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三滴精水,有了这缘起缘聚;同是这三滴精水,终是个缘灭缘去;今番将它写个志怪故事,就以这三滴精水为名,权且做《三滴记》,道与诸位。
——子奚(唐末五代)
混沌之初,天地未辟,寰宇如卵,三滴事记。
在那混沌之中,有一株老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萌的芽,什么时候生的根,又生长了多久。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高,枝叶有多广袤。老树上攀缠着一根藤蔓,不知它又是个什么藤什么蔓,何时爬上这老树的。树下盘坐着一位灵物,这位灵物不知是男是女,由何而生,由何而长。只知道他有手脚、有须发、有耳目、有口鼻、能呼吸、能跑也能跳、能言语、能生息。
不知道这老树到底有多高,根系绵延到哪里,但见其根系枝叶“绵悠长而天地短,虽极目而望不周。”故而唤作不周老树。
不周老树下的灵物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盘坐在下面的,不周老树化形而神,能与这灵物交谈,所谈之事,不过去、将未来,超脱了时间的束缚。当“存在”超脱了时间,就仿佛是个点,又仿佛是根线。点在线上动,点动成了线。这“卵宇”之中,无星辰日月,无冷暖昼夜,无四季交歇。
那株藤蔓就一直静静地聆听着,不周老树说一事,灵物便记一事。
这灵物不食、不饮、不寝、不息,如此听不周老树讲述他所经历的事,似乎永远都没个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电闪一刻,也许是沧桑亿年。不周老树讲完了他要讲的事。
灵物开始反过来讲他的许多疑问,灵物问一事,老树便答一事。
又不知过了多久,沧桑电闪之间。
灵物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指指自己,指指老树,又指指那株藤蔓,问道:“我是谁?你是谁?她又是谁?为何有这天地?为何有这你我?”
不周老树也答不上来了。
老树和灵物便一起思考着。
又是一纪沧桑电闪。
在这“卵宇”之中出现了一样东西,它从不周老树绵延出去的枝叶,伸长出去的根系聚集而来。历时三纪沧桑电闪才汇成三滴聚到一起,聚到不周老树巨大主干上的一处小坑洞里。
它晶莹透亮,它会流会动,有时圆,有时扁。
不周老树将这三滴天地精华送给了灵物。灵物用耳去听,它没有声音,用鼻子去闻,它没有气味,用眼睛去看,它没有颜色,用手去碰,却突然如电一般袭来一种奇妙的感觉。灵物试着将它放到嘴里去尝。当它入嘴的那一刻。灵物突然感到一种“我”的存在感。他从未有如此充斥全身的喜悦和满足。但那三滴精华很快顺着喉咙流入腹中。
灵物惊恐地掐住自己的喉咙,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没有怎样!
他呆然的品咂着舌头,再也没有那样神妙的感觉了。
他很失望!
“那是什么?”灵物问不周老树
“它叫做水,是天地的精华。”
“水?那我现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它让我喜悦,又痛苦。”
“这种感觉叫‘渴望’,当你拥有一件事物时,你很喜悦,然而片刻就会失去它,你很痛苦。你想再一次拥有它,这种感觉,叫‘渴望’。”
“那,水还有么?”
“有”
“在哪儿?”
“在这天之上,地之下,天地之间!”
“那,我怎么得到它?”
“当你的‘渴望’足够强烈,你就能挣脱天地的束缚,才能找到它。”
“‘渴望’足够强烈……。‘渴望’……。‘渴’…。‘望’…”
灵物若有所思,他不再与不周老树交谈,开始思考。
不周老树,和树上的藤蔓看着灵物在思考,在变化,都不打扰他。
当变化产生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时间”的存在。
灵物陷入深深的沉思中,他的头抵着,随着疑难渐解,他的头渐渐抬起来,望着天,他似乎明白了一步。
问题越发的深邃,他的渴望也越发强烈,伴着强烈的渴望,他的身体也在膨胀,一圈圈的膨胀。
当他在思考中意识到“时间”这种存在的奇妙性时,他的渴望更强烈了,对于“我”这种存在的认识更加清晰,他更希望能找到“水”了。
“时间”在延伸他的渴望,他在与所有的束缚,与所有阻挡他寻找“水”的障碍作拼争,他以自己的心跳一次为一秒,眼睛一睁一合之间为一日,头一俯一仰之间为一年。
渴望逐渐强烈,他的身躯逐渐庞大,在一万八千个俯仰之间,他的身躯逐渐穿过不周老树浓密的枝桠。他正在逐渐的变成一个巨人,巨大到这“卵宇”使他感到气闷,终于当他想通了第一万八千个疑问。他的渴望已经足够强烈,他的力量已经足够充裕,没有什么能再束缚他,就算天地,也不能!
