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学校放寒假,蔡敬国与学校请假后匆匆地回到了湖州。他的心里反复都是吴玄芝的劝慰之词。
“以我对安好的了解,我觉得她必有隐情。她这样做,便是不想留了余地。叫你叫她自己左右为难。可是敬国,事情已经过去了。你难道还要追究下去吗?即使你要追究也要当面问她比较好。”蔡敬国反复地想,只觉得他的母亲可能是始作俑者。能够让安好言听计从莫过于老太太了。
“如今我也不想瞒你。我是去上海找过她。“老太太听闻他来询问,知道儿子的脾气,一五一十地将去上海见她的事情告诉了他。“我也不是想要拆散你们,只是让她自己有多一份考虑。”
“娘,你为何一定要插手我的事情。”他紧锁着眉头,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敬国,我是真心想收她做我的女儿。你一直不待见她,休妻后她总要嫁人。她做了我的女儿,就算不得二婚,嫁人也体面些。”他娘辩解道。
“娘,你总觉得我们是你的儿女,便没有了选择人生的权利。可是,人心是不能操纵的。当年你硬让她来我家做媳妇,为的就是让我记住这里。可是我一味想要自由。如今我已经把安好深深埋在心里了。可是你却又容不下她。她难道是娘用来和我博弈的赌资吗?如今她听你的话,离开了我。而我的此生都将毫无意义。”他颓废地垂着头,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去。他打开自己的卧房,那里是他的婚房,也是安好生活六年的牢房。他贪婪地寻找这个房间里关于安好的线索,可是时间太久了,没有留下她的痕迹。他颓然地倒在床上,和安好的一切都如电影一般,在他的面前无声地放映着。
那年,他第一次回来。在桂花树下看到了她。她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却常常故意低垂着表示谦逊。她常常站在远处好奇地看他,但是眼神一旦接触,便害羞地躲开。仿佛是一只小猫。
那年,安好第一次到上海。她坐在天井里,一声不响。任凭他们在客堂里讨论她的去留,只是低首看着地上。仿佛一切都必须逆来顺受。知道她可以留下,她感激对他笑了笑。
那年,她得了急性肺炎躺在病床上。看到她躺在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他隐隐得有些心疼。每逢他来看她,她眼睛里既有兴奋又有不安。她总张罗着让他喝水,吃苹果。仿佛得病的不是她却是他。
那年,他在教堂和她说了一番话。他第一次看到她饱含眼泪的眼睛,她拼命地忍住,上嘴唇咬着下嘴唇。她转身消失的背影让他心有不忍。他那禁锢他自由的婚姻,却在某天让他产生了眷恋。
那年,她离家回来。久别重逢之后,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举手投足在每个瞬间都牢牢地抓住他的视线。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小鹿乱撞,犹如他们初见。
他多么希望,他回家之后,能够再次看到他的安好。她站在天井里,傍着一株开着红花的美人蕉。她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告诉他“瞧,我看完了整本的《哈姆雷特》。你若说得出前面的对白,我便能接下面这句。”
他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安好,你不能用离开惩罚我的过错,我错过的岁月,我一定会用这一生来偿还,只是请你不要放弃我。
老太太拉过敬业来,叫他到房里看看他哥哥。敬业在门口犹豫了一阵,敲响了门“哥哥,你还在里面吗?”里面没有声音。他推开了门,看到他哥哥躺在床上,脸色煞白。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
“娘,哥哥好像生病了。”他慌忙叫来母亲。“准是受凉了。瞧哥哥怎么穿得这么少?”敬业忙扶他起身,往他的嘴里灌了些热茶。
“还是叫个郎中来看看吧。”她娘焦急地安排下人们去喊郎中。自己则坐在旁边照看他。
“安好,你等我,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突然他迷迷糊糊地挤出了这句话。“我梦见你结婚了,你走了。还好你在,你在。。”原来是他的呓语。
老太太听见后,只得拿帕子擦泪。“好孩子,娘就算对不起你。可是你不要这样作践自己啊。”
“安好已经嫁人了。”淑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低声插话道。“我娘家来的信里那么说的。好像在十二月就办了婚礼。现在已经去美国度蜜月去了。大伯大概是知道了吧。”
大家都沉默了。随后老太太低声叹了口气:“以后安好的事情别在敬国面前提了。我打算把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余管家打点,过了年我们搬到上海去吧。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在那里生活。“
过了会,下人把郎中引到屋子里。那个郎中为他诊了脉,并开了几副药材。老太太让人抓了来,自己亲自煎了让他服下。到了下半夜,敬国的高烧才逐渐退下。
清晨,蔡敬国在混沌中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安好没有回来,是自己的母亲赶走了她。他颓然地穿上衣服,起身便要离开。下人看他要走,忙通知了老太太。老太太一把拦住他。
“敬国,你扔掉娘,你弟弟和侄子,便要这样走吗?”老太太扯着他的衣服。
“娘,你让我回上海吧。我不会再去找她。她也不会再回来了。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了。”敬国任由他母亲扯着他,他无处可逃。
一旁的蝈蝈眼见这番情景,吓地直哭。淑芬闻声赶到,忙来哄他。小孩子在她怀里不停地哭闹,淑芬忙搭腔道:
“蝈蝈,快来拉住你大伯。让你大伯别生气,带了蝈蝈去吃糖。好不好“蝈蝈倒也乖巧,又伸手让敬国抱。蝈蝈一边抽泣,一边伸着手。那样子可怜极了。
敬国实在不忍,放下行李抱起了他。他心里想着“蔡敬国,你这一辈子注定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