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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折磨

第二天一早,任颜就到枫琴花园来接我了。

到我家之后,任颜帮我一起料理了母亲的后事,前前后后忙了四、五天,我只顾自己发呆,很多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也真是多亏了他。

那天在母亲的坟墓前,想起母亲一生的悲怆,想起我从小到大的眼泪,想起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悲痛感向我阵阵袭来,我蜷缩着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此刻,我已彻底脱离了母亲的梦魇,她和她的悲怆都将永远被葬入茫茫大地之中,只是我,还有我的悲怆,还久久萦绕在心头

“为什么,我的生命,我们的生命会是这样的际遇?母亲,你爱过我吗?你真的爱过我吗?为什么我极尽全力,却依旧无法给你惨淡的生命一丝你想要的慰藉,你永远在自己的痛苦中沉沦,你的心里永远塞满悲哀和愤怒,你没有给我留下一点爱你的空间,你没有……”

“依然!依然!我知道你很难过,这样的时刻每个人都会面对,生离死别,人生至痛……”任颜轻轻拍着我的肩膀。

我向他讲起了母亲的故事,还有我和她之间的故事,他听了之后,眉头紧锁,竟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依然,我……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和母亲之间,会有这种感情,这样的关系,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依然,你……你真是,受了不少苦……难怪,我们第一次吃完饭后,你会那样羡慕我,我想到你可能会有这方面的经历,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依然,我……”

他边说着边一步步向我走来,然后拭去了我脸上的眼泪,又把我轻轻揽入怀中。

“任颜,这一切终将过去,我终将远离它们,你相信我会做到吗?”

“可它们却对你造成了好大的伤害,永远都无法被原谅!”

“它们永远都无法被原谅么?”我从他怀里猛地抬起头来。

“是啊,永远都无法被原谅!”他又重复了一遍。

“可晓冬,晓冬让我尝试着要去接纳它们,就是接纳自己。”

“可你能做到吗?”

“我……”

“做不到,就不要去勉强自己,我不愿意,你再去勉强自己,你已经因为他们受苦了许多年,让自己为难了许多年,不是吗?!”

任颜说完又把我重新揽到怀里,好像在他那里,我才能找到理解和宽容似的。

当我在任颜怀里哭泣的时候,粱美娴又一次到任颜公司“登门造访”。那天她兴冲冲地跑到前台问道:

“你好,任总在吗?我是电视台的粱美娴,上次对任总采访的片子做好了,特地拿来给任总过目。”

那个片子的小样本来可以直接通过邮箱发给任颜,但粱美娴想亲自带到公司“当面”给任总看,至从上次和任颜谈话后,他那张俊朗的脸庞就不时在她脑子里浮现,每次想到他的音容笑貌,他说话的语气,深邃炽热的眼神,她都禁不住心旌荡漾。

“不好意思,梁小姐,我们任总今天不在,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先交待一下。”

“他不在啊,那……我明天再来吧。”

“嗯,任总去外地了,这两天,应该都不会回来吧。”

“喔,这样,那……那等他回来再说吧。”

粱美娴失落地离开了前台,正准备出门,忽然想到刚才下车的时候,天上正下着雨,把她头发衣服都淋湿了,脸上的妆容也应该花了吧,她赶紧找到洗手间忙着整理一番,正当她拿着粉扑往脸上抹的时候,洗手间的一扇门里传来一个声音:

“小梅,今天任总不在,你可闲呢。”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从另一扇门后又传来:

“闲什么啊,任总不在,活还在呢。”

“哎,你说这次任总怎么走得这么急,公司的好几个会都推迟了!”

“是啊,本来今天还要去宁波参加一个博览会的,都让我把机票给退了。”

“是么?哎,你不是任总秘书吗?你不知道任总的行踪?”

“领导的私事,我怎么好过问?”

“私事?任总出差是因为私事啊?哎,八卦一下,什么私事啊?”

“嗨,就是,就是,你可别跟别人说啊,任总啊,是陪叶小姐回老家了。”

“叶小姐?哪个叶小姐?”

“就是上次过来找任总的那位叶依然啊,当时她到前台来询问,不还是你接待的吗?”

“喔,就是那位事先没有预约就过来,后来任总亲自出来接她那位?”

“对啊,就是她!”

