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石杰的性情显得十分急躁,特别容易莫名其妙地生气发火。儿子石峰说是去万明山旅游,现在却不知在哪儿逍遥快活,竟然已一个多月不思回家了。尤其是上次好不容易和儿子通上电话,原来,还抱有一半希望的石杰,是想力促儿子在外纵有千般好,不如在家一日安,岂可人在外面与那些外地仔,外地女图个什么莫须有的青春梦,而毁了在家乡的亲情、爱情,以及自己美好的前途。石杰觉得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还是听从父训的,对他老妈柳酥黄也是孝顺的。儿子有了一份待遇颇丰的职业之后,喜欢外出旅游成了他的一大嗜好。对他这个嗜好,石杰也是发自内心的支持和拥护的。做父亲既短暂又漫长的一生,因为时代、社会、职业不同,最远只到过本省几个算是有点儿名气的风景区,而那时的他哪里知道旅游的概念,从不曾去寻找和琢磨古时遗留下来的人文古迹,只是欣赏一下大自然确实是旖旎韵致的妙曼风景。如今可与以往大不一样了。儿子喜欢远飞千里,多走一些全国著名的旅游风景区,这不等于在圆他年轻时曾经失落的梦么?更让石杰大放其心的是儿子每次外出,事先定好了机票,按日按时而走,按日按时而归,石杰曾和柳酥黄说,“咱们这个儿子很守承诺,很讲信用,将来不见得比那个在美国夏威夷的大儿子没出息,说不定还更有出息。”柳酥黄听了也很开心,也很满足,“做父母的,能有这样一个儿子,或者女儿,就不枉为人生一世了。”但是,石杰这次万没想到儿子已经没有一点人的样子,说他是衣冠禽兽也不过分!尤其是儿子在手机上宣布他要在外地不知哪个鬼地方、不知和哪个年轻女子结婚,而且不管他如何地不顾老脸地追问,儿子死活就是不开口回答,如果知道儿子在哪里就好了,他就立马订机票、赶火车赶到那里,如果苦口婆心劝说不听,即便使用强硬手段,也要把那个已经鬼迷心窍的儿子带回南门市。记得当时在身边的失去儿子如同掉了一块心头肉的柳酥黄可能不是问他,而是自己悲恸地自言自语“他和哪个女子结婚啊?”同时也在场的苏田田也因这个痛彻心扉的问题而张皇失措、惊恐万状。柳酥黄又自个儿迷幻般地自言自语了,她说蒲松龄写的聊斋中的许多人妖之间的故事还是真的呢。儿子肯定是到了聊斋中的一块神秘而美丽的地方,在一块长满鲜花也长满毒菌的土地下,突然冒出来一条狐狸精并化作一个艳冶柔媚的女子,儿子心不由己地被迷惑了,傻傻冒冒、晕晕乎乎地跟着她走了。唉,儿子还以为遇上也许是人间卓绝姿色的美女,所以决定不顾一切地跟她结婚了,并决意至死相随地和她在什么地方淋漓尽致地相爱、芬芳甜蜜地生活。石杰看着妻子柳酥黄如此人不人妖不妖地充满着浓郁的邪气、芬芳的邪气地说了这么一大通儿,心想,我这个妻子闲着没事喜欢看书,尤其是那本翻了又翻的聊斋,如果用显微镜去看一下,书页里不知有多少她的手印了呢!正在气头上的石杰也就把一股气儿撒在妻子身上,“儿子在哪里尚不知道,有待打电话去追问,你倒好,竟然有头没脑地说到聊斋去了?还说什么儿子要和一个狐狸精结婚的鬼话!真是不可思议!”柳酥黄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满脸难受与委屈交织在一起地说,“我说到聊斋还不是担心儿子在外面上当受骗,就好像人被妖迷走了。你敢说这个世界神奇玄奥的森林、溪潭、土壤如此之多,就真的只有人,而没有妖了吗”这下子石杰可就大为恼火了,”我不跟你谈那些人妖之事!我现在开始给儿子打电话,只要他的手机还在,第一个打不通,就打第二个、第三个……今天打不通,明天打,后天打……直到打通为止,除非儿子真的昧着良心做出了为人所不齿的事,无言回家来见父母乡亲,索性就把手机抛到一个不见人烟的鬼地方去了。”
