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使节，原非善类，他本是大獐岛上的随丁，唤作冯金，私下做些倒卖生意，后被海防查获，抓去砍头，老母惊惧，竟一命呜呼了，膝下一双子女也不知所踪。他撬下金牙买通狱卒，打晕看守跳崖渡海，去东瀛当了海贼。精明狠辣，颇有些手段，几年之后便成了头目。此番朝贡是假，劫掳报复是真。偶然救了万亭，便有意拿他探路，一路之上温言劝慰，百般承诺。两人顺水路往西，过苏州、常州，取道长江，直抵金陵，花去数月时间，又经运河回到长湖。使节见沿途军备不整，布防空虚，私心窃喜，急命部下整装前来，不出十日，海防失守，贼人长驱直入，不日抵达长湖地界。加急文书递出，江南提督黄葆德急令忠显校尉李徽率军御敌，岂料巡检司制下有一守栅人陈余，其妻姝色，与陆广彬私通。陈恨之入骨，见敌来犯，药倒弓兵，开栅放行，直言，“陆大人吩咐。”李徽大怒，捉陆某至军前，命其杀敌抵罪。陆广彬才一露面，即被流矢击中，伏地身亡。
苦战两日，水贼不退。王续安见司官暴死，忧及己身，急忙献上一计，曰：“昔有杨万增、万清兄弟，熟知内外水路沼泽，其父犯罪，发配湖南，两人亦充军舟山，如能召回，定有裨益。李徽大悦，依计而行，兄弟上阵，果然勇猛，不日便将贼人赶出堤防，逼回海上。
冯金损兵折将，十分懊恼。杨万亭见阵前冲锋的竟是两位兄长，一时慌了手脚，掩面而逃。回到营内，思来想去，越想越气。哥哥武功高强，宽厚仁义，在军中素有威望，如今被迫害至此，还心甘情愿地替朝廷卖命，真真叫人气结！他一夜未眠，计上心来。
静待多日，风波已平，李徽领兵回撤，支持别处，留杨氏兄弟镇守长湖。万亭看准时机，乘一叶小舟，悄悄来到西侧栅口。守栅的见有船来，问是何人，答曰杨氏万亭。正巧当日万增在外布防，万清听闻兄弟前来，百感交集，连忙上前辨认，果然不错。万亭甫见其面，执手痛哭，万清亦怆然涕下，两人正当感慨，大哥回转，一见弟面，登时变色，不由分说打出营去，愤然骂曰：“小子轻浮，连累父母，还有脸面来见我二人！”万亭不言，嚎哭而去。
世安与住持都是慈悲宁静之人，并未将万亭之事告知外人，他兄长皆道其流离在外，不晓他结交贼首，早生异端，就此埋下祸患。
又过了两日，早起大雾，虽对面不能相见。杨万亭再渡长湖，对守栅人言：“思念哥哥，前来探望。”那人本是杨家旧部，可怜他家遭遇，偷偷开栅放行，小船刚一过关，冯金从舱内跳出，一刀劈下，当场毙命。他手下身披白衣，头戴白巾，划芦苇小船，沿内河四散，火速攻占各大栅口，霎时锣鼓喧天，杀声四起，百姓惨叫呼号，奔走逃命。
万增、万清奋起御敌，无奈寡不敌众，拼死护卫城西百姓边战边退，一个时辰不到，已被逼至泗洲寺前。此刻白日高悬，雾气尽散，嘉泰桥上，刀起剑落，血流成河。住持洞开山门，率众僧疾走而出，手持铜杖站立桥上，高声呼喊：“杨氏逆贼，还不速速上前！净瑄一生行善，前日放你归去，不啻放虎归山，至尔今日荼毒百姓，可怜满城老小，虽死不知命丧你手！”杨家兄弟听言，不敢置信，睁眼看去，杨万亭自敌群中缓缓而出，银袍玉冠，满面骄矜。“和尚！俗尘凡事，与你何干！生生死死，佛道轮回，要你多言！两位哥哥，快随我归去，荣华富贵，时不我待。”
万增咬牙切齿，搭弓一箭，要取他性命。杨万亭慌忙躲过，匍匐叫道：“大哥！这是作甚，狠心上官，胡涂皇帝，还为他卖命吗？随我归去，主君开明，高官厚禄。”
万清心急，伸手阻拦：“大哥！弟弟或许遭人绑架，逼迫而为，先别动手。”“你看他一脸得意，何来逼迫！此人向来轻浮，自恃聪明，旁人皆不在他眼里，吾家出此奸贼，九泉之下难见父老！”两人说罢，提刀上前，哪里见得万亭身影。