“喔——长得倒是挺清纯文静的,原来任总喜欢这种类型的。”

“哎,你别乱说啊,任总只是陪她回老家,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别的我可不知道啊!”

“嗨,都陪着回老家了,还能是什么关系啊……”

这时,突然门内传来一阵冲水的声音,粱美娴赶紧收起包,悄悄走出了洗手间。刚才的谈话让她心里一阵惊慌加愠怒,随后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她心底愈燃愈烈。

“叶依然!叶依然!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不声不响地跑出来坏我的好事?!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得逞!”

粱美娴尽管冰雪聪明,可她不懂得的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世上最奇妙难测之事,是人力无法企及的,就像陪我回家的本来理所应当是晓冬,却阴差阳错地换成了任颜。

从老家回来后不久,晓冬的身体也算恢复得不错了,我总算放下心来。这次回来以后,晓冬并没有问及我和任颜之间的事,只是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然后安慰了我几句,其他的也没有多说,他还是遵循着以前的生活规律,倒也积极配合着各方面治疗,还说要早日出院回到课堂上呢,生活似乎就要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了,只是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竟然传来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

“依然,你好!我是冉飞,想不到吧,这么多年没见,你还好吧?”

“冉飞?你……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前段时间,我碰巧看到你在网上发表的小说,不错嘛,人气作家啊!我费了好大周折,好容易才找到你的联系方式呢!”

“这样啊,你……你现在挺好的?”

“我啊,毕业后在老家一个小的通讯公司,小地方嘛,没什么前景,挣得也不多,这不,几个月前我跳槽到了市里一家公司,各方面真是强太多了!”

“喔,这样啊。”

“依然,你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

“没,还没有呢。”

“是嘛,我以为你早迈进幸福婚姻殿堂了呢。我呀,前段时间刚谈了一个女朋友,市政府金融办的,算是事业、爱情都上了一个层次,嘿嘿!”

“喔,这样啊,恭喜你啊。”

“对了,依然,你现在在哪里就职啊?”

“我刚辞职不久,可能过段时间会再找工作吧。”

“是嘛,依然,下次有空一起出来坐坐吧,好久不见,再怎么说我们相识一场……”

“嗯……好的。”

冉飞的突然来电让我深感意外,没想到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找到我的电话号码。挂掉冉飞的电话,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些害怕,上次和他分手时,还是大二那年,算下来我们已经六年没联系了,当年我决绝地要和他分手,没有给他太多解释,也没有向他说抱歉,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他是否还耿耿于怀,他那时候对这件事困惑不已,来找过我好多次,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我每次都懒得跟他说太多,心想不喜欢就不喜欢,时间长了他自己就会明白,不过听到电话里说的,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还发展得不错,还这么热情地邀请我见面,那件事情应该没放在心上了罢。

从老家回来后,晓冬的身体继续一天天好起来,身上的青斑和关节处的水肿都渐渐消退了,没过多久就办理了出院手续,看到一个完好如初的晓冬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心里既高兴又感慨万千。

回到枫琴花园,我又把家里重新收拾布置了一下,想到以后我们就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比以前更平静,更幸福的生活,我的心就欢乐得颤抖不已。

“依然,谢谢你!”晓冬站在新家的窗前,很认真地对我说。

“谢我什么啊!那还不是应该的嘛,你好了我最开心了。”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我却……无法为你做什么。”

“你怎么无法为我做什么了?以后我们还要相互照料一辈子呢!我用你的时候还多了去了!”

我白了他一眼,拉开冰箱门,寻思着家里还得再采购点什么回来。

“依然,我……你……其实,你还可以有更好的人生的。”他神情严肃。

“更好的人生?”

我走向他,大惑不解地问道:

“什么更好的人生啊?嗯……是啊,我不能长期失业在家的,还得再找份工作,还得有自己的事业,不能总做你的‘家庭主妇’,是吧?!怎么?你不想养我啦?我很好养活的……”我边说边跳到他跟前,两只手套住他的脖子淘气地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放下我套住他的手,竟然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只是我分明从他脸上还看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

“我是说,我……依然……任总他,人真的很不错,他会给你更好的人生,而且,他……很喜欢你!”

“什么?你说什么?谁告诉你他很喜欢我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天,他来医院看我,说起你们相遇的经过,说起你的好,满脸都是幸福的憧憬,我的依然,能这样讨人喜欢,我也很……骄傲啊!”

