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又七弯八拐地步入另一片暗夜中,足足兜了三十分钟有余。眼看前面又是一家占地广阔的废弃造纸厂,那七零八落的厂房上布满了青苔,黑压压一片有如墨染。另一边则长了几棵风吹不倒的墙头草,通红的砖坯向空中露出半截,阴森森的厂房早已经摇摇欲坠,宛如被厉鬼扯断了手臂和头颅的一具骷髅般就要向着地面扑倒下去。
一股萧杀的寒流划破长空,炼狱里呜咽的魔鬼们终于伸出了魔爪,试图揪下每一条经过这里的性命。此时,整个闷热的春天如坠冰窟。直教身体的汗毛,一根根如铜丝般僵硬地竖起,体温也骤然下降了数度。我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还有多远?”心里面却早已经把漆雕平从头到脚痛骂了一遍。
“就快到了!”漆雕平看了看前方那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说道。
沿着这条小路走到尽头,中非城垃圾处理厂的厂房后面,一处总面积不超过十七亩的建筑群若隐若现。建筑群前面长有三棵水桶般大小的老木棉树,每年三四月份的时候,这三棵木棉树都会准时绽放出鲜红的花瓣儿,宛如穷途末路的枭雄,或者奋战沙场的将士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情杀戮,浑身上下都鲜血淋漓。
借助手机的强大功能依稀可以探明,一条曲折迂回的人行过道向着黑暗延伸而去,消失于深不见底的建筑群。坑坑洼洼的人行过道,除了发霉腐臭的垃圾之外,过道的两旁,由横七竖八的电线和蜘蛛网,以及尿骚、楼与楼之间上蹿下跳的老鼠,为这死气沉沉的狭促空间平添了一份活力,构成了独树一帜的壮丽奇观。在这里居住的人群,多半是孤寡老人和没有劳动能力的社会低保户,而我哥的老朋友漆雕平带着他女儿漆雕景姝就在这里租下了一房一厅一卫二十八平方米的套房居住了下来。
我们边走边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不多时,便上至三楼,漆雕平停下脚步,伸手叩了叩其中一个房间的大门,同时轻声喊道:“景姝,我们回来了!”
“爸爸!”漆雕景姝从里面应了一声,随即拉开虚掩的房门,看了看我哥,又看了看我,才说道:“风潦叔叔,上官风暴?”
“嗯!”我哥点了点头。
“是啊,景姝妹子,你又变漂亮啦!”我也迅速扫了一眼漆雕景妹,坏笑着打趣道。
进了屋,我随便拉来一把自制的小木凳子坐了下去,简单寒暄几句之后,漆雕平便进了厨房。更确切的说,漆雕平进的不是厨房,而是通往卫生间的通道。通道右边横卧着两块木板,下方放了一罐煤气,上面则分为两格,一格放着电饭煲、煤气灶炉以及烹饪必备的佐料等,另一格则放着小半袋米和漆雕景姝买回来的新鲜菜品。
灯光照射下,整个厅内愈显空洞,除了桌子、凳子、墙上钉着的数枚钉子、一台黑白电视机和一边摆放齐整的几双鞋子外,似乎已经空无一物。
漆雕景姝坐在黑白电视的荧屏前,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日本动漫,时不时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一边与我哥聊些关于学校里的话题,其实无非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类无关痛痒的东西。我无聊至极,便逗起了漆雕景姝来,然而她却毫不感冒。只是偶尔给我一个白眼,或者翘了翘嘴唇娇嗔道:“哼,上官风暴,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教人讨厌!真不明白为什么跟风潦叔叔半点不像,嘴贱得要死的家伙!”
“嘿嘿!你这话可说错了,我哥和你爸爸是兄弟,所以我也是你爸爸的兄弟,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叔叔呢!”听了这话,我皱了皱眉头,假装不悦地冷笑道:“乖,景姝妹子,叫我叔叔!”
“滚!少废话,要不是看在风潦叔叔的份上,姑奶奶我早就一脚把你从这里踹飞了下去!”漆雕景姝又给了我一记白眼,便不再理会了。
看着漆雕景姝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呵呵傻笑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漆雕平从厨房里端出了五大碟香飘飘的菜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当真不敢相信这么美味的菜肴竟是出自如此简陋的厨房。
随即四人围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风潦,我们兄弟俩可是很久都没能坐在一起吃饭了。”漆雕平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对漆雕景姝说道:“景姝,帮爸爸拿那两瓶酒出来,今晚我要和风潦不醉不休!”