石峰住进白求恩医院治疗和调养的时期,他的手机自然而然由林果果放在她的肩包里收藏着。第三天,林果果就半天在石化总厂半天在医院地两头兼顾了。第四天下午,在石化总厂办公室里,正认真阅读下面送上来的报告时,肩包里的手机响了,林果果感觉手机的响声特大,仿佛把沉思之中的林果果一下子给震醒过来。林果果唠叨了一句,“这个石峰,总爱把手机的音量调得那么大,说他几遍还是如此;还和我嬉皮笑脸地开玩笑,说什么手机声之响亮,是回应爱的热情召唤,是报答爱的响应。”林果果决定不理那个电话,道理很简单,现在亘城里除了她和石峰常有电话来往,还有谁打电话给他,老爸老妈打的,那都是些鸡毛小事,大哥林俊雄打的,不可能,就是他打,也得等石峰出院后打。除了亘城几个亲戚,她想不出还有谁打电话给石峰。难道是南门市打来的?但她马上就否定了。上次她死缠硬逼着石峰在他老爸面前何止是做儿子的绝情,苍天大地也跟着绝情地大声宣布,他要结婚了嘛!这当然会把他老爸吓个不轻,说不准他老爸为之三魂丢了七魄呢。儿子外出旅游,不仅不回家,还要跟外地的一个不知什么摸样的女子结婚,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还不把她老爸给气得没有吐血就好,何况石峰连他离家多远,处在一个什么地方都不说出来,这等于是让他老爸打着灯笼满世界找不着,如此,他老爸这下子可别气死不活了呢。尤其是石峰最后唰地一声关掉手机,那可不就是和他老爸说的今生拜拜走了,下世拜拜再见的声音了吗?那事过后,林果果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甚至还担心自己早晚会有报应的。但为了把握住和石峰的爱情林果果什么都顾不了了。林果果心里很清楚,石峰的老爸老妈是坚决反对儿子在外地与别的女子偷婚的,这当然包括她林果果在内。无论石峰是如何地对她海誓山盟,这都是口上之誓词,过后一片风尘几缕沧桑也就全忘了呢。万一林果果那次不插手,任由石峰和她老爸老妈通电话,万一石峰动了心怎么办?说不准他还有可能撇下她不管,返回南门市去了呢。这种可能性只要存在着,不管它是百分之多少,那都是林果果绝不能容忍的。直到后来与石峰相处之日日夜夜,林果果确信石峰是爱她的,甚至他爱她比她爱他更甚,更甚多少,这从石峰对她的凡计必从、凡事必依等方面就可以看出来。事实坚定可靠地证明这一点后,林果果这才更近一层地后悔她直接干预与插手石峰与她老爸那次通电话了。不管怎么说,石峰的老爸也是她的前辈,他怎么可以逼着石峰与他的老爸如此恩断义绝呢!事已至此,林果果也只好暗地叹息一声,这也只能将错就错错到底了,难道还有什么回天有术的招数?
当手机接着又响了起来,这次手机的音量被林果果调小了,听起来就像是有助于工作的一支小插曲。林果果忙着手头的事务,哪有心情去接,这时,办公室一位女同事委婉地说,“主任,还是接一下那个手机吧。不然手机一直奏乐,连我们也顾得上听,顾不上工作了。”这时,也已是不堪其声之扰的林果果这才有些迟疑,有些恍惚地去看手机是哪里打来的,林果果心头一震,果然是南门市打来的!那肯定是石峰的老爸!林果果在处理一些问题上可以说是立场坚定的。现在是在办公室,她是不会去接这个电话的,因为石峰的老爸接连打了几次都没打通,早该火冒万丈了,她如果去接的话,岂不是仿佛不知被几枚炸弹一样炸了个浑身稀巴烂。哼,即使是在外面,甚至是在古堡卧室,她也不会去接这个电话的,唯一能接这个电话的,舍了石峰还有谁?林果果首先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关闭手机,然后与办公室的同事说笑道,“这回没有音乐骚扰,大家的耳朵就清静下来了。”一个被林果果看上并调进办公室不久年轻秀媚的女子,在调动之时,林果果曾对人事部的部长说,“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大学生文笔不错,在办公室当个文秘,正好扬其所长,人尽其用。”就林果果这句话,这个女大学生在石化总厂某个车间呆不长时间,就被林果果当了一回伯乐,选上了她这匹千里马,顺利地荣升为厂办的白领女子。这时,这个不止是林果果,办公室里的同事无不称之为女秀才的女子,秀声秀气地问,“主任,你怎么不接那个电话?一连打了三次,说明是有火烧眉毛的急事儿。”这次林果果带着比较严肃的表情,从口里吐出来的话也就有板眼,“那可是私事。我看了那是自己家里人打来的,是谁打的我也知道,还能有多大急事,不至于火烧一根眉毛。咱们在办公室里忙碌,那可是公事。我们不是一直在讲公私分明吗?以后大家别在办公室打私人电话,如果有谁偷打的话,最好是别让我听见了。”林果果这句看起来果真还有点铁面无私的话,把整个办公室的局面稳住了。一时静得只有敲打电脑键盘上的声音和笔在纸上沙沙的声音。林果果抬起头来,只是思索了一下,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重了?
