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来了
春节还没过完,莫小倩便被卷入了一股抢购板蓝根和醋的漩流。情人节这天,这两样东西更是卖疯了,许多药店门口挂起了“爱我,就送我板蓝根和醋”的巨幅广告牌。大型超市和药房全都脱销,士多店里醋卖到100元一瓶,板蓝根50元一盒。这天,莫小倩给古风也寄了一袋2.5公斤塑料袋装的食醋和两盒板蓝根。
古风在埋头写书,他的那本关于泸沽湖古民居的著作已接近尾声。他已有半个月没有出门,手机也关了,他完全不知道广东地区暴发了流行病毒,更没听说过关于吃点板蓝根、薰点醋便可以祛病防身的谬传。所以,当他打开莫小倩寄来的礼物后,很是费解。醋,他可以理解为莫小倩在吃醋,那么板蓝根呢?正猜测着,娜措来了,脸上戴着一只白口罩,手上还拿着一只,上来就给古风戴,并说:“从今天起,我们只能隔着口罩说话。”古风将戴着口罩的脸凑到她的面前,说:“我还戴着口罩接吻呢!”娜措躲着,忽然看见了桌上的板蓝根和醋,大喜,说:“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我还准备进城去买些回来呢。”
古风自打上了娜措的花楼以后就搬离了娜措家,在外单独租的房,二人已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娜措说:“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便将道听途说的一些信息一古脑地说与古风听,都是关于非典的。古风几次要摘下口罩,娜措不让,古风说:“那我要抽烟怎么办?”娜措说:“你可以在口罩上挖一个洞。”古风就真的用烟头在口罩上烫了一个洞,并写下一行字:“吸烟预防非典。”没几日,社会上盛传“吸烟可以预防非典”,古风想自己应该是源头。
在泸沽湖,一些其它谣言也在盛传。
——广东每天都要死一、两千人。
——北京要封城了。
——非典是美国人针对中国人研制的生物武器。
——世界卫生组织近日内要从空中向中国境内抛洒药物,此药物能杀死sars病毒,但对人体也有十分大的危害。
——香港整座大楼的人全部得了非典。
古风打开手机,短信息滚滚而来:
——风在吹,雨在下,人们在咳嗽;手在抖,心在跳,广州在感冒;情在吗?爱在吗?你在发烧吗?
——权威消息:因口罩脱销,专家最近研究发现:卫生巾当口罩安全防病效果已超过医用口罩,特别是戴双层护翼的那种,不过一定要横着千万别竖着。
——非典不得了,处处惊弓鸟;夜来观疫情,疑似知多少。
——只要情人来相会,流行非典无所谓。吻前白醋喝一杯,吻时情人更有味。边吻边喝板蓝根,相吻长久嘴不分。吻后戴上大口罩,留住味道好睡觉。
——当手机接到疫区的来电,接听后赶紧将手机泡在酒精中消毒。经医生诊断,此行为医学上称“非典型神经质”。
……三月的某个晚上,古风在娜措家的桃园吃桃子,高山的电话打过来,说是莫小倩要带着古水儿到泸沽湖来“避难”。
几天前,古水儿发烧39.5°,经医生诊断,属感冒发烧,与非典无关。虽是虚惊一场,却从此让莫小倩变得神经兮兮的,一天不停地在家里喷消毒水,半夜睡不着也起来喷。古水儿小小人儿受不了氧乙酸钠的酸味,加之喝了过量的板蓝根,肠胃失调,又病了一场。莫小倩几乎崩溃,决定带古水儿前去投奔古风。
古风听完高山的叙述,急忙说:“你千万要阻止她们,泸沽湖早就封关了,外地人一概不准过来。她们若来了,起码得隔离半个月,更惨!”
高山说:“那你就回来。”
古风哑然。
高山又说:“你这股风也该刮回深圳了,再继续留在泸沽湖,我担心会破坏那儿的生态环境。”
挂了电话,古风将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递给娜措,起身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会,娜措跟了过来,手里提着一篮鲜桃。
古风:“何苦送来送去的?我想吃自然会去桃园摘。”
娜措:“不!你再也不会去桃园摘桃子了。”
古风:“为什么?”