“你知道是你的依然,那为什么要把我推给他呢?!你还是担心你的病情?你都已经好了,以后只要稍加注意,你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我没想到……难怪呢,上次任颜陪我回家,你竟然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原来心里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不管那天他跟你说了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想法,你有没有问过我怎么想呢?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别的……”

“依然,你别激动,我是好意,我也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我希望你能更幸福……”

“我唯一的幸福就是你,就是和你在一起啊,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我说着上前紧紧抱住他,生怕他不要我了似的,看我这样一触即发,晓冬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顺着我的性子,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呼吸紧一阵慢一阵的,心里肯定还有许多没有说出来的想法,但我宁愿他不要再说出来,只是这样温柔地抱着我就好。

我想起那天在母亲的坟墓前,难怪任颜会大胆地过来揽住我,原来他已经向晓冬“表白”过了,我还以为他那不过是朋友般的安慰而已。

不错,他对我有好感,我心里自然也是有一些感觉的,但他那样身份,那样地位的男人,只怕不是一般女人能高攀的,他真心要找的恋人,也注定会是……粱美娴!突然,她的模样浮现在我眼前,也许,像粱美娴那样风光艳丽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再说,任颜已经知道我心中念念不忘的“哲学老师”就是晓冬,他又怎么会知难而上,自找没趣呢?

“任颜,是位不错的,朋友。”

我将继续保持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只是,我无法估量自己在任颜心中的位置,晓冬出院后,他就不时打电话过来问我找工作的事。

“依然,上次听你说开始重新找工作了,怎么样,有意向了没有?不打算再回杂志社吗?”

“嗯,我倒是很怀念那里,只是,一来我不好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二来,那里的工作太多,平时太忙根本顾不上家,晓冬,他的病情还不是很稳定,我怕他……还会有反复。”

“要不你就来我们公司好了,我嘛,一定给你优厚的待遇!”任颜笑得很“慷慨”。

“谢谢‘任总’,鄙人能力有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啊!”

“我是说真的,你过来的话,不用每天坐班,我给你灵活的上班时间好了,这样你既可以……”

“啊?谢谢了,你们公司固然很好,只是,我……想再考虑考虑。”

我委婉地拒绝了任颜,一方面我并不想和他走得过近,另一方面,也正如我所说,我需要一份时间宽裕一些的工作方便照顾晓冬,而且,我还想抽出时间来继续我的文学梦,上次从敦煌回来以后,我都没有怎么好好写作过,可既想要时间宽裕,又要自己喜欢的工作到哪里去找呢,我似乎有些痴人说梦。

我想到那天冉飞又给我打来电话,提起了他目前就职的公司,那是一家刚成立不久的互联网文化公司,主要从事创意文化产品在互联网上的生产、传播和流通,属于新兴产业,他那天在电话里给我简单介绍了一下,虽然具体我也没听太清楚,不过总体感觉那似乎倒是个不错的发展方向,他还说我可以考虑一下去他们公司,哪天有空见面再详细给我介绍一下。

如果是别人介绍的,我大概早就去公司看个究竟了,只是,是冉飞介绍的……要我和他在一家公司上班,想想还是有些别扭,晓冬那里也应该说不过去的,那天挂掉他的电话,我就没把这事放到心上。

至从出院以来,晓冬的情绪一直有些低落,虽然我们还是在一起生活,但感觉总也回不到以前那种氛围了,他对我,说不上冷漠,但也不亲昵,我们之间更多的,似乎是----客气。

他恢复了正常的教学工作,一周过来两三次,其余时间都在学校“忙工作”,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让我有时感觉又回到了上次“冷战”的时候,但我们又不算是在“冷战”,我像是居住在“他家里”的客人,帮他打扫卫生,料理房间,然后,等待他不时的“大驾光临”,这种状态下,我怎么好再提及去冉飞上班的公司呢?

那天,晓冬从学校那边过来,趁他坐在沙发上休息的片刻,我好容易找到机会跟他说起婉宁邀请我们聚会的事。

“晓冬,婉宁和她男友复合了,想邀请我们俩周末和他们一起吃个饭呢,一是庆祝你顺利出院,二是我们也应该恭喜他们‘破镜重圆’啊!”我尽量挤出轻松愉快的笑容拉着他的胳膊央求着。

“依然,你替我谢谢他们,我最近课程挺紧张的,就不去了啊,你和他们玩得开心点吧。”他轻轻地回应道,却也不看我一眼。

“晓--冬--,上次你住院,婉宁还去看你了呢,当时你睡了,都没和人家打招呼,婉宁可是我最好的闺蜜,上次我去杂志社,还多亏了她呢!”