他这样巨大的身躯蜷缩在这卵宇之中,他的腰被压的不能再弯,他的头已被挤到了两腿中间。“渴望”和“力量”使他怒吼,他举起双手向上撑天,双脚发力向下撑地。天被撑的越来越高,地被撑得越来越厚。
天每高一丈,不周老树就将枝干伸高一丈,撑着这天,地每厚一丈,不周老树就将根系长深一丈,稳固这地。
就这样,天越来越高,地越来越厚。
直到有一天,无论他如何发力,如何怒吼,天也不再变高,地也不再增厚。他困惑,当所有的蛮力都不奏效,他有些绝望。然后他低下头来,对,当他的头不再高昂着无视一切。他才发现,在这“卵宇”的四周边缘,天地接合一线之处,紧紧地粘连着,使天地难以再分开。
他才知道,天地不能一味的高,还要广阔。
不周老树将它一根强壮的枝干化作一柄巨大锋利的斧头,灵物将斧头持在手中,向天地的边缘砍去,让天地更宽阔,然后再回头将天地撑的更高。
就这样,天高一分,地厚一分,他再用斧头将天地劈的更宽阔一些,宽度与高度本不就是相生相成的么?
终于,天地变得很高很阔,天上的“水”化作雨雪落了下来,地下的“水”化作泉溪,汇成河海奔腾不止。天地之间的“水”化成云和雾飘荡在他的眼前。
他的渴望终于得以解饮。
然而他却倒了下去,他力竭了,涅槃了,死了。
他的双眼变成日月,头发变成星辰,呼出的气变成了风,他回荡在天地间的怒吼变成了雷,他的皮肤和皱纹化为高山和峡谷。
为了使他斧创的天地更牢固,他将自己的四肢化为四根巨大的柱子。
撑着南天的叫南天柱,北天的叫北天柱,西天的西天柱,东天的东天柱。
四面天因此得以牢固,然而中间的天却摇摇欲坠。不周老树便将自己化作了一座山,在这中天之界顶着天撑着地。不周老树变成了山,灵物已经涅槃,但当初不周树上的藤蔓眷恋着这片老地方,不肯离去,依旧缠绕着不周老树所化之山。
不周老树所化的这座山就是不周之山,也叫不周山。
自此,世间有日月,有星辰,有昼夜四季,有冷暖饥饱,有雷电风雨,气候造化,精华日浓。
那死去的开天辟地斧创世界的灵物,便是后世所记的盘古氏神。
盘古死后,他对于水的那股渴望,由虚化灵,由灵化实。得天地蕴养,化作一神,名曰亢苍,为龙身。盘古之精化作一神,名曰烛九阴,亦作烛龙,龙躯人面。盘古之血化作一神,名曰形天,亦作刑天,为人身。
三神较力于中天境内,战无日夜,波及不周山,不周山险将崩塌。幸有昔日巨藤伸藤延蔓将山抱住,又将自己的根系扎入山体才将不周山稳固住。
巨藤元灵出窍前来劝战才将三神劝住,三神一战惺惜,约为兄弟。亢苍为长,烛龙次之,刑天最小。三神受巨藤之请分管世间水务及一应水族。烛龙居极北,管理北方水务;刑天居极南,管理南方水务,亢苍居中,管理中方天水务。
自此,云雨风雷,来往气候,造化天地。天地间的各种灵华亦各自修元成神。
天帝、玄女、伏羲、女娲等等一应诸神渐渐出现在天地间。后来天帝以神力在中天境上开辟天界,邀请诸神同住,除亢苍、烛龙、刑天三大水神之外,其他诸神应邀前往,以天帝为大,享受天地福岳。
又过了三万六千年,不周山的巨藤参透无上之道,弃世将游九天之外。天帝恐巨藤离去后,不周山将会崩倒,到时中方天境不稳,自己的天界也将坠裂。于是在八天外追上巨藤灵神。
天帝拜请巨藤灵神道,“先神久居不周山,未曾拜谒,世以巨藤灵神相称,未知先神真名是何?”
“吾之名非‘我’亦非‘你’吾名‘她’也。”
天帝不解,固请明示。
巨藤灵神笑曰“汝知天为何意?地为何意?而敢于天地间自名天帝!汝既不知‘你’‘我’,而又何问吾名?”
天帝惭,不能对,但请巨藤灵神留一固不周山之策。
巨藤灵神答道,“吾离山之时,已将吾所结化之实留于不周山下,他日自将萌生,汝再去请水神之首亢苍,将太古留下的三滴精水滴在那仙芽上,待其根强藤韧,则稳固不周山足矣。”
天帝之心乃安,谢别巨藤灵神,往视不周山下,果见一仙芽萌生,缠于不周山体。天帝乃往中方天境府,请水神亢苍将三滴太古精水滴于仙芽上。
亢苍慨然应允,亲至不周山滴下三滴太古精水。这仙芽为巨藤灵神之实,更兼精水所养,日渐茁壮,根须叶蔓遍布不周山,每百年一开花,花开灿烂,大为风景,自此天帝与亢苍兄弟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