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眯眼仔细打量了站出来的人，不过青衫长褂，也没有虎虎生威的一身气势，只是再普通的一个人，脑袋思索了一番，似乎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一号的人物，左思右想也是，镇子本就大，少说也有千百号的人，怎么可能所有的人都见了个遍，况且即便是见过，大概就是在哪里打了一个照面。
他稍稍细致的看了吴先生一眼，确定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心下才笃定道：这就是一个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
谁又能记住一个没有作为的普通人呢？
王大人开口道：“你是谁？”
吴先生道：“一个教学的先生。”
王大人疑问：“一个教学的先生？”
吴先生道：“正是。”
王大人又问道：“你一个教学的，不好好教你的学，倒来到这里出风头，你知道这是哪？这里在做什么？”
吴先生目不斜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自顾自说着不相关的事情，道：“我教学从七八岁的孩子教起，这个年龄的孩子贪玩，书本上晦涩难懂的文字对于他们而言就仿佛天书，丝毫吸引不了他们的兴趣，他们只在意什么有趣，什么好玩，没有意识上的条条框框，也没有各种拘束，只知道开心就好。我不认为他们有错，一位孩子的天性本就是玩这一个字。”
“放肆。”师爷模样的人站出来大声呵斥，余光瞥了眼王大人，见大人他没有阻拦，便渐渐放下了心，声音也格外高亢了许多，道：“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可知道因为你耽误了多少的时间，还不赶快走开，要是等我们轰你走，到时候可就不知道你是爬着，还是滚着了，听到没？”
师爷声色严厉，语气中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大有就要动手的意思，这周围的侍卫已经绷紧了弦，只待那一声令下。
都见过了王大人的手段，这王大人做事心狠而手辣，早就有了前车之鉴，哪还会有人笨到迎风去忤逆他。
偏偏就是有这样傻的人。
气势已经剑拔弩张，吴先生却丝毫没有畏惧，铮铮着双目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一呼一吸间，平缓又舒畅，真真的是一个镇定自若。
师爷模样的人头一次瞧见这么拧的人，还在不信的嘀咕着：真有不怕死的？转头又看了看王大人的脸色，才咬着牙道：“来。”人字还没出口，到听得王大人轻笑道：“有趣，真有趣，那个叫吴先生的，你继续说。”师爷模样的人哪里还敢再说话，躬身退了回去。
吴先生缓缓继续道：“孩子小，也爱玩，但不代表他们就能为所欲为，既然不愿读书，那再强迫也只是于事无补。所以我就放任他们，但每次见面时，我都不停的提醒着他们，什么叫礼仪，什么叫品行，怎么是好，怎么是坏。算下来我教学的时间也很长了，到现在孩子都已经长了几岁了，依然的不爱读书。上课时打打闹闹，争争吵吵，知识没学到多少，是我这个教书人的过错，是我的无能，但万幸我的学生知道了规矩，也知道了约束，知道了哪些事情应该做，哪些事情不应该干，大概这便是我最自豪的事情了吧。到今天我还在提善恶，孩子尚且都懂，我相信成人应该不能不及小孩子吧。”
话音刚落，王大人已经开始鼓掌，大笑着说了几声“好”，良久才停下，满脸兴致的问着吴先生道：“先生叫什么名字？”
吴先生回道：“小人的名讳普普通通，单名一个挣字。”
“吴挣，吴挣。”王大人反复叨念着，点头道：“称得上铁骨铮铮，我喜欢这样有气魄的人，但凡如此的，想来也不会是默默无闻的一个人吧？”
吴先生听闻露出一丝落寞的神色，却很快的掩了去，道：“只是一名落魄的秀才罢了，无名无份。”
王大人道：“无妨，你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因为你比常人看的多，懂的多，但是有才华不一定代表就会功成名就，命运这个东西琢磨不定，许多人都看不透。”
吴先生疑问：“什么意思？”
王大人道：“你在讲一个故事，故事很有意义，但讲错了人。我说过喜欢你这样的人，却更多的是讨厌，大道理谁都会说，谁都能说，说完了呢？又会怎样？你有一张嘴，我有的是满眼的手下，就算说出了花，你能奈得了我什么，不过是空有一身的抱负。知道为什么许多人看不透命运，都是像你一样不懂得形势的好坏，所以说你之类的人大抵上落不得好下场，要知道力量这种东西，来的比什么都实在。”
吴先生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之所以不知道，是他根本就不能反驳，最可怕的事情无异于明明不愿意认同，却不得不在事实面前低头，这种心理上的委屈，来的比寒心更可怕，就好像现在的处境，他在下，王大人在上，他在仰头，王大人在低头。
可吴先生不服，他不信这世上真的没了道理二字，他厉声呵斥：“现在来说，大人你的力量确实比我的浑厚，单看这些的侍卫，足以令许多人胆寒，但我相信总会有和我一样的人站出来，凭着一颗心，一颗无畏的心，来抨击所谓的真理。”
王大人眯眼笑了笑：“我想看看哪里有人站出来？”
吴先生转过身子，面对着压压人群，高喊：“你们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没人应答，每个人只是看着他。
吴先生愣了愣，又道：“人生一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世道？”
依旧没人应答，每个人还是看着他。
吴先生张嘴又说着什么，只是好似自己嘀咕一般，谁都听不到了。
因为他越说越没有底气，越说越没有力气，最后说着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了，却还想要继续说着。
面对的是四周投射来的眼神，有明有亮，有大有小，有老有少，第一次能有这么多人的注意，应该觉得到心慌，吴先生没有，他能感觉得到的是来自心底的那一份寒意。
比冰还要冷，比石头还要硬。
终究，吴先生终究闭上嘴，不再言语。
默默转身看了台上的人，那台上人的表情都收录在眼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群后，那王大人淡淡扯的嘴角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渐渐在放大，扭曲，无声中在嘲笑着自己不自量力。
或许自己真的太失败了吧。吴先生自嘲：难怪自己一直都是碌碌无为，却不自觉的怨天尤人，真是可笑，可笑。
“先生，先生，我相信你。”有孩童稚嫩的声音传来，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却足以传开。
循声而至，一旁的母亲急忙掩住孩子的嘴，小声说着不要说话，一边费力躲闪着大家的眼神，急忙后退淹没在人群之中，没了踪影。
吴先生忽然笑了，暗道：还好，还好。
还好自己不是一个人，还好有人懂我，还好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
心底隐隐竟第一次有了骄傲的感觉，不为自己，为的是那一群可爱的孩子。
做老师，做到这样，也算得上无悔了。
吴先生挺直了腰背，昂扬了头颅，风吹散了两鬓的长发飞扬，也吹走了心上那一丝的怀疑与挫败。
世态炎凉，总有人的心是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