“依然,我……刚出院,精神也不太好,这种本该欢乐的场合,我去了,岂不是给你们扫兴?你就说……”

“晓冬!人家说的是请我们两个,你让我自己去,我,我怎么好跟人家交待啊!”我生气地甩开了他的胳膊。

“依然,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兴致,要不改天,改天再找时间……”

“晓冬,为什么,从出院以来,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你不像以前了,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什么心事,都可以说出来啊!以前我总这个样子的时候,你是怎么开导我的?你说‘我们之间可以没有秘密,不是应该没有,而是不愿意有’,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啊,我不愿意你把什么都藏匿起来,假装不说我就不知道,如果彼此都这样一直假装下去,那就比路人都更虚伪!”

……

晓冬依旧一阵沉默,眼神从我身上游移开来,或许他觉得他的心事我都应该知道,只是他已经没有更多语言向我解释。

“你,难道还在因为任颜的事心里放不下?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你说啊,说啊!”我又使劲拽了拽他。

“依然,我……我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

“接受什么?”

“接受,你将和我度过的一生,和‘这样’的一个我。其实,连我自己都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自己‘这样’的一生,那是以往任何时候都不曾想象过的……”

“所以,你害怕了?”

“看到自己的眼泪,或许不算最悲哀,但看到自己心爱人的眼泪,那才是世上至哀之事!”

他终于回过头又看了我一眼,像个无辜受伤的小孩。

“我说过了会永远照顾你的,和你在一起就是幸福的啊,你不要想那么多,你这样,比让我看你躺在医院里更让我难受!”

“不,是你让我更难受!”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难受’,有一天会成为我们折磨彼此的方式?”

“什……什么?”

“你也知道,心里的痛苦甚于身体的痛苦,那就不要再给对方更多的痛苦了罢。”

他说到最后,声音那样软弱无力,像病重时躺在床上徐徐呼出的气息,说完,他便悄无声息消失在房间里,剩下我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两行清泪滑落下来。

到了周末那天晚上,我独自去见了婉宁和她男友,婉宁选了新开的一家海鲜火锅会所,说吃火锅“气氛好”、“寓意好”,只是一见我独自一人来赴宴,不免大失所望。

“依然,你怎么自己来了?你家‘程大教授’呢?”

“真不好意思,婉宁,他,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喔,他让我转告对你们的谢意!”

“嗨,我们之间客气啥!只是我都跟车炼‘隆重吹捧’过‘程大教授’了,喔,对了,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男友车炼,在华生银行工作。”

婉宁赶紧拉拢他身边那位西装革履,英俊潇洒的先生,指着他向我介绍道。

“怎么样,还不错吧?今天总算见面了!”

“当然啦,你精心‘培训’过的,你好,车先生!”说罢,我伸手过去和车炼握了握手。

“你好,叶小姐!早就听婉宁说起你了,她最好的闺蜜嘛,幸会!”

车炼说完给我递来一张名片,我一看上面写着“华生银行信贷审批部经理”。

“车先生这个姓氏,倒是很特别……车先生这么年轻,就是部门经理,真是……”

“行了,别恭维他了,他的事平时我跟你也说不少,好的坏的都有,哈哈,别让他以为自己真有多好似的……”

不等我说我,婉宁就打断我的话,她就是这样口无遮拦,她一说完我们俩一阵坏笑起来,让车炼好生尴尬。

“别听她胡说,她平时在我面前可说你不少好话,多么多么稳重,又是多么多么有事业心呢!”我连忙宽慰车炼。

“是吗?她真有说我很多好话吗?谢谢叶小姐替我挽回颜面啦!”他终于勉强笑道。

说实话,车炼的脸部线条有些僵硬,也许是职业原因,让人想到他工作起来也应该是严谨周密,一丝不苟的。

“当然啦,毕业以来,除了你,她心里还没有过别人呢,这一点我可以保证的!”说完,婉宁向我挤了一下眼,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又给车炼倒上一杯酒为自己遮掩。

“哎,经历这么多事,我们总算修成正果,不!应该说总算达成一致协商,即将迈入婚姻殿堂啦!”

