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冰冷的厚雪，七弯八拐来到文曲街，走到一栋破败不堪的木屋前，推开裂纹纵横的小门。里面漆黑一片，冷冷清清，宛如阴暗的冰窖。看到如此落魄的情景，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比自己那间小房间还要破旧百倍。
跨进屋子，他反手关上木门，摸出火折子，点燃残剩的蜡烛，微弱的火光照亮整个小屋。不过，寒风透过千疮百孔的墙壁以及门扇上手指大小的缝隙猛灌进来，把烛焰吹得摇摇晃晃，几近熄灭。
他现在十分疲倦，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突然，吱噶一声，门开了，风雪如猛兽一般蹿了进来，瞬间把孱弱的焰苗扑灭，四周陷入黑暗之中。季子文睁眼一看，只见门口出现一道瘦削的身影，头发蓬乱，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布袋。
虽然看不清面部，但是从身影的轮廓看，季子文知道他是季涂，便站起身子，温和地说道：“您回来了。“初次见季涂，心里还是十分抗拒叫他作爹。
季涂点点头，关上门，坐到季子文身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季子文点上蜡烛，看到季涂一脸颓丧，黯淡的目光夹着一丝恍惚。
他现在仅仅只有四十几岁，看起来却像六十岁的老人，脸庞成酱紫色，布满皱纹，两鬓如霜。枯瘦如柴的身体上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衣，上面打满补丁。
默默坐了半响，季涂忽然转过头，怅然地看着季子文，低沉道：“子文，你已经十七岁了，大后天就要考童生，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目光颤抖。过了半响，才勉强抑制心头汹涌起伏的悲绪，略带嘶哑地说道：“我盼了那么多年，就等着你考上童生，这样就可以把你曾祖父遗留下来的大学士遗宝送给你，可是……“
说到这里，他眼眶微红，深陷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水意，最终遥遥头，重重地叹息一声道：“算了，反正你不是读书的料，这次你就尽力而为吧，实在考不上你就拿着大学士遗宝换取钱财做聘礼吧。“
季子文的曾祖父是大学士，才气雄浑接近半圣，季子文曾祖父把毕生所学化为才气注入到一支金笔上，成为一件不可多得的奇宝。一些人心生歹意想强行抢夺，季家誓死捍卫，最终保住这件宝贝，但是也死了七八个人。
现在季涂竟然把如此贵重的东西拿出来做聘礼，让季子文无比感动，渐渐接受这个陌生的男子。
说完，季涂站起身子，把那个涨鼓鼓的钱袋放在桌上，沉声道：“这是王翠萱小姐送给你用来给姜圣买供品钱，你可要好好珍惜她的一番心意，尽力考取童生，她说明天傍晚要见你一面。“
他垂着脑袋，再次摇晃起来，继而默默地朝卧室走去。
季子文看着他单薄的背影，以及颤颤巍巍行走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说道：爹，子文一定会考上童生，出人头地。
想到明晚要见娇美的王翠萱，他心头一阵猛跳，凭着那个季子文的记忆，可以知道王翠萱乃是这一带人人皆知的大美女。
第二天，季子文洗了一个热水澡，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虽不华丽，但稍稍梳理，倒也清清爽爽。
日落时分，他走了出去，来到县城外面的大柏树下，见她还没有来，于是就站在青石上，看着柏树下悠悠流淌的河水。
不久，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他扭头一看，来得是一个秀气的女人，她穿着一袭红色的绸衣，上面用金丝线绣着荷花，苗条婀娜的身材，如花的脸蛋，简直是仙女下凡。
她的眉毛宛如细长的柳叶，下面嵌着两颗水灵灵的眼珠，鼻子精致笔挺，小小的嘴巴宛如一颗鲜红的樱桃。
看到如此美丽的一个女人，他双眼一呆，随即回过神，凭着记忆知道她就是王翠萱，立马上前，温和道：“你来了。“
王翠萱噘着嘴，戏谑道：“说得那么平淡，是不是不喜欢我来？“
季子文微笑道：“怎么会呢，等你好一会了，你是不是担忧我考童生的事？“
翠萱收敛笑容，眉头紧蹙，怅然道：“嗯，昨日我爹说今年是你最后一次考童生，一旦落榜，就会以你拿不出彩礼为由辞退婚姻。“
圣道大陆的法定结婚年龄在十七岁，那时一旦男方拿不出彩礼，女方就可以辞退婚姻。
季子文一脸平静，眼角露出一丝笑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我会考上童生的。“
王翠萱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明显夹着一丝苦涩，柔和道：“嗯，我想信你这次能够考上的。“
从她的表情，季子文知道她不过是勉励自己罢了。这也不能怪她，毕竟那个季子文从十二岁那年开始考童生，年年考试都名落孙山。
两人沿着城墙边的走了一会。
暮色降临，翠萱用落寞的眼神看了季子文一眼，说道：“我要走了。“说完，她把一条紫色的丝绢放到他手心，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往回走。