娜措:“因为你要走了。”
有两滴眼泪从娜措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像泸沽湖的两滴湖水,晶莹剔透。古风以为,接下来她会大哭,但没有,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这眼泪除了不舍得,没有含其它任何成份。古风心里便也有了不舍得的情绪。
古风:“傻瓜!即便是我走了,也还会再回来。”
娜措:“等你再回来,桃花早谢了。”
一只没有长脚的鸟
古风回到了深圳。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去机场接他,叫了辆的士,车子里飘着消毒水的气味,司机戴着厚口罩和大墨镜,面貌不详。见古风脸上无任何装饰,便警惕地问从哪儿来,听说是云南,显然松了一口气,连说:“云南来的好!云南来的好!”古风说:“那我如果是从北京来的呢?”司机这时已摘下了厚口罩,长舒一口气,说:“那我也只好提着脑袋为您效劳了。”又说:“北京人可怕!”古风说:“可人家北京人都在大骂广东人可恶。”司机说:“其实这两个地区的人谁也别骂谁,广东人什么都敢吃,北京人什么都敢说,非典是吃出来的,然后通过口沫传染,都与嘴有关,所以在这两个地区传播最快。”司机是东北人,一个人在深圳闯荡了几年,今年刚把老婆孩子接过来,没想到就暴发了非典。他说他在家里为自己设置了一个隔离区,一天难得和家人打个照面。
司机很健谈,不知不觉就到了。古风给了他双倍的钱,说:“非常时期,不容易。”司机很感动,想跟他握手,手伸了伸,又缩了回去。古风知道他的心理,反伸手与他握了握,安慰说:“怕什么?你要有非典,这一路早就传染给我了。”至此,司机东北人天生的豪爽就完全给激活了,他扛起古风的旅行包,坚持送到了家门口。
古风拿钥匙自己开的门。门口的鞋架上醒目地放着他的棉拖鞋,干净,柔软。他将脚伸了进去,一瞬间便找到了主人的感觉。厨房里飘来汤的浓香,是他喜欢的墨鱼味。一会,莫小倩从厨房迎了出来,脸上化着淡妆,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虽系着围裙,这围裙却系得很有讲究,少妇的玲珑和丰腴全在这一系之间。
莫小倩:“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
古风:“你怎么知道的?”
莫小倩:“知你者莫如我,你跑得再远,我也能知道你的行踪。”
古风:“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一只猴,怎么跳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莫小倩:“我没这个意思,你也别一回来就找架吵。”
莫小倩边说边接过古风手中的旅行包,扔到了阳台,说:“得好好地晒晒。”回头又冲着古风说道:“你也快去给我消毒。”并三下两下将他推进了浴室。
古风洗完澡出来,餐厅已摆好饭菜,热气腾腾的,莫小倩抱着古水儿坐在餐桌边等他。古水儿还不到一岁,头发稀稀黄黄的,皮肤偏黑,眼睛倒是大,瞳仁里却露出怯怯的光。她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而又神经质,古风觉得她像一个伊拉克难民的孩子。他伸手去摸这孩子的脸,却招来“哇”地一声大哭,接下来便是哭个不停,一边哭还一边尿了莫小倩一身。古风没了胃口,随便吃了几口饭,进了主人房。
一会莫小倩也跟了进来,古风躺在床上,连说好累。莫小倩瞪了他一眼,说:“没人要和你怎么着,你起码要隔离24小时。”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莫小倩便说起了公司的事。公司这两年专营房地产广告,做了几个著名的楼盘,赚了钱,名声也越来越大。古风听着,忽然将莫小倩揽入怀里,说:“你不容易。”莫小倩便湿了眼眶,唏嘘道:“有你这句话便够了。”继而说起了古水儿发烧的事。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大哭不止。其实,她早就想哭了,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这一刻,能靠在自己男人的怀里,淋漓尽致地哭。
莫小倩的眼泪打湿了古风的心,他拍着她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会对你们负责的。”莫小倩抹着脸上的眼泪问道:“那我倒要听听看,你准备怎样对我们负责?”古风起身点了一根雪茄,狠狠地吸了一口,说:“这样吧!你先带着古水儿回到你自己的住处去,我正在写一本书,需要清静,等我写完了,我再做安排。”莫小倩问道:“你还要写多久?”古风想了想,说:“一个月吧!”莫小倩继续问道:“那么一个月以后呢?”古风说:“我会按月给古水儿生活费。”莫小倩起身在房里转着圈子,忽然,她定定地站在古风面前,定定地望着他。古风迎着她的目光,说:“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莫小倩冷冷一笑,说:“你必须和我结婚!”古风大口地吸着雪茄,很久没有说话。这时,电视里正在介绍张国荣的生平,播音员的声音很是煽情:世上有一种鸟,它生下来就没有长脚,只能在天上飞。有一天,它飞不动了,落到地上,等待它的只有死亡。张国荣就是这样一只鸟。古风长叹一口气,说:“我也是这样一只鸟啊!”古风的叹息又激起了莫小倩心中的无限柔情,她趴在他的胸前,接嘴道:“我就是你的双脚。”
古风又消失了
古水儿见不得古风,一见就大哭不止。古风看着她,越看就越觉得她像个伊拉克难民的孩子。他想,伊拉克战事也有平缓的时候,他和莫小倩的这场战争怎么就没完没了呢?古风见莫小倩不肯搬走,只好一个人搬进了画室。莫小倩知道他在躲她,想他躲到泸沽湖那么远的地方不也回来了吗?古水儿终究是他的骨血,他躲不了。二人各怀心思,却也各行其轨,各安于室。
却在某个深夜,古风一觉醒来,发现莫小倩穿着三点式坐在他的床头。
古风:“你怎么不去睡?”
莫小倩:“想看你睡。”
古风:“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莫小倩:“你睡觉就好看,像个婴儿。”
古风:“我看你是带孩子带出问题来了,看谁都像婴儿。”
莫小倩:“那是好事,说明我身上有母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