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歌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陌生的环境使她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就警觉地坐起身。
这是一间平凡的村舍,有一种木质的腐朽气味。身上盖的是一床破旧的棉被,床板也有些松动。小小的房间里陈设十分简陋,一应家居也都破败不堪。从木窗看出去尽是一片苍翠,山谷绵延,静谧幽深。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空气中的浮尘在姜泠歌的眼前漂浮、晃动。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时,门外响起了异动,姜泠歌迅速翻身下床,躲到门后。
门被打开,姜泠歌在门开的一瞬间迅速扣住来人的脖子,谁知道那竟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手中端的水打翻在地,他双手扑腾着,大声喊着“救命”。姜泠歌见他年幼,便松开了扣住他喉管的手,那小男孩大口喘着气,一直低着头,也不敢看姜泠歌。
“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我叫林桑,这里是,是绵岁山谷。”
“绵岁山谷?”姜泠歌有些惊讶,“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晕倒在山谷外的马道上,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姜泠歌冷笑一声,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只有十来岁,怎么还学会撒谎了?就凭你一个人,能把我救回来?”
林桑涨红了脸,有些气鼓鼓的样子,“本来就是!这山谷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是我救的你,那还能有谁?”
这时,姜泠歌注意到林桑右手的异样——他的右手有六根指头。姜泠歌重新打量起这个小男孩。普普通通的眉眼,脸上洋溢着稚气。明明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为什么却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你刚才说,我晕倒在山谷外的马道上?”姜泠歌道,“只有我一个人吗,没有……没有其他人?”
林桑拾起打翻在地的铜盆,道:“水打翻了,我再去给你接一些来。”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姜泠歌有些发愣。
这个小男孩实在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她忍不住跟了出去。
走出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高大巍峨的绵岁山。绵岁山脉是邬泽大陆上面积最广阔的山脉,呈东西走向。绵岁山脉是宁、越两国国土分界线,以南为宁国国土,以北为越国。绵岁山脉正中央,也就是宁国北虞郡边界便是绵岁荒原。绵岁荒原名为荒原,并非因为此处是贫瘠的不毛之地,相反,这里植被丰富,几乎被密林所覆盖。仅在层层密林的包围中央,才有一块寸草不生的荒地。这块荒地上便矗立着那座神秘的望生塔。
南尧王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座塔里。
南尧王派出的人下落不明,这几年新派的几批人也都一无所获。这次郡王指派了自己,她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到边境,却在山谷外的马道上突然失去意识,醒来就在这里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桑给她递来一杯热茶。姜泠歌对他的戒备之心尚未解除,故而只是接过却没有喝。林桑不知从哪儿搬来几个竹制的凳子和一堆尚未完成的竹制品,坐在院子里开始干活,仿佛没有要理会姜泠歌的意思。
“哎,小鬼,方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林桑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也没有抬头,道:“我只救了你一个人,其他的几个人都死了。”
“什么?他们为什么死了?”
“本来,你也是快要死的,但是我把你救了,”林桑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孩子气的笑容,“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哦。”
姜泠歌走到林桑的身边,她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个林桑,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可她并不知道他的实力如何,目的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她随手拿起林桑放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一节被砍成小段的竹子,姜泠歌有些疑惑地问道:“北虞郡的气候根本不适合竹子的生长,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林桑瞟了一眼姜泠歌手里的东西,笑了笑却没说话,继续做着他手里的活。他在做一柄竹刀,姜泠歌看着他灵活的手法心下生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你不用害怕,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伤害你。”
林桑的话没有任何感情,却让姜泠歌倒吸一口凉气。这绝对不是一个十岁小男孩能够说出来的语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我是林桑。”
“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你的父母呢?”
“早就死了。”林桑突然向姜泠歌伸出他的右手,虽然姜泠歌方才就已经注意到他右手的不同寻常之处,但林桑这突然而来的举动,还是让她吓了一跳。见姜泠歌面露惊恐之色,林桑笑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渐渐又浮现出不一样的情绪,“我出生的时候右手就有六根手指,村里人都说我是不祥的灾星,他们都不喜欢我。但是我的爹娘却始终没有抛弃我,他们被村里人孤立、嫌弃,也还是没有抛下我,一直把我抚养长大。”
姜泠歌忍不住别过头去。
“后来有一年,村子里爆发瘟疫,他们都说是我带来的,说我就是灾星转世。爹娘只能带着我离开了村子。我们来到绵岁山谷外,我爹说山谷里人烟稀少,躲在里面必定不会有人发现,也不用再受人欺负。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有走进山谷,我爹就被猛兽所袭。我娘带着我逃命,慌不择路陷进了沼泽里。就在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爹娘。”
姜泠歌默默叹了口气,原来林桑小小年纪竟然经历了这些,难怪他看起来和一般孩童不一样。
“从那以后,你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了吗?”林桑点点头,姜泠歌又问道,“可是……这里如此偏僻,你方才说还有猛兽、沼泽,你为何不另寻他处,而偏偏要留在这里?”
“绵岁山谷之所以没有人敢进来,是因为层层密林里危机暗伏。瘴气、沼泽、猛兽,样样都能置人于死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桑又重新低下头削竹刀,“况且,我的爹娘都在这里,我不想离开他们。”
姜泠歌哑然,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林桑见她沉默,又道:“你和你的同伴就是吸入了林间瘴气才会昏迷,还好遇见了我,不然这山谷里又要多一个枉死人。唉,住到这里以来,我光是收尸都收了不少。”
姜泠歌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追问,“你还遇到过来此地的人?”
“是啊,不过遇到的都是死人。要么是死于猛兽之口,要么是陷于沼泽,再有就是如你的同伴那样。也有些吸入瘴气不多的人能侥幸活下,但他们也不能全身而退,吸入的瘴气会使他们变得神志不清,形同痴傻。”林桑轻描淡写,仿佛已经看惯了。
是了,那就是了。郡王多年找寻无果,原来尽数葬送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林桑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低着头削竹刀。姜泠歌看着他专心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这山谷又杳无人烟,那你的吃穿用度该如何解决?”
林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自给自足咯,这有什么难的,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姜泠歌却笑出声来,她道:“小鬼,你才多大啊,还‘这么多年’。”
林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直地望着姜泠歌。姜泠歌隐隐感到他大概又要说出什么让她震惊的话了。
林桑道:“若我告诉你我已过而立之年,你信吗?”
姜泠歌止住笑,她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她蹲下身子,捏了捏林桑的脸,答道:“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