“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办手续,什么时候举行仪式啊?我要当伴娘!”我迫不及待地说。

“当然啦,伴娘位置非你莫属,只要我们的房子办好手续,户主写上‘王婉宁、车炼’的名字,一切就都水到渠成啦!”

“恭喜你啊,终于‘心想事成’啦!”

我故意把“心想事成”四个字说得特别重,婉宁和我心有灵犀地笑起来,想起上次她跟我说起他们两家为买房和写户主名字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总算都解决了,还是车炼家最后妥协了,出了大部分买房钱,还同意写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谁让他父母着急了呢?谁让我会在他二老面前‘献殷勤’呢?”

婉宁向我说起她的战果时那副得意样还在我脑海里神气活现的呢。

只是,车炼听到婉宁的话,并没有开怀大笑,依旧板着个脸,他的皮肤本来就发黑,脸型也略显方,面无表情时看上去竟有一些令人生畏的感觉,他喝了口水后盯着我的脸,透过厚厚的镜片,眼睛向我投来一种莫名的诡异的眼神,他问我:

“程教授,已经回学校继续上课了?”

“嗯,学校那边,已经给他安排正常的教学工作了,只是他的身体,我还是有些担心。”

“喔……他的病……不是都痊愈出院了么?”

“他那种病是遗传性质的……”

“哎呀,好了好了,别说病啊病的了,说点高兴的,依然,你说我们结婚办中式的还是西式的好呢?”

婉宁一阵催促打断了我和车炼的谈话,我和她迅速转移到婚礼筹备的讨论中。那天吃饭的整个过程中,车炼都不怎么说话,只有婉宁执意问他意见时,他才支支吾吾地说两句。

“他就这样,成熟男人都这样!这就是稳重!”婉宁的溢美之词“升华”了我心中车炼的形象,“情人眼里的西施”,奈何不得?

吃过饭后,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夜晚的都市,霓虹闪耀。

“唉——要是晓冬和我一起来,这个时候,我该挽着他一起回家了。”

我叹了口气,郁郁寡欢。

突然,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依然,说话方便么?在哪啊?”任颜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我在外面,正要回家呢,什么事啊?”

“喔,有点事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任总能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啊!”我禁不住笑道。

“当然有啊,这样的,我们公司想在<城市之窗>刊登几期关于公司的宣传介绍,想请杂志社方面给我们好好策划策划,你跟他们自然很熟,你看,能不能帮我联系上那边合适的相关人士,我们一起聚一聚交流一下?”

“好啊,嗯,找娜姐就行啊,她是社里的资深编辑,一般杂志社的重要栏目板块都是她负责的,噢,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参加酒会那个,她人也很爽快,我帮你联系她好了,回头再把她电话给你,她啊,对你印象还很深刻呢。”我想起上次娜姐借任颜调侃我的情景,忍不住呵呵笑道。

“是吗,那更好了,好的依然,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娜姐去了电话,把任颜公司的事情跟她说了,她果然爽快地答应了,听说是“任颜”的公司,还流露出很高兴的样子呢,这个娜姐,典型“外貌协会”的。

没过几天,任颜就又打来了电话。

“依然,我们跟杂志社那边已经联系好了,明天晚上在‘秦记饭庄’,大家一起见面聊聊,真是谢谢你啊,这么快就搞定了。”

“举手之劳,再说,其实你自己去找他们也能办到的,娜姐对你可是‘心向往之’啊!”

“哪里,都是你的功劳,明天晚上6点我去接你一起去吧?”

“接我?你们谈公事,我去又插不上嘴,还是别了吧。”

“说是谈公事,重点也是感情交流嘛,两边你都很熟,就当朋友聚会了?”

“那……好吧,那就有劳你了!”

我想起晓冬说明天晚上他有课不过来,又没什么别的事,就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6点,任颜的车准时出现在楼下,我们一路向“秦记”驶去。

“好久没坐你车了。”我一把拉过了安全带系上。

“怎么样,都生疏了?还会开吧?一会回来我喝多了开不了车,你得送我啊!”

“我?送你?好啊,没问题,不过你别喝太多,我可扛不动!”

“嘿嘿,你酒量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个东西,练也是练不出来的,我算是深有体会。”

我想起以前在创发的时候,每次为应酬喝酒而苦恼,还有那几次因喝酒出的丑,现在想想心里都很难堪呢。

“你还练过啊?”