阵前厮杀的难解难分，泗洲寺内，王世安站于楼顶，放眼望去，情势危如累卵。她疾步下楼，跑至惠林塔前，用力推开石门，将逃入寺中的百姓尽数藏在塔内。随即返回藏经楼密室，取出镇寺之宝——狐目观音。这观音与平日形制很是不同，一手高持一颗黑中带红的宝石，状如狐目，璀璨生辉。另一手托着的不是羊脂甘露瓶，而是一方龙头印章，工笔描绘，小巧精致，栩栩如生。
耳听的砍杀声愈来愈近，万增、万清兄弟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退至大殿，住持与众僧人一字排开把守门前，频频呼唤关上山门。杨氏兄弟眼含热泪，抬起松木门栓，扣上门扇，转身只见王世安面色惨白，怀中抱着一尊青瓷观音。“杨家哥哥，你们受苦了。”“唉，我等死不足惜，但愿能护得妹妹周全。”“哥哥随我前来，世安自有妙计。”她快步走入殿内，来到如来跟前，示意二人搬开佛像，中空肚内，有一锦匣，王世安微微一笑，把锦匣递到万清手上，“松雪道人手迹，长湖八圩地契，好生保管。”又摘下观音手中宝石交给万增，神色肃然：“狐目神光，万兽不侵。快快躲入惠林塔，只往最高处走，塔中百姓托付给二位哥哥了。”两人对视不语，依言而行。世安见他二人去了，走到降龙罗汉跟前，取下龙头印章填入口中，霎时清泉喷涌，二十尊金铜罗汉齐齐倒地，顿成二十口泉眼，怒波咆哮，遮云蔽日，把泗洲冲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缕塔尖露于水面。浩浩长湖白浪滔天，滚滚湖水之中，条条天龙时隐时现，铁爪铜鳞，瑞角银须，人不敢视。
水发五日，渐渐退去，膏泽之地，尽成废墟。泗洲残垣之上，时人建起龙泽庙，镶狐目石于门楣之上，烁烁红光，十里可见。
杨氏后人世代看守龙窟，不出长湖半步，至今泛舟水上，寄情明月。
“哪来的龙，不是假的吗？”沈送说。“笨蛋，是扬子鳄，鳄鱼，懂不懂？我妈三岁那年还抓到过两条呢。”“然后呢？”“死了呗，小鱼小虾全捞光了，哪儿还活的到现在。”“---没劲，一点不圆满---”“哈，原来你这么老土，那讲个小姐私会后花园，落难书生中状元？”
他又不肯，真难伺候。
我想来想去，从书架上拿来《古镇奇谈》，翻到中间一页，念了段百年传说，大意如下：
话说，旧时，登云桥边，有户商家门前种了几株梅花。商人有个女儿，年方二八，身子不好，不大出门。一日寒冬，闲来无事，倚窗赏梅，但见红绿相间，暗香浮动，斑斓可爱。兴致正浓时，那青石桥面上，缓缓走来一位书生，正入女儿家眼帘。他头戴方巾，腰系碧玉，剑眉星目，俊朗出尘。小姐不由看呆了，手把一枝绿梅愣在那里，书生稍稍抬头，目光扫过，竟冲她微微地笑了。
小姐心慌意乱，抚胸跌坐，再去看时，已不见了踪迹。守了几日，不曾露面。时节萧瑟，北风寒凉，女孩儿禁受不住，病倒在床，爹娘延医问药，无有起色。待四下少人，便挣扎起身，打开窗扉，痴痴等待。
他看见的，是我，还是梅花呢？他的笑，是为我，还是梅花呢？
少女暗自垂泪，日复一日，把梅花也冲的没了颜色，一朵朵皆如蜡纸一般。苦苦支撑半月，形容愈发憔悴，每夜喃喃自语，高烧不退。丫鬟见事有不妙，不敢相瞒，回禀二老，跑来看时，女儿已晕死过去。
二人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倾囊救治了一月，终究回天乏术，撒手人寰。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遂成奇谈。一年之后，书生赶考归来，听闻消息，心下感叹，前往吊唁。不想人去楼空，空留梅花。
去年桥头，红梅映面，今夕楼前，孤影腊梅。
书生默然良久，伸手摘了一束，放入衣襟，怅怅归去。
沈送听了，好生感动。要么圆满，要么情深，否则就不答应。看来科学家的脑袋，也不过如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