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睁开眼睛,便遇上一道焦急的目光。她回到了神殿里,帕卓就守在她身边,关切紧张的看着她。看到她苏醒过来,他惊喜万分:“巫女大人,你醒了?你还好吗?”
“拉则!”她这样说。当她被这道目光注视的时候,第一次,她感到她还是巫女以外的人。于是她这样说,像是要摆脱开那四个字的束缚。
帕卓愣了一下,随即温柔的叫了一声:“拉则大人!”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一股冰凉的液体从眼睛里涌出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像是从地狱中逃回来一样,而此刻,她已经看到了天域的圣光。帕卓扶着她坐起来,将一杯水轻轻送到她的唇边。她喝了两口,觉得心神都宁静了下来。
“你还是留在神殿里,不要出去的好!”帕卓忧心忡忡地说:“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奥朗则布大人和几位重要的辅臣一直在密谋着,灭苯兴佛。他们目前已经得到了太后的支持,你也知道,太后虔诚的笃信佛教,她的态度也很坚决。在这种形势下,神巫大人们如果还不能采取有效的方法笼络住那些中小贵族的话,恐怕,连他们也要倒向那一端呢!”
这些问题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她只是冷笑了一下。
帕卓脸上一红,急忙说:“拉则大人,我知道您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可是,您还是要小心自身的安危啊!现在,他们对您还有诸多方面的仰仗,但是,也正是因为此,他们也才有很多的忌惮。他们对您表现出来的强大的法力感到十分的恐惧,恐怕,他们终有一天会对您不利呢!”
她看着帕卓,微微笑了一下:“人世的祸福,即为人在尘世的命,自有神灵定夺,又何必担心呢?”
帕卓点点头。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两个人愣愣的,一下子竟然陷入了窘境。
“原来你在这里!”一个苍老阴冷的声音传到耳畔。
帕卓回头一看,惊诧道:“奥朗则布大人?”
“他们正到处找你,想不到你竟然跑到这儿来了!”奥朗则布笑着说,他的笑容不无深意。
“有什么事吗?”她淡淡的看着奥朗则布说。
奥朗则布忙俯身道:“巫女大人,赞普和大臣们都对巫女大人展现的法力感到无比的崇敬和欣慰,希望巫女大人能够好好的保重身体!”
她略微点了点头,懒得答话。
“那巫女大人保重,老臣告退!”奥朗则布深施一礼,然后看着帕卓:“帕卓,你还有什么事要和巫女大人商量吗?”
帕卓忙道:“不,没有了!”
“那就走吧!”
帕卓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便跟着奥朗则布离去了。
她望着那个秀雅的身影,从来没有想到,那个身影可以打破她内心的平衡。她不再心如止水,而是波涛汹涌。在汹涌的波涛背后,她的心里还潜伏着一种强烈的不安,她拿起占卜的铜镜,铜镜里,映出一片大凶的血色。她呆在那里,这是她的命运,还是女神给予的警告?
第三次了,她进宫殿占卜的时候,遇上了帕卓,可是,每一次,他总是那样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优雅的告退。她明白,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好好的扮演着她那高贵冷傲的巫女的形象。那么她的内心呢?她的心还是那颗平淡超然的巫女的心吗?
“愿望想好了吗?”那个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
她叹了口气,俯身行礼:“大神!”
“巫女大人!”腓像是故意要这样叫她,然后,他大笑起来。
对于这位至高无上的神灵,她始终捉摸不透。他总是像风一样来去,也像风一样自由。如果有一天,可以追随着这位自由的神灵一同逍遥在风里,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哪怕只有片刻?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她随即深深的忏悔。她只是一个凡人,她终生都将侍奉伟大的多杰查姆杰女神,即使这样偶然的非分之想,都是罪孽。
“怎么样?你的愿望是什么?”腓盘坐在高高的石阶上,背后就是金光灿烂的太阳。
“我,我没有愿望!”她低下头,这样讲。她可以有愿望吗?不!那怎么可以!
“哈!”腓大笑起来:“如果给那些人知道巫女大人也说谎,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这样崇信巫女大人?”
她脸上微微发烫:“我确实没有愿望!”
“不想再去那雪山上看一看吗?”他深深的注视着她,让她觉得热辣辣的似乎要被灼伤。“到鹰翅摩擦天空的高度?”