“嗯,以前,在创发的时候,工作需要。”

“这么说,也幸好你离开那里了,女孩子喝酒,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你也这样认为。”

“我是这样认为,尤其是……对你,喔,一会你别的都不用管,只管吃好了,这家菜品很有特色,平时天天晚上爆满,不预定根本没位置。”

“只管吃啊?人家说你带了个吃货过去……”

我们一路聊着很快就到了“秦记”,一下车,就听到娜姐的一声吆喝:

“依—然---这边这边!”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娜姐穿着件紧身的深紫色长裙,正站在大门口向我挥手,身旁还有两个以前的同事,也都很熟悉的,我赶紧蹦蹦跳跳跑过去,和她一下子抱在了一起。

“哎呀,你瘦了?这段时间累坏了?”

“没有啊,还好,好久不见,想死你们了!娜姐还这么漂亮优雅……”

“小嘴还这么甜,哟,任总接你一起来的?这么殷勤?”

“嘘----别胡说!”

我们俩说说笑笑地进了饭店。

等大家都坐定后,任颜先向我们介绍了他那边的两位同事。

“这是我们公司的副总王总,这位是公关部于经理。”

这两位看上去年龄都比任颜大,想到他年纪轻轻就能驾驭公司各路员工,我心里不觉对他有几分钦佩。

接着娜姐也向大家介绍了以前与我共事的那两位记者同事,还对任颜“谢道”:

“要不是任总今天设宴,我们和依然还碰不上面呢!我呀,早就想联系她了,想问问她的近况,又怕她家里忙抽不开身。”

“我让她来,她开始还不想来呢!”任颜趁机“邀功”,“我就说,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见外的。”

“就是啊,上次酒会的时候我们就算认识了,只是当时没有机会跟任总说上句话,说来,上次,程教授的面也见过了,也是还没来得及认识。哎,依然,程教授总算出院了,以后你就没心事了吧,要不再回来,我们还是欢迎的啊!”

“就是,你有没有想过再回来啊,你都干得那么好了……”

其他两个同事也应和道。

娜姐把话题转向晓冬,让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的味道。

“他……他的病,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唉,真是难为你了,你为他……付出这么多,程教授真是很幸运。对了,你走以后不久,有个女的打电话到前台来问过你呢。”

“哦?问我?问我什么啊?”

“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又问为什么辞职了,当时薇薇接的电话,她告诉那个人,说你是因为男朋友生病了,她又问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呢。”

“是吗?她有说她是谁吗?”

“就是没有啊,问她她也不说,神神秘秘的,这都是薇薇告诉我的。”

“一个女的,会是谁呢?既然这么关心我的事,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我心里嘀咕着。

“来,让我们一起举杯,为我们两家今天顺利聚到一起,也为我们以后的合作愉快干一杯!

我正疑虑着,任颜已经举起酒杯,号召起大家一同畅饮。

那天,大家聊得很随意,也很开心,正像任颜所说,犹如“朋友间的聚会”,我一高兴竟然喝了好几杯,任颜也喝得不少,还替我挡了两杯,他还不时往我碗里夹菜,说是感谢我从中撮合,可怎么看似乎也有些“过火”了,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吃完饭后,娜姐竟然又提议大家一起去K歌,她喝了不少,正在兴头上,大声嚷嚷着:

“你们不知道吧,依然可是‘麦霸’!她唱歌啊,好听死了……”

“是吗?依然,我还不知道你是‘麦霸’呢!不行,今天怎么也得见识一下!”

任颜表现得又惊讶又妒忌似的,拉着大家就要往外走。

“你们别听娜姐胡说八道了,她喝多了。”我赶紧解释道。

“她喝多了,我们可没喝多,去听听就知道了,我对音乐,还是……还是有一些鉴赏力的……”任颜也有些醉醺醺的样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王总就过来说:

“走吧,司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大家一起去‘好乐吧’,房间我也让人订上了。”

我们一行人就跟着他上了一辆别克商务车去了“好乐吧”。

我唱歌的天赋是在婉宁的发掘和“培养”下“发展壮大”的。有段时间,她以“单身寂寞久了,需要音乐疗伤”为借口,隔三差五就拉着我往KTV跑,反正就我们两个人,我也索性放开了,在她面前“尽情挥洒”,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尽然一改往日唱歌胆怯紧张的毛病,越唱越进入状态了,惹得她对我的表现“赞不绝口”:

“依然,你虽然不是那种专业型选手,但是你声线天然的好,乐感相当不错,尤其你感情真挚,有的地方还真有‘宛若天籁’的感觉呢……”

头一次有人对我的唱功给予这么高的评价,我自己也大感意外。

后来到了杂志社,娜姐带我们也去唱过几次,我把在婉宁那里“修炼”的成果展示给她们,居然也让她们好生“刮目相看”,只是她们不知道,在不久前,我还是身边有一个人在唱歌都会走音的人呢!

到了“好乐吧”,娜姐先自告奋勇唱了几首,从《女人花》到《白天不懂夜的黑》,引来下面一片叫好声。然后她把话筒塞给我:

“依然,你唱什么?我给你点上?”

“有娜姐在,谁还敢造次?”我“献媚”地说。

“嗯……《当时的月亮》,王菲那首,我给你点上,我记得有回听你唱过,来一个,来一个!”她说着就冲到屏幕前去了。

过一会,优美的旋律就开始在房间内袅袅升起。

这首歌我第一次听到时,就被音乐中一种特别的静默感、淡淡的幽怨感所打动……

当时我们听着音乐

还好我忘了是谁唱谁唱

当时桌上有一杯茶

还好我没将它喝完喝完

谁能告诉我要有多坚强

才敢念念不忘

……

看当时的月亮

曾经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

看当时的月亮

一夜之间化做今天的阳光

谁能告诉我哪一种信仰

能够让人念念不忘

当时如果没有什么

当时如果拥有什么又会怎样

我完全沉浸在歌声之中,看着歌词,又想到我和晓冬之间的种种。

如果我们之间,当时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现在不知道会是怎样呢?可那些事情毕竟都已经发生了,该爱的也爱了,想说的也都说了,可现在又能怎样呢?我知道自己不够坚强,永远会对他念念不忘,因为他,就是我的信仰……

一曲终了,沉寂的房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还有不知是谁的吹哨声。

“依然,娜姐口中的‘麦霸’,果然名副其实啊!”

“依然,我就爱你这首……”

“叶小姐的声音婉转动听,我还以为哪个大明星来了呢,哈哈……”

大家的赞赏让我一时有些羞涩,刚才我还在想着晓冬呢。我看了一眼任颜,他倒出乎意料没有表现得很热烈,只是对我笑了笑,然后便怔怔地看着我。

K完歌后,任颜安排那辆别克送娜姐他们回家,又从公司另外叫了车过来,单独送我回家。

临别时,娜姐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问我:

“依然,你跟那位程教授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什么怎么样了,我们……挺好啊。”

“是吗?我看任总啊,对你是很有心意呢,你……没想过考虑一下他吗?”

“娜姐!任总是对我客气,我们是朋友,哪里会有别的想法啊。”

“依然,娜姐我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怀什么样的心眼,我一眼便知。这个任总,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为人却低调沉稳,其他各方面也都出类拔萃,无可挑剔,这样的男人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啊?依然啊,女人的青春转瞬即逝,你可要为自己的一生长远考虑啊……”

和娜姐说完话后,任颜和我一同上了后一辆车,我们并排坐到了后座,我还在想着娜姐的话有些出神。

“依然,刚才韩娜和你两个窃窃私语什么呢?”任颜一坐下来就问我。

“娜姐……娜姐刚才夸你了。”

“哦?夸我什么啦?”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她,说你……事业有成,出类拔萃!”

看他脸上透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我笑道:

“美得你!你是不是自己也这样认为的?”

“嗯,我是不是这样认为的,无关紧要,甚至别人是不是这样认为的,也无关紧要,关键是……依然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的呢?”

他这一问,倒一下子让我僵住了,在我心里,是怎样认为的呢?