“爸爸……”漆雕景姝努了努嘴,看着自己的爸爸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打消念头,放下筷子便转身拿酒去了。
不消片刻功夫,漆雕景姝已经从房间里取出了两瓶红酒递给漆雕平。
“王朝葡萄酒?”我当即惊讶了起来。虽然我对红酒不甚了解,但也知道王朝葡萄酒并非一般民众喝得起的低档红酒,何况王朝葡萄酒目前还是国家指定的国宴用酒呢!这两瓶红酒的来历都非常不简单,只不过漆雕平对于当年的事情不太在意罢了。
“嗯,这是我特意为风潦留着的!”漆雕平双手接过红酒笑道,随即摘下了附在酒瓶上的开酒器。拧开瓶塞后,直接斟出了四杯红酒。
“你也喝一杯!”漆雕平递了其中一杯红酒给自己的女儿,又将其中一杯递给我,然后转过脸对我哥道:“剩下的就是我们兄弟俩的了,不许推辞!”
“剩下的就是你们俩的了?那我呢?”我抗议道。
众人好像看怪物似的打量着我,然后漆雕平才缓缓开口:“好,今晚我们就不醉不休!”
“哈哈……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我端起酒杯笑道:“来,漆雕哥,风潦哥,景姝妹子,酒杯响起来!”
当喝完第一杯酒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掏出来看了一下,便对上官风潦说:“爸的电话!”便按了接听键:“爸,我和风潦哥今天来中非城了,现在正和漆雕哥他们一起吃晚饭呢!后天呐?好的,爸我知道了,我们明天就回去!”通完电话之后,我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将电话内容告诉我哥。
我哥与漆雕平又碰了一个响杯之后才缓缓说道:“漆雕哥,我后天就要回部队去了,将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就电话联系好了,我们今晚就痛痛快快地喝个够!”
“漆雕哥,据说部队里的新兵是不准带手机的,到时候我们可能会联系不上,不过你放心好了,等我在部队那边安顿妥当之后,我也会第一时间找漆雕哥你的!”我也礼仪性对的漆雕平说道。
“好!”漆雕平应了一声,我们再次喝起来。
漆雕平的个子不高,是一个很友善的人,几杯酒下肚之后,他瘦削的脸颊便微微红胀,泛起了一阵扑朔迷离的光晕。眼角上的鱼尾纹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爬上了他的眉宇间。当残酷现实摘下面具出现的时候,任何一位见过其真实容颜的人都会体无完肤。漆雕平虽然穿着一件灰黑色的T恤,可是依然掩盖不住那单薄的身躯,或许是因为工作的缘故吧,消磨殆尽了他当初的豪迈和锐气,头发也一根根变成了灰白色的银丝,然而他的实际年龄不过才四十出头。
“风潦,你知道吗?五年前……”漆雕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非常愧疚,是我没有给到她一个幸福的生活,五年前的一天下午,景姝的妈妈丢下女儿,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漆雕平说着,通红的眼睛闪烁着泪花,那是属于一个男人的失败的沉痛,“景姝是我唯一的女儿,是一直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信念……”
“爸爸,你已经醉了,别喝了!”漆雕景姝打断道,因为她知道这是她爸爸埋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如果不是喝多了肯定不会说出来的,更何况有我这个外人再次呢。
“漆雕哥,别喝了!”我哥也醉醺醺的劝道,但事实上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这样一直喝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两瓶红酒终于见底,桌子上面也已经杯盘狼藉。漆雕平忽然站起身来,冲进了卫生间。
“噗!”
他重重的吐了一口酒之后才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醉,然而,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喝醉了。不过对于这些,漆雕景姝是完全不可能知道的,包括我也不例外。
“爸爸,你看看,整个房间都臭死了!”此时,漆雕景姝一脸委屈地向她爸爸抱怨道:“如果你以后再喝醉的话,我可什么都不管不顾,最讨厌烂醉如泥的酒鬼了!”
“好!好!爸爸答应你!”漆雕平满口答应着,话里全是浓浓的父爱。
听了她爸爸的再三保证之后,漆雕景姝收拾好桌子便回了房间休息。我哥和漆雕平两人醉醺醺地挤在客厅的床上,而我则随便拉了几把凳子躺下也昏昏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