她的心神恍惚了一下,她急忙把持住自己,生怕稍一松懈,便会被这来去自由的风卷走。
“不想看看你的阿爸阿妈吗?他们都很想念你!”
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她怕自己会说出那个非分的字。
“不想去看看那只鼠兔吗?被你救下的那一只?”他笑了起来:“它可是胖了许多!”
“不!”她费力的说出这个字。她是神选择的巫女,她要终生坚守她的职责。不能有所求,有所求便会使公允的天平倾斜。
他叹了一口气:“唉!还真是难缠!就这么固执吗?宁肯牺牲自己,去指点别人的祸福?”他打了一个呵欠:“真无趣啊!走了!”他站起身,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丢给她一样东西。
她下意识的接住,手里的东西金光闪闪,耀的她睁不开眼睛。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手里握的,竟然是一个黄金打造的镶嵌着宝石的面具。
“不愿被人看到你的表情就戴上吧!”他嬉笑着看着她:“你的脸上,可是写满了我想,我愿意!”在爽朗狂放的笑声中,他像风一样失去了踪影。
她愣愣的站在那里,最终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巫女大人?”看到她的人都吃了一惊。佩带着黄金面具的她,更加神圣凛然,不可侵犯。可是没有人知道面具之下遮盖的是什么样的表情,那是她的秘密,她会始终遮掩的很好。
“拉则大人?”一个文雅的声音也惊诧的说。
她不用去看,便可以知道那个声音是来自谁的。普天之下,能够叫她拉则大人的,也只有她一人。她微微点了点头,在宝座上坐下。
“拉则大人,最近的情势,越来越紧张了。因为天下大旱,各地处理的不当,灾民多有不满,蠢蠢欲动。神巫大人连续几次求雨,都未能成功,连赞普都觉得不满了。朝中的大臣们更是借此机会,兴风造势…拉则大人,龙神真的不会降雨了吗?”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那场黑暗的浩劫在逼近,这只是灾难兴起的预兆而已。龙魔神已经在蠢蠢欲动,如果真的天降大雨,那不是甘霖,而是吞没一切的洪水!
“拉则大人,您不能为灾民们求一次雨吗?”帕卓忧心忡忡地说。
“求雨是大神巫的职责,我只能为人们指点祸福,却不能改变祸福!”
帕卓叹了一口气:“我明白,我只是希望…现在,连王妃也加入了支持佛教的行列。大臣们更加跃跃欲试了。现在,虽然还有赞普的阻拦,但是,这种情形如果得不到好转,大臣们恐怕很快就要起来推翻大神巫的地位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她平静的说,可是,藏在面具后的那张脸,却有说不出的悲哀。她并不想听他说这些,不管她被供奉在神庙,还是贬在民间,什么都不会改变!她是女神的巫女,她的职责就是为迷途的人们指点祸福。名、利,这些虚幻的东西对她毫无意义。她想听得不是这些!
“啊!是!”帕卓惊诧的说道。“那么,我还是告退了!”
她的心里一颤。为什么?他就不想看一看面具之下的拉则?他不想告诉她湖水里的莲花怎么样了?她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面具下的她,已经留下了眼泪。
“原来,这才是你心中所想!”腓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他爽朗的声音已经有了难平的怒气。
“大神…”她还没有来得及俯身施礼,便被他强有力的臂膀拉了过去。
他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臂膀,另一只手一把摘下了她的面具,面具下,她的面庞上已经满是泪痕。“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这个面具吗?”
她摇摇头。
“我就是不愿让人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他玩味的看着她:“清纯的面庞上,带着真挚圣洁的表情,那比任何都更具有诱惑力,比任何都让人心动!”
她惊诧的看着他。
他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为什么?为什么你就看不到你的心?”他将她的泪水点在唇上:“巫女的眼泪啊!你为谁哭泣?”
她惊慌失措起来,她想要挣脱,想要逃走。然而究竟是要逃避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愿望是什么?不管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为你实现!”他的表情里含着悲伤,原来,神也是可以悲伤的。
“我,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她流着泪,哭泣着说。
腓长叹一口气,他松开了她的臂膀,郑重的说:“好吧!我答应你!我就让你,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