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青年才俊?似乎许多的溢美之词用在他身上都很合适,他给我很多帮助和关心,却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我,我们之间的交往没有任何障碍,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我心里已经有晓冬了,他已经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不!谁说爱情一定有先来后到的?再说我和晓冬之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难以修复的裂痕,我那么地努力,却始终无法打动他,他对我的“善意”,一次次把我们的感情推入往复不断的恶性循环中,难道我们真的应该结束这种“彼此的折磨”?难道,任颜就是对我们的“拯救”?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两眼直瞪着任颜,把他的脸庞看得清清楚楚,我从来没有那样近距离大胆而仔细地看过他。他被我突如其来直视的眼神搞得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像弄懂了什么似的,换了一种温柔又笃定的眼神回应我。

“依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对他微微一笑:

“当然,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和他们一样。”

很快,车驶到了枫琴花园楼下,我向任颜道别后就下了车,没想到他竟和我一同下了车,又走到我面前关切地问:

“这么晚回去,程教授不会不高兴吧?”

“他,今天晚上在学校那边,出院以后,他……就很少过来。”我低着头有些沮丧。

“喔,这样啊……。”

“你快回去休息吧,很晚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我重新抬起头来就要转身走开。

“依然,你……唱歌真好!你……不但唱得好听,还有,你的表情……尤其动人!”

“有……有吗?”

“嗯,依然,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他说着就走到我面前来,他的脸在夜晚朦胧的灯光下散发出无比柔和的光辉,眼睛里那一贯被深藏的“若有似无的忧郁”此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最深处一路走来,历经许久思量与等待的企盼。

“什么?”我知道他已经企盼太久,我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面临的疑问是什么。

“如果,在你的生命中,第一个认识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像对待他一样地对我呢?”

在深夜的幽静中,他的声音竟略有些发抖,我只沉吟了片刻:

“我不知道,任颜,我真的,不知道。晓冬,是他完全改变了我,你现在所看到的我是在他深刻影响之下蜕变后的我,你无法想象原来的我是多么的……消沉阴郁,我都不确信你是否会喜欢原来那个残缺破败的我,我又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对他一样对你呢?”

任颜对我这样的回答,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眉头紧紧皱到一起,眼神从我身上慢慢滑落下去……

我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往家走去。

到了家门口,我一打开门,客厅明晃晃的灯光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定睛一看,却见晓冬正端坐在沙发上!

“晓冬!你,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说今晚有课不过来了么?”我赶紧放下包向他跑过去。

见我急匆匆过来,他也从沙发上起身了:

“我上完课后,突然很想过来看你,就过来了。”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和的语气中带着丝丝怜惜,他好久都没有这样和我说过话了。

“那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啊?”

“我一直在等你……”

“今天晚上任颜设宴,请娜姐他们杂志社的吃饭,他们公司想做几期专访,让我从中牵线搭桥,刚才……他送我回来的。”

“嗯,我知道,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

“嗯,我看见你们在楼下,有他送你回来,我很放心。”

“晓冬……”

“依然,很晚了,早睡吧!”他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就转身去了书房。

我随后跟着他往书房走去,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谁知一推门,才发现里面被反锁了,我正想敲门,可手举到半空中,又没有勇气再敲下去。

“难道,他不想知道我和任颜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吗?我们在楼下站了那么久?他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不愿再和我说什么,或许,他只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罢。”

我这样想着,心里却有些伤感。

夜深了,万籁俱静,天空中繁星闪耀,乍一看,那些星星一动不动,可只要仔细一看,星星们却都在原地以极微小的动作一刻不停地摆动着。

晓冬久久伫立在窗前,他感到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些星星一刻不停地快速跳动着。

他想到刚才依然看到他时惊喜的眼神,对他说起任颜时真挚的语气,想到一直以来她为他所付出的一切,又想到自己近来对依然的态度所发生的种种变化,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那样对待她,会对她说出那些他永远说不出口的让她伤心不已的话。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淌血,就像曾经他身体里汩汩而出的那些鲜血一样,绵绵不绝,无法抑制,即便如此,他还是再一次鼓起勇气提醒自己:

“程晓冬,你要记住,你爱着依然,深爱着她,所以,你要把幸福留给她,而不是无止境的担忧和劳顿!你的爱,必须超越肤浅的情感,超越软弱的本能,超越依然所有忧伤冰冷的眼泪……”

“依然,你去吧,去过任何一种你想要的生活,去享受所有本该属于你的幸福,我不管他是谁,只要能像我一样照顾你,像我一样地爱着你,他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像一个就要死去的母亲,在临终前,为自己心爱的孩子找到好的归宿,才肯安心地走开。我要把你托付给他,看你过上幸福的生活,比和我在一起更幸福的生活,我才肯安心地,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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