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薇然沉吟了一下开口。“四殿下封号应为‘怀’。至于遗体安置之事，圣上大概，会一直拖着到陵墓完工。”
毕竟只要你不是先皇、太后之类的玩意儿，其他人的尸体都是不能在宫里久待的。而刘致八岁而夭，陵寝不用盖得太大，赶赶工期应该也就是半月之内。
“哦……”刘馨做恍然大悟状，双目炯炯地看向女孩。
“欸，”刘珑捅了捅她。“你真没意思，直接就猜结果了，咱们来讨论一下嘛。其实本宫倒是觉得，父皇会坚持用‘英’字呢。”看来，皇后也为她分析过这里头的讲究了。
“两位姐姐，这里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馨儿觉得，四哥叫惠王，也挺好听的啊。”那可是最不好、最不可能的一个了呢。
刘拢与薇然齐齐微笑，目光触碰了一瞬，竟找回了久违的默契——既然胡贵妃不愿与刘馨分说，她们还是不要多嘴为好。
“你别好奇了，”刘珑虚打刘馨一下。“反正这事儿牵扯着了白蘋宫，咱们就少说为妙，知道了吗？”
“嗯……”刘馨乖乖点头，似乎有些后怕的样子。“对了，箫姐姐，太子大哥他，真的把那个梅香姑娘给你啊？”
话题虽转得生硬，却仍激发了刘珑无穷的兴趣。“是啊是啊，大皇兄真的是说，梅姐姐以后都跟着你了吗？”
“梅香她是这么说的，”女孩略微恭敬地轻声答道。“我打算先暂时留她在挽湘宫小住一阵，再看看殿下怎么安排。”
“唔……”刘珑蹙了蹙眉。“那梅香，从前可算是大皇兄身边最有权势的女官，因为通传各类大事，所以几位皇兄皇弟，还有詹事府的大人们都对她很是客气。现在大皇兄突然把她放到你这儿，薇然，要小心她心有不甘哪。”
薇然只是笑笑，想起女官的话：“就是殿下们见我也要叫一声姐姐，三、四品大员也要贿赂我给他们透露风声又如何？这些既不能给我养老送终，也不能供我死后四时祭祀，还是一碗青春饭。难道要等到二十多岁再无退路，才被太子殿下发去太子妃或哪位侧妃身边做嬷嬷？那我可怎么出宫嫁人？”
其实梅香是个极其矛盾而富有魅力的女人，她一面深爱着师兄梅少英，为了给他复仇不惜性命与自由；一面又坚信自己未来一定要出宫嫁人这件事——不管未来夫君是谁，嫁人后都可以以梅家女儿的名义，接梅老爹出宫养老、完成梅、黎两家自由的夙愿，以及代梅少英尽孝。
而最让女孩欣赏的，还是女官在这两件，必须完成的事之间的权衡：梅香坚定地将为梅少英报仇放在第一位，为此进入东宫舍弃嫁人的机会也毫不犹豫。但当报仇一事出现转机，发现可以来到薇然的身边时，她又毫不犹豫地在报仇的前提下，寻求嫁人。
这正是薇然一直以来，希望方修云和周芝能够拥有的心态。她真心地希望，那两个少年能在不顾一切地复仇之后，还能过上正常、普通的生活，而不是一辈子与阴影为伴。
好吧，话题又扯远了。
其实与刘珑的担忧相反，女孩现在发愁的，却是梅香太过于“忠心”自己。
她知道梅香在东宫供职不过四年，但从女官和太子的只言片语，薇然都能感到他们之间较为模糊的尊卑界限，和不同一般的主仆之情。虽说刘宸向梅香隐瞒了梅少英之死的部分真相，但其实也是为了梅香好，安知他又不会像薇然一样，瞒了几年后忽然在某个契机下告知呢？
更何况刘宸还曾托付薇然，为梅香寻一良人下嫁，更让女孩感受到了太子殿下对梅香潜藏的，上司对下属的关怀。
可按照梅香自己的叙述，却是她自两年前得知真相之后，便将一腔感激全数倾注于了薇然的身上，对刘宸则渐渐离心。
而太子殿下居然两年来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贴身女官早已与自己离心的事实，还对薇然说什么“虽说（梅香）是孤的人”……
这一切，都让女孩无比的纠结。
“哎，”刘馨忽然兴致勃勃地推测了起来。“会不会是梅香在东宫做错了什么事，太子大哥罚她到箫姐姐这儿啊？”
“那倒不会。”刘珑笃定道。“将犯了错儿的宫女，打发到旁人那里，哪里有这样行事的？再说，大皇兄把梅香放在薇然身边，是为了震慑宵小、保护薇然，若是梅香最近做错了什么事，哪儿还有威慑的效果？”
“哦……”刘馨瞪大一双状似无辜的眼睛。“那箫姐姐，以后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大皇嫂咯？”
两人皆是一震，一者没料到刘馨思维发散的这么厉害，一下跳到了这种地方，二者惊讶于二公主殿下竟如此敏锐犀利。
刘珑默默地反思自己：明明四哥出事那晚，太子大哥在舞凰宫就已表现得那么反常，昨日又什么招呼都没打，就把身边最得力的人儿送了过来。这份心意，傻子都该看出来一点，偏偏自己却被以往他们二人间极少的互动，和薇然太小的年纪给蒙住了理智。一叶障目，忽略了太子大哥对薇然有意的可能！
闻言便垂下了头去的薇然，则在心中苦笑：她的出身终究太低，太子正妃，或者说元后之位和公府庶女之间的巨大鸿沟，又哪里是一段叫骂可以轻易抵消的？
就连东太后，在出了这事之后也只是觉得她未来嫁入东宫为侧妃的把握大了些而已，至于太子妃之位，那可是万万不敢肖想的。
“馨儿说得对极呢，”仅过了片刻，刘珑便亲亲热热地挽起了女孩的手臂。“薇然啊，姐姐看太子大哥，对你很用心哦。”
“没有的事啦，”薇然顺势虚靠向刘珑肩头，仍作娇羞状。“珑儿、韵怡殿下，你们不要乱讲。”
“哪里乱讲了？”刘馨眯起两湾小月牙儿，越过课桌便挨了过来。“箫姐姐怎么不像叫姐姐一般，唤妹妹馨儿呢？”
女孩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她跟着刘珑八年了，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真的太清楚这些公主们的性格。梅香还是太子女官的时候，就是“梅姐姐”、“那位梅香姑娘”，一旦确定服侍自己，眨眼就变成了“梅香”。而自己原本只是靠着那点“政治资本”，得到了被尊重的资格，现在一看将来有可能成为让她们叫“皇嫂”，居于舞凰宫，再不济也是鸾和、灵素宫的人物，这态度一下就从“敬”变成了“亲”。
宫妃们好歹年轻时还是从宫外嫁进来的，但只有这群皇子公主，天生是彻头彻尾的“宫里人”——一切以身份地位说话，只信奉成王败寇，而不在乎道德品行。
当然了，心里的好恶是不会变的。像刘珑，从前在其他皇子面前从不理会身边的薇然，但回了宫里两人玩得好好的还是最亲密的姐妹；而讨厌的人如贤妃，面上自然要恭顺无比，但回了宫关起殿门，照骂不误。
皇子们长大了终究要接触朝堂和外面的世界，整天学的也大多是儒学那一套，所以成年后这种性格便会渐渐消失，如太子。但大多数公主，会就保持这个状态一生。年节里来挽湘宫请安的多少位长公主和大长公主们，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就像每类人群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而这，就是宫里的教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