季子文望着渐行渐远的她，在白雪的映衬下，她像一道柔弱的焰苗。
翠萱消失在呼啸的寒风中，季子文默默收回微颤的目光，轻轻地打开紫色的丝绢，上面出现血红色的字，十分醒目，仔细一看，上面写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季子文对这首感人至深的古诗熟稔于心。这句引自于汉乐府民歌《上邪》，是一首感情强烈、气势奔放的爱情诗。诗中女子为了表达她对情人忠贞不渝的感情。她指天发誓，指地为证，要永远和情人相亲相爱。
对于季子文来说是首古诗，但是实际上这是朝廷最新编纂的民歌选集，圣道大陆毕竟和自己所知的历史并不一致。
看完这首诗，一股热流从心底缓缓淌过，但是他脸色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因为结合翠萱痛苦不堪的处境，他领会出此诗还表达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即使考不上童生娶不了她，她依然一往情深，忠贞不渝，绝不会屈从父亲的淫威而嫁给残酷暴戾的朱茂财，那时她只能以死殉情。
季子文咬了咬牙齿，望着翠萱离去的方向说道：我会考上童生，风风光光娶你进门，绝不辜负你的一片真心。
说着，他眼眸中透出明亮的光芒，抬腿往城内走去，脚步异常坚定。
过了一夜，晨光熹微，银白的光芒洒落在大地上。他炒了一碗昨夜的剩饭，草草吃过，提着一个篮子跨出家门，来到大街上。
今天是冬至，所有考童生的学生必须祭拜姜圣，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街边摆放许多卖供品的摊子。季子文用翠萱给的钱购买一篮子供品，径直向姜圣庙宇走去。
走到兴隆街口，远远望见姜圣庙宇前面排了长长的队，围观的人摩肩接踵。他也走了过去，刚站到长队后面，人群中爆出讥讽声：“这不是年年考童生的季子文吗？今年还来，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哎约，今年的供品还挺多的，看来翠萱小姐给了不少钱，一个大男子要女人送钱买供品羞不羞？“一个胖脸女人看到他篮子里的供品满满的，便嘲笑道。
“这样的蠢猪，还一直缠着翠萱小姐，脸皮比城墙厚。“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哄笑声此起彼伏。
听到这些刺耳的话，季子文表情很平静，但左手紧紧握起拳头，发出咯嘣响声，心里燃起一片怒火，心里说道：我会让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到自己考上童生，锣鼓喧天地迎取翠萱。
心里正说着，不远处走来三个人，正是他要好的同窗。居中的那个身体矮胖，脸蛋椭圆，长着一双咪咪眼，他叫做李康，左边那个是吴山明，长着一张苹果脸，脸颊泛红，身材中等，右边那个浓眉大眼，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走起路来虎虎生威，他叫何峰。
他们三人笑着走过来，何峰一手拍打在季子文瘦小的肩膀上，声音洪亮地说道：“季兄，希望你这次考中童生。“
李康眯着眼睛说道：“这样早娶翠萱小姐，我们也就可以喝喜酒了。“
“那时，咱们几人好好干几杯。“吴山明红红的脸上挂着笑容。
季子文也笑道：“多谢了，如若考上一定要痛痛快快喝一场，这次大家都要努力，一起考上。“
“好。“何峰又重重拍了一下季子文的肩膀，哈哈笑道。
姜圣庙建造得十分宏伟，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庙堂中心放置着高大威严的姜圣石像，他右手握着巨大的毛笔，左手端着银铸的光板，神情严峻。
主持祭拜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先生，他叫姜松，名望颇高，对前来祭拜的学生十分慈祥，因为这些学生中间必定有人考中童生，继而还可能步步高升，他自然不能得罪。
轮到季子文的时候，他那张老脸顿时沉了下来，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淡淡说道：“别磨磨蹭蹭，耽搁时间，到姜圣前面磕几个响头就可以了。“
何峰脸上登时露出怒容，目光冷冰冰地看着姜松，季子文见状，便拉了一下他，用目光示意他不要闹事，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跟姜松闹矛盾，最终只会取消考试资格，得不偿失，必须忍下这口气。
祭拜完毕，他也没有过多逗留，早早便回家了。
到了考试那天，季子文起床后看到饭桌上饭菜备好，知道这是父亲给他做的，不禁心里淌过一丝暖流。五六年来，这是父亲第一次做饭给他吃，而且破天荒地煮了一只鸡，以往即使逢年过节家几乎不会有荤菜。
从此也可以看出，父亲对此次考试多么的重视。
他朝父亲的房间叫了一声：“爹！“，但是无人回应，他走进房间一看，里面空荡荡的。
轻叹了一口气，他坐在破损不堪的饭桌旁边默默地吃饭。吃了半只鸡，他便放下饭碗，拿着毛笔、镇纸、墨锭、笔架等等走出家门，往考场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