意思是你能救我？ 真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一个羞辱我的人的帮助，还有，难道你没有看见我刚才把石头杵碎吗？
说着陆捕快又找到了一块大石头，这一次轻松多了，因为他的脸消了一点肿。
可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努力，连在石头上开个坑都办不到。他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那老者慈祥的笑容，突然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形成，不会……接着他就看见那老者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疾速冲着那块石头一指， 只一指接着那石头就炸开了，这一次把他的脸颊弄得更肿了，但他并没有觉得疼。
一种少有的敬畏的情绪忽然的就在陆捕快的心底里弥漫开了。一个老者，在一个因为四周都是茂密树林而愈发显得黑暗的夜里坐在一棵比他高近十米的树上连续两次能够在他毫不知觉的情况下把一块大石用指力点碎。 这就是武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