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由得想起祭水神的事来。是啊,老辈人说地上有土地爷,山里有山神。那么水里就一定有水神了?看水炳铜背着他搞的那些名堂,他就只想冷笑。你水炳铜真能和神鬼对话?拿活人去祭!亏你干得出!可是,这水的力量确实太厉害,一年治不下,一年就没得收成啊。
如何治住水患?要有个办法,一定要有个办法。
首先要有个专门组织。他想起汉口、岳阳那些大垸子都有堤委会,有专人做事,有专门办公的地方,有好大的仓库。啸天湖可以搞个负责小组,就是村委会兼管起来。
办公地方呢?仓库呢?毫无疑问,要建在堤上,水淹不着的地方。
突然天空一道闪电,银鞭一挥,把南边山影抽打得晃动起来。他心一惊,要下大雨了。那闪电在脑子里呼地照出一片地方:金钩寺!
好地方!这次不是金钩寺,啸天湖死得没几个人了!
他想,老辈人思想迷信,不敢动杨戬哪吒的二神庙,把这地方浪费了。
想到这里,他像看见大鱼已经投降一样,高兴地一拍舱梁。
玉兰一惊:“怎么啦?你好像在念什么经?”
秦天假装生气道:“念什么鬼经啰。你做你的事,莫打岔。”
玉兰不吭声了。
他想,到哪里搞建仓库材料呢?
脑子里突然又一亮:郑爱英派得上用场!
越想这事越有眉目,好像泥工木工到齐了,已经动手了,心里就喜滋滋的。
忽然觉得风大起来,船在晃动。他向玉兰喊:“在舱里站稳啦。”又半开玩笑说,“掉下水要记得喊救命啦。”
玉兰迎着风就把网兜向他扑来,他一把接住:“莫乱搞!”
玉兰显然有些生气了:“今天你好像是在唱空城计啊,坐着摇摇不动。想什么鬼心思吧。”玉兰也是爱听戏的,识得些文字,常听丈夫讲《三国》、《征东征西》。
秦天倒嘻嘻笑了:“是唱空城计呢,我要打退司马懿十万水兵。”
玉兰扭头不理他。她虽然估不透丈夫想什么,但他是为头的,眼前啸天湖大堆事要做,白天忙公事,夜里要打鱼养活一家。累得往床上一倒就打鼾,哪有时间想事呢。于是不再打搅他,专心守她的鱼栏。
这里有些眉目,又一件事压上心来:冲跑房屋的几户会有什么想法?秦厚德不会乱来。骆篾匠的儿子骆飞亮十八九岁了,铜师公的儿子也十五六岁了,都要添丁立户了。
忽然想起那天开会分土,一向说话丁当响的水炳铜,怎么表态时模棱两可,没和姚先喜结成一帮?
姚先喜、水炳铜,啸天湖两个不寻常的人物,两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啊!
秦天想,啸天湖这几个人,自以为熟悉透了,谁的心性如何以为摸准了。不见得啊!那天居然是姚后喜一番话把僵住的问题解决了,让他吃了一惊!
想到这里,秦天忽然焦躁起来,恨不得马上找老肖他们商量对策。
他摘了斗笠往舱里一扔,站起身。
船一动,玉兰回头说:“还在下雨,把斗笠丢了干什么?”
秦天走到前舱,朝鱼篮踢了一脚。
“算了,让长根他们来。”
回到家,正在腾出鱼篮,好像听到铁牛的哭声。玉兰大声问:“秀月,铁牛怎么啦?”
秀月显然没睡着,“他怕浪呢。”
秦天一声不吭,等玉兰把鱼倒了,划到十春门口,喊他出来,接了长根,又交待几句,就把船交给他们,从禾坪趟水到家里。
秀月还在对她妈妈说:“铁牛听得浪鼓子(水浪)在床板下砰通砰通响,风又把茅扇刮得往床上飘,雨也洒进来了,他就吓得哭。”
秦天叫秀月睡到她妈妈床上,自己脱光衣,站在禾坪凉凉的带点泥腥味的水里洗抹一下,进屋挨着铁牛坐下。铁牛知道爸爸上床了,再不敢哭,却止不住一抽一搭。秦天伸手一摸,儿子头发眉毛湿汲汲的。真是水溅的还是雨淋的还是眼泪流湿的?忽然心头微微一颤。想他小小年纪就睡这样不仅风飘雨洒,还有水浪滔滔蚊虫嗡嗡的地方,怎么能做一个平安温暖的梦呢?
把一声叹息压下去,嘴里说:“没得用的,水又没淹到你床上来,哭什么呢,再莫哭了。”
没等儿子抽泣声停止,他就鼾声呼呼了。
天刚亮他就醒了。看看天色转好,茅屋顶上的白雾像一夜长出来的鲜菌,薄薄一层,仿佛脆嫩得棍子一扫就会在一阵轻盈脆响中溅出乳汁来。白天一定会有好太阳。交待秀月到街上卖鱼,玉兰整地,自己早饭没吃,就涉水到肖海涛家。
肖海涛刚刚起床。无论逃荒在外还是陷在水里居家,他都不忘早上用布包包里的草木灰擦牙。
他向秦天咧咧嘴,“这样早?”
“昨天夜里想了好多事,恨不得半夜叫你起来讲话。”
肖海涛吐尽了口里灰末,在禾坪水里绞把手巾抹过脸,两人一道吃了些南瓜粥。
“你像有什么大事,我猜。”肖海涛脸色庄重地说。
秦天讲完他的想法,归结道:“迫在眼前的有五件事:种好秋冬作物;各户修补房屋;无房户筹集材料赶在入冬前建好房子;成立堤防小组,谋算冬修,恐怕还要春修;年内建好堤防仓库。”
肖海涛拍着秦天膝头笑道:“老秦,你这也叫安居平五路呢。”
秦天被说笑了,马上又沉下脸,“你说金钩寺建仓库有什么问题没有?”
肖海涛一拍板凳:“这有什么问题呢。一座废庙,又不是谁的私业。”
秦天沉思半晌,忽然仰头把眼睛一眯:“这次分土,水炳铜、姚竹村居然没反对,这里头……”
肖海涛也沉思起来。
“是这样,老肖,”秦天果断地说,“今天上午你和老谢管整土这边,你要暗中察访一下,不要让他们知道现在的计划。我和秋木匠到瓦窑那边去找郑爱英。这事不积极动手,麻痹大意,到时候戏就唱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