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周一，121路公交车站还是人满为患。车迟迟不来，等车的队伍排成一条百米长龙，每个人都显得焦躁不安。总有几个人站在队伍外跃跃欲挤，导致的后果是，只要车一停下来，这条长龙就由线断成了点，最终绕成一团乱麻。由学生会组织的戴着小红帽的志愿者们根本就是摆设，远远地望着，无能为力。在这样的拥挤中所有人都挤上了车，当然也包括踩点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但到终点时总有两三个人会丢东西。
兰州的公交上被称道的通常有两种人，一种是司机，不论羊肠小道还是繁华大道，司机都能拿出乌蒙磅礴走泥丸的气势，急拐弯，急刹车，借公交车的震颤和乘客们的尖叫声寻找赛车的刺激，有时为了把车里的人摇匀还会故意急刹车。还有一种便是扒手，他们胆大心细，能装能忍，胜不骄败不馁。蓝天上次和苏蕊去西关买衣服，车到培黎广场时旁边的一个女生突然尖叫一声，说自己的手机丢了。司机随即停车，让大家检查自己的东西，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苏蕊的包上，发现了一只带着褐色手套的手。蓝天伸手去抓，那只手的主人临危不惧，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倒开口骂人，接着一个急转身，拂袖下车而去。幸亏没丢东西，苏蕊和蓝天相视而笑，表示无奈也表示庆幸。
蓝天和苏蕊被挤在人群里，他感觉身后总有个人在动自己的口袋，蓝天用胳膊肘狠狠地砸去，没动静了，他的胳膊肘同时打到了两个人，蓝天听见有一个人向他道歉，还有一个破口大骂。蓝天都没有理睬，这样的早晨，让他的心情很糟糕。
西站倒车时蓝天看见了兰州图书馆，非要拉着苏蕊去买本，一进书店却碰见了唐梦雪和何思雨。
“早上好啊！”蓝天迎上去说。
唐梦雪看了蓝天一眼，继续低头看书，过了几秒才边翻着书说：“嗯。”
“真是谢谢你，”蓝天说，“不是你，我那书稿就毁了！”
“不用谢，快去买你的书吧。”唐梦雪说。
“那本小说是你写的吗？”蓝天刚要走，何思雨问道。
“对！”苏蕊挽着蓝天的胳膊说。
“我看了两章，写得真好！”
“去年得过青年文学奖！”苏蕊说。
“是嘛！一定要出版吧，我预订一本，要有签名的。”
“没关系，”蓝天说，“到时送你一本。”
“等出版了再说这种话，出不出得来还不一定呢。走！”苏蕊说，“别打扰人家看书。”
“再见。”何思雨笑靥如花地挥着手。
“学校见。”蓝天说着话，已经被苏蕊从后面推着走开了。
两人倒了三趟车，站了一百三十多分钟，终于到读者大道站。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强烈的光贴在皮肤上，汗水很快就滴滴答答往下落，这样的毒日头，让人觉得皮肤都会像冬天的冰雪一样被烈日烤化。
今天还算顺利，没堵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编辑叫余苗，穿一件连体裙，人长得很漂亮，快三十岁了看起来却像个姑娘。说起话来倒很老练，又带着一份亲切。
“是你的名字？”余苗指着封面上的签名说。
蓝天点点头。
“真帅气，”她说，“可是不认识。”
“是蓝天！”苏蕊说。
“哦，这会看着倒像了。”
“这样吧，我这里有一本新出的书，你先看一下，我读读你的作品，等等我们再聊。”
蓝天翻开余苗放在桌子上的书，是一本散文集，署名是“光头”。手底下翻着书，蓝天却忍不住地抬头看余苗。余苗是真漂亮，而且端庄，纤纤细指在书页上滑动着，长睫毛一闪一闪地，目光随着文字流动。
苏蕊发现了，大声咳嗽起来，余苗发现蓝天在看自己，抬起头，蓝天已经迅速把视线移到电脑桌面上了，又低下头，假装一本正经地看着书。
余苗再没抬头，一直看了两个多小时。蓝天看了她几十回，越发觉得漂亮。
两人等瞌睡了，余苗才抬起头，揉揉眼睛说：“很有吸引力，文采也非常好，可以说是新人的作品里面很有水准的。”
“那，可以公费出版吗？”苏蕊问。
“公费？！”余苗好像很惊讶似的说，“现在出书，多半都是为评职称，都是学术类的书，只出几百本，送朋友送亲戚，完全自费。如今出版社也是营利机构，我可以对你说句实话，没有利益的话，我们是不会接手的。你是新人啊，没有任何名气，出版社找不到任何理由为你担这个风险。”
“可是如果不愿意承担任何风险，你们如何能得到好作品！”蓝天说，“名家的作品销量固然有保障，但是又有多少名家呢！再说，名家选择很多，未必就会选你们出版社吧？”
“你说的很对，所以我说现在的出版业很不景气呀！”
“我相信，如果能够发行的话，销量肯定会很不错的！”苏蕊说，“高中时好多同学都抢着复印呢。”
“是啊，我也相信。可是社长不相信啊！每一个作者都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否则他不会花那么长时间去创作，但现在是市场经济，一切都要消费者说话。只有读者说好，我们才能说好。如今电子书的流行使得买纸质书的人越来越少，新人的书销量没有保障，出版社当然不会出。”
“可是这太矛盾了，”蓝天说，“书不出版，读者就读不到，连作品都读不到，好与不好，又从何谈起？”
“所以啊，我建议你先自费出版一部分。当然，我也可以和社长商量一下公费，不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希望很渺茫。”
“公费出书很渺茫，那，自费出版又是怎样的？”
“我们可以为你做一些宣传，这样一来，效果就会好很多。并且，我们出版社每年都有年度好书的评选，如果被选中，你的书就可以大量发行了，全部公费。因为你是学生，能有这么优秀的作品很不容易，我也知道学生没什么钱，但是，你既然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就要放手一搏。我可以尽量把价钱压低，让你少出钱。”
“大概多少钱。”蓝天问。
“这个不一定，要按印张算，你把作品发给我，我要拿到统计部去算。不过，至少要两万五。”
“两万五！”苏蕊带着惊讶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那好，”蓝天说，“作品留着，请余编辑有空了看几眼，多多指点！”
“可以，”余苗爽朗地笑了笑说，“不过，出版社最近比较忙，因为我手里还有两部作品正在做，下个月今天你来一趟！”
从出版社出来，蓝天和苏蕊都沉默不语。继续一趟一趟地倒车，到学校时，教学楼上的灯通亮，晚课的铃刚刚打响。两人沿着考研路一左一右走着，蓝天忽然觉得，那个看似简单的梦想，现在是那么遥远而渺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