下班后林果果直接驾车赶去白求恩医院。眼见石峰的气色逐渐地红润起来,林果果无比兴奋,无比开心。她觉得如今的她只是有点手忙脚乱地忙了三天,如今一双手,尤其是一副心情就轻松起来了。林果果欣喜地看着坐在床上显示身子骨硬朗的石峰,竟然连她帮忙盛一碗饭、舀一碗汤也谢绝,而是自己动手,并滋滋有味地吃喝起来。林果果并不想告诉他南门市他的老爸打电话急着找他的事情,他还在医院里,他总不能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就在医院里和他的有如吃了枪药的老爸论争起来。林果果还是很有耐心地装出一副与以往一样极尽为人妻的温柔,直到石峰吃完午餐,林果果见所带满满一大盒的珍味佳肴几乎一无所剩,这才吃了一惊,“今天你的饭量真大啊!”石峰接上她的话,“现在是肚子急于把前些天的损失补回来,加上饭菜又如此香甜,以致味蕾绽放,所以肚子也就一点都不客气地全盘照收啦。”说完,石峰站了起来,也很温柔地对林果果说,“我去走廊走上一会儿,有助于胃肠消化,你陪我吧。”若在平时,林果果立马答应了。但今天石峰老爸打来接连不停的三个电话,不管她多么镇定,不免还是有些方寸乱了。等石峰出院,进了公安局,甚至等他们俩结婚之后,才说此事,林果果都觉得实不可取。她缜密细想了一下,在这件事上将错就错有可能是水尽山穷的绝路,也许知道错了就改才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光景。自诩是个聪明人的林果果,竟然觉得脑袋瓜里的高智商也不够用了,正不知如何应对这件事关两城,因而关系复杂,堪称重大的事儿呢。这时,她突然想到了此时在家里也许正在悠哉乐哉地品茗的老爸。林果果知道老爸午饭后得品上约莫半个小时的绿茶,直到满口,满心皆茶香之后,才去卧榻上睡上个把小时午觉的。林果果决定现在就去找老爸,即使影响到老爸一点休息时间也不必忧虑。想到这,林果果就快言快语地对石峰说,“你自己去走廊来回走几圈吧,然后早点回来午休。我有急事得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一些,乖。”石峰从林果果再怎么舒心怎么开朗也难以掩饰其内心有些复杂的情绪,立马明白林果果所说的有急事并非有一点掺假的水分,又觉得此时此刻不大好问林果果是什么急事,于是就痛快地回答,“好。你要记住一点,凡事不必着急,又稳又妥地处理,必可玉成。”林果果爱之深笑之嫣地回了声“多谢理解。”说完,就抬起细皮嫩肉的玉手,和石峰摇了几下地拜拜了。
石峰回到特护房在病床上躺下来想着要小睡一下的时候,突然脑海里闪现出高楼林立、华街纵横的南门市,闪现出石家住的那条传统与现代并存的中华街,闪现出老爸石杰因为他出走一个多月至今未归而怒火中烧的不是无比慈爱而是无比凶狠的脸庞。不过,石峰还是自己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老爸终究是会前嫌尽弃地宽谅他的,毕竟是父子关系嘛。说心里话,是自己先斩后又不奏地远离故乡,魂不附体地跟着林果果来到亘城,总之,是自己犯错在先,老爸怎么个责怪、臭骂也是在情理之中的。石峰心里透彻地明白,其实老爸的心里还是思念着儿子的,是不可能置儿子消息全无,不知生死存亡而不顾的。石峰坚定不移地相信,这几天里,他的老爸石杰肯定白昼也好,夜晚也好,穷追不舍地频繁打来电话。如果手机是在他手上,他会和林果果权衡利弊地商量,并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对话,把他和老爸的恶性关系朝着良性关系转变。石峰对此事抱着很大的希望。父子之间打开心灵说起了真心话,还有什么不能够相互理解,相互宽容呢?然而,现在手机却在林果果身上,石峰能够猜想到林果果是不会直接和他的老爸直接通话的。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手机关掉。这可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是会难以想象地激怒老爸的,到了那时,美好的一切落空了,绝望的一切产生了。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的石峰甚至听见了自己心灵的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