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喜提着袋子,爬墙过去,轻手轻脚,撩开刺丛竹叶往里走,铁牛一会就看不见他了。
过了一阵,竹叶晃动了,百喜缩头缩脑钻出来,一脸紧张又兴奋。
穿过矮树密集的小巷,来到后山一块叶片萎黄的高粱地。百喜看铁牛懒洋洋模样,说:“你以为现在就钓到斑鸠?斑鸠这家伙最喜欢吃桑籽籽,吃多了就会醉,像人喝醉了酒一样,它睡在窝里不动不挪,你捉就是。”
铁牛高兴得跳起来:“嘿,嘿,我去捉!我去捉!”
百喜说:“还早。我们先到山那面玩,中午再来。”
两人穿过高粱地,看见一座平顶高山,百喜说:“那天爱华就是在这山脚下汆河的。”
铁牛心里一阵紧张,不声不响跟他下到山脚。
这是很窄的一个村口,水淹过的村田已退出来一片。有条从山村流出来的小溪,高高低低缺缺垴垴的溪岸长满了半边莲、黄花菜、鱼腥草、蒿子、香茯子、水芹菜、车前草、霸根子这些形形色色的杂草,绿毯子似的,中间夹着星星点点的黄花、白花。半边莲花只有一个半圆,小指甲那么大,却黄灿灿地连成一片,像撒落满地的半边小铜钱。阳光蒸发着草丛和泥土的水汽,一团团滞热的又香又苦的生青气味在低层空气里回旋。
浅浅的溪水流得很慢,好像上面山村有个化银炉,化出一股纯银的液体盈盈地流淌。草茎较粗硬的黄茎子、路边蔷的长茎伸向水边,水流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动它,茎尖叶片上沾着的水珠一颗颗地弹闪,犹如熟透了的银色小果实。
视野里没有人,也没有猪牛,格外安静。
他们寻块石头坐下来。
百喜指指跟前的小溪:“这里面也有迎水鱼,只是没有大鱼,你看。”
他们瞧着跟他们心情一样悠闲清澈的溪水,它流到仍然淹着低处村田的河水交接处,才有些跳动的小水花,反射斑驳闪烁的阳光。
果然,几条手指长扁扁身体的小游鱼穿过水花,迎着溪水优哉游哉,摇头摆尾,一会“倏”地一齐掉头回游,一会又优哉游哉摇头摆尾上去,银白里透出淡绿的小背脊,活像些软溜溜的玉条儿。
他们对这些一寸两寸长的小游鱼没有兴趣。
铁牛眼睛盯住溪边一棵谢花的野蔷薇。野蔷薇枝头立着一只比麻雀稍大的小鸟,麻色羽毛,金黄而尖利的短喙,尾巴却比身子还长。长长尾羽一刻不停地有力地弹翘着,使支撑它的极有韧性的野蔷薇枝忽忽地一弯一闪。
小鸟高高地昂起头,看看他们,又看看水里,“叽呀、叽呀”地叫,好像在问:这些鱼你们捉不捉?你们不捉我就捉啦!
铁牛说:“这鳖鸟,像只叫鸡公。”
百喜说:“这是叫鸟子(鹪鹩),吃鱼的。矮树丛里尽是它的窝,可能就在那边。”他指指山边一片灌木。
铁牛露出成人似的大度的一笑,“我们捡它鸟蛋去吗?”
百喜说:“这家伙狡猾得很,百只窝九十九只是空的。”
两人起身走,顺便在芋头田摘了两片青油油光溜溜的大芋叶戴在头上。
正走着,百喜突然问:“都在讲,你爸捡宝贝了,真的吗?”
铁牛眼睛一瞪:“我爸捡了宝贝?哪里捡的?”
“说是河里捡的,你不知道呀?”
铁牛一手捂着头上芋叶,一手甩来甩去,不吱声。
百喜说:“你们瞒着干什么?别人都在讲。”
“放臭屁!”
百喜不再问了。两人默默走到山崖下的水边,寻块荫凉地方坐下。两双眼睛看着水,又望到对岸已露出水面的河堤。
沉默一阵,铁牛说:“我爸讲,过几天我们就回去。”
一想到要回自己的家,铁牛就高兴起来。忽然又说:“不晓得我那棵梅树淹死没有,我那蔸长得好大的黑豆子树肯定淹死了。”
两人沉默起来。
忽然百喜叫道:“看,绿鸟姐(翠鸟)!”
临水的山崖边,有两只翠鸟在直立的崖壁上凿巢。它们扇动小小的绿色翅膀,像一片用看不见的线吊着的绿叶一样停在空中,扇呀扇呀,突然向前一冲,冲到崖土上,红色坚硬的小嘴就把风雨松蚀的崖土冲了个小印痕,落下几颗泥土。它冲击一次,又荡回身在空中停住,扇呀扇呀再向崖土一冲。几次冲击,崖土被尖嘴撞出个小洞来。以后它停在生长崖边的小树枝上休息一会,再不厌其烦一次次冲击。洞口半寸深了,鸟儿就用红油油爪子攀住洞沿,嘴不停地一啄一锉。
铁牛对这绿鸟很熟悉,啸天湖的湖河塘坝经常可以见到。但很难亲眼看它们这样凿洞做窝。湖区堤坝它们不太喜欢,土质不好,凿的洞不久就会垮掉。铁牛多次在洞里摸到过它们的蛋,白白光光的,一窝五六个,有时还被翠鸟叼进窝里的鱼骨头刺痛了手,有时候手臂上糊一层它们的白屎尿,很腥,但不太臭。可惜蛋太小。
他顺手抠一块湿泥,朝翠鸟扔去。
“唿唿!”翠鸟小脑壳一抬,像被大风一吹,眨眼刮跑了。
铁牛嘘了口气:“现在可以去捉斑鸠吧?”
他们溜回林边,两手拨开乱草刺丛,从矮墙翻过去。
这片林子真不错,高大的香樟、苦楝、杨树,还有几株桃树。可惜桃子扑打过了,仅剩零零星星小青皮桃挂在枝上。紧靠屋檐是长长一大圈南竹,青得发亮的竹皮光溜溜的,枝叶茂盛地冲向天空。
不用百喜指点,铁牛就看到好几只斑鸠窝,砌在高树杈上,在幽暗光线里,像些硕大的树皮瘤子。
正瞧着,头顶传来“扑扑”声音。
“嘿,有鸟!”铁牛轻叫道。
百喜仰头瞄了瞄,“你上这棵树,有两只窝。那边的树窝高些,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