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里,安好栽了一棵美人蕉。她一个人蹲在那里培土。敬国则坐在椅子上看她。
“好端端地为何栽棵美人蕉?”他将旁边的水壶递给她。
她浇了花,左右看看。“你去了北平,我总要找个借口才好来这里看看。等明年开花了,我们一起做诗词咏它。我都有了些题目在心里了。“
“既然你想照顾这些花草,就干脆搬过来。干吗一定要住宿舍,这个天气那里又湿又热的。”他不解地看她。
“如今可不一样,我也算未过门的女人。”她转过身,略有些娇羞。“大娘娘都还没有点头同意,我草率地搬过来,不成体统。”
“你也忒谨慎了。我走了,反累你定时过来,倒显得我不怜香惜玉。”他摇了摇头。
“房子总要有人照看,别的不怕,你那些书要是让虫子啃了,或是纸张发霉,可是巨大损失。你的很多书都是孤本,要想再弄来一本,可不能了。”她走近叮嘱他“先生,你此去北平可要多照顾自己。那里和这里不同,到了9月以后,天就开始凉了。”
“我也只在那里客座半年,到了12月底便回来了。”他受北平那里一所大学邀请,去那里交流访问大约半年。临时受邀,走的自然匆忙。
“你到了那里,可不要忘记和大娘娘他们报个平安。”她欲言又止,停在那里痴痴地看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扯进去。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忘记。到了那里便给你们发电报,好叫你们都放心。不过暂时也不知道住在哪里,所以不能及时写信。”他当然明白她的心意,只把后面半句也说出了口。“若收到我的信一定给我回信,我也要知道你的情况让自己安心。”
两个人吃饭,她却做了四菜一汤。吃饭时,她怕他吃不饱似的往他碗里不停夹菜。他知道她一番好意,就勉强地吃完。自从得知他要走了,安好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却不知从何开口。
“你在那里工作得好不好?”他看她吃好了,一个人怔怔地望着门外。想她的心情一定低落,找个话题和她聊天。
“也没有什么事情,无非就是打字,誊抄一些文件。办公室里面的同事经常外出跑业务,所以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办公室里面坐着。”她把眼光收回了,低头弄着手指。
“是不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工作?”他觉得她应该是委屈的,自己大费周章地让她回了上海,可是却不能把她带回自己身边。
“怎么会呢。从以前一味地依靠别人到自立更生,我已经很满足了。这里的工作比得我在绸布厂和绸布庄,已算得很好了。我父母都不敢相信我比念学堂的女孩子都要强。”她父母的后半句却是,做的再好都不如嫁个好夫婿,让她早点把和敬国的事情定下。可是这个话,却说不出口。
他把碗筷放下,正色道:“安好,只要你喜欢做的事情,我一定支持你去做。今后我们一起生活,我都给你自由,赞成你出去工作。”他安静地看着她的脸庞。“所以你做任何事情,都不要给自己压力,也无须再证明自己有多么强大。”
“是”,她服从地点头。心里十分感激他。
吃完饭,两个人在天井看着星星。他告诉她哪颗是小熊星座和大熊星座,哪里是北极星和北斗星。她边看边拿了针线给他纳鞋。“皮鞋太硬,站着上课太累。”她希望他今后在课堂里都能穿着她做的布鞋。
看她两只手灵活地左右穿插,敬国觉得心里柔软而舒适。他想,若这余下的人生都在这样美丽的夜色里度过,他此生无憾了。两个人安静地坐了半晌。
“那天我走,你不要送我了。”他突然说,因为害怕她离别时的眼泪,那样的眼泪,他不愿再看到一滴。
“是。”她装作不在意,可是眼泪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趁他不注意偷偷抹掉了。
“我帮你收拾行李吧。”纳完鞋,她又说。
“好。”他看她在他的房间里来来回回,自己一点缝隙也插不进去。整理完妥后,她准备回宿舍。他要送她。
“先生,只这回你别送我了。我害怕自己太软弱,让你不安心地离开。”可是她刚走到门口,一只手便拉住了她。
“安好,你就没有多余的话要与我说。”他依旧抓着她的手,她已经泪流满面,所以不愿回头。他缓缓绕到她的面前,一双朗目炙热地望着她。
“安好,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我说我愿意用后半生来弥补你,只怕你不相信。你等我回来,我一定会让你幸福起来。你再等我最后这一回。”他的声音如此温暖深情,她未等他说完,回首伏在他的怀里。
“我明白。”她说。其实她的心里有好多愁绪要告诉他,她想告诉他,从14岁那年开始,她就开始爱这个所谓的丈夫。即使他对她百般讨厌,她都不曾停止那样爱他。如今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爱他,所以她更加害怕失去。她种了那株美人蕉,是希望他记得那株永远眷恋爱人身旁的虞美人。可是这些话,她却没有办法亲口告诉他,只能化做翩翩泪花儿。
“那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他说着拿手轻轻敲着她的背,如同哄一个即将入睡的孩儿。
“我一定好好地等你。”她抬首承诺。他将她的泪儿擦拭干净。随后他到楼上拿下那本《哈姆雷特》递给她:“这个是你没有看完的那本书,我不在的时候让它陪伴你。”她拿过书,翻了几下“恩,等你回来,我也该看完了。”
两天后,蔡敬国踏上去北平的火车。站台上有他的同事和朋友,就连吴玄芝也来送行。到了北平,他立刻给母亲和安好去了电报,交代自己安全到达。随后,教育局和大学的教授们纷纷邀请他各种学术会议和交流活动。他频于各种事务,写给安好的信也是写了改,改了写,迟迟没有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