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开始了,精灵浪人们开始了他们新的旅程。在谢绝了精灵的邀请,再一次回到小树林后,半精灵平和且丰饶地渡过了夏季。斯托金虽然乐观其成,却没想到李斯特在游侠的学习上,居然能如此突飞猛进。李斯特学会了整个区域里每种乔木、灌木以及动物的名称,最重要的是,他习得了学习的方法,那便是观察所有艾罗娜所赐予的线索。当遇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动物,李斯特发现只要借由观察它的动作与行为,便能很快地了解其目的、态度与情绪。
“去触摸他的毛皮,”在天色灰暗、狂风大作的一个早晨里,斯托金低声对他说道。
老游侠指向原野的远处,树下有个摆动着的白色鹿尾。即使有微弱的光线,李斯特依然不能清楚地见到那头鹿,但就像斯托金之前说的,他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
李斯特沿着枫树边缘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潜行。他选择从北边顺风处靠近鹿,但是要这么做就必须从东边绕过去。在距离鹿还有二十几码远的地方他便发现自己犯了错误。鹿突然抬起头,嗅闻着,摆动它白色的尾巴。
李斯特等了很久,鹿才继续吃草。这只易受惊吓的动物已经有了警戒,就在半精灵小心地踏出步伐时,鹿便立刻弹跳离开了。
但是从南边接近的老游侠则不然,他靠得很近,还拍了一下鹿的屁股,它才快速地跑开。
李斯特讶异地眨了眨眼。“风向对我有利啊!”他对沾沾自喜的游侠抗议道。
斯托金摇摇头。“那只有在超过二十码以外才适用,当你要靠近鹿北面时,”他解释道,“从西边会比从东边好很多。”
“但是你不能从西边靠近鹿的北面啊,”李斯特说道。
“我不一定要这么做,”斯托金回答。“那后面有座峭壁,”他指向南方。“它会将风转一个角度,使它回旋过来。”
“我不知道。”
“你一定得知道,”斯托金柔声说道。“这就是技巧所在。你必须像只鸟一样从上方观察整个区域以后,再决定行动的顺序。”
“我可不会飞,”李斯特挖苦道。
“我也不会!”游侠大喊。“你往上看。”
李斯特眯着眼望向晦暗的天空,一个孤独的身影正悠游地展翅翱翔。
“是老鹰,”半精灵说道。
“它乘着风从南边飞来,”斯托金解释着,“并在峭壁的气流改变处斜向西滑行。借由观察它的飞行路径,你便可得知此处可能有地形上的变化。”
“那是不可能的,”李斯特无力地说。
“是吗?”斯托金别过头望向远处偷笑着。当然,半精灵说的没错,没有人可以借由观察老鹰的飞行路线,就得知整个区域的鸟瞰图。斯托金之所以知道风向改变,是因为当李斯特从枫树那儿出发的时候,他就派某只狡猾的猫头鹰去偷偷侦查过了,不过这没必要跟李斯特说。老游侠决定撒个小谎,让男孩思考一下。让他重新复习并深思所学过的东西,也是相当重要的过程。
“是霍特告诉你的,”半个小时后在他们回到小树林的路上,李斯特这么说道。“霍特告诉你风向跟老鹰的事情。”
“你好像很确定喔。”
“没错,”李斯特坚定地说着。“我终于想起来,老鹰并不会鸣叫。你看不见那只鸟,而且,不管你怎么说,我相信你也听不见它鼓动翅膀的声音!”
斯托金的笑声使半精灵的脸上浮现了自信的笑容。
“你今天表现得很好,”老游侠说。
“我没能靠近那只鹿,”李斯特提醒他。
“那并不是测试,”斯托金回答。“你可以应用知识反驳我的话,表示你对所学必定很有信心。不过你现在可再多学些。让我教你一些技巧,可用于接近易受惊吓的小鹿。”
他们在回到小树林的一路上不停地聊着,直到深夜。李斯特热切地倾听,像是要吸收进所有世上的神秘事物。
一周后在另一片原野上,李斯特将手放到一只母鹿的臀上,另一手则摸到了她那斑点毛皮的小鹿,两只鹿都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得跳走,但斯托金远在一百码外都可以“看见”李斯特的笑容。
夏天即将结束,李斯特的课程离完成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斯托金已不再花许多时间指导他。李斯特已经学得足以让他出外自我学习,倾听、观察树木与动物,便能听到宁静的声音,见到隐含的指示。由于李斯特正专心致力于学习,以致于他几乎没注意到斯托金的巨大改变。游侠觉得自己老了很多。在寒冷的早晨里,他几乎无法挺直背,手也常发麻。斯托金漠视这些现象,但很少人能不自悲自怜、哀叹于即将面临的事。
他已经活得够久,也够丰盛了。他完成了许多事,也远比一般人体验了更有活力的人生。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某个晚上他们一起用晚餐的时候,他突然这样问道,这时李斯特正在炖蔬菜汤。
这个问题重重地打击了李斯特。他对今后没有任何的打算,为什么要打算?现在的生活如此快活自在,对一个走投无路的半精灵小男孩来说,夫复何求?李斯特真的很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斯托金并不死心。“你今后有什么计划,李斯特?格兰诺得?”老游侠再次坚决地说道。“你今后要去哪儿?要靠什么维生?”
“你要把我赶走吗?”李斯特问。
“当然不会。”
“那么我要跟你在一起,”李斯特平静地回答。
“我是说在那以后,”斯托金开始有些激动。
“在什么以后?”李斯特觉得斯托金似乎在瞒着他什么。
斯托金的笑声消除了他的疑虑。“我是个老人,”游侠解释着。“而你是个年轻的精灵——半精灵,这没什么关系。我年岁比你大,但即使我是个婴儿,你的人生依旧比我长很多。当斯托金?霍德赫克不复存在时,李斯特?格兰诺得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呢?”
李斯特转过身去。“我没有……”他开始犹豫不决。“我要留在这里。”
“不行,”斯托金坚定地说道。“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也但愿如此。这种生活不适合你。”
“但是适合你啊,”李斯特反驳着,语气比他预期的还要强硬。
“那是只待五年的情况,”斯托金平静地、不带攻击地说道。“在历经了许多冒险与刺激之后的五年。”
“我过去的人生并不算平和,”李斯特提醒他。
“但你还是个孩子啊,”斯托金说,“五年不等于五百年,而你的人生还有五百年要过。现在就答应我,在我走了以后,你会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旅途。我的小友,外面的世界如此宽阔,充满痛苦却也洋溢喜乐,前者使你成长,后者则让你的旅途不至于无法忍受。
“现在就答应我,”斯托金说道,“当我不复存在时,李斯特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
李斯特试着要辩驳,他想告诉游侠自己是多么确定小树林就是“归宿”。这时他的心情七上八下,他忆起在劳雷村的事、老铁匠的死、在这之前他所历经的旅程以及总是如影随形的邪恶力量。与之抗衡的是在他心中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他还能遇见几个斯托金?能有多少朋友?如果小树林里只剩下他与动物,那又是多么的空虚寂寞?
斯托金了解小男孩的困惑,并接受他的沉默。“至少答应我,在我走了以后,你会重新考虑我所说过的话。”
他相信李斯特,所以也不需要看见他好友的坚定颔首。
今年的初雪落得早,轻柔的棉絮破云而出,与满月玩着捉迷藏。李斯特发现了季节的变化,徜徉于这无止尽的循环之中。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小树丛,在进入洞穴前顺道抖落松枝上的积雪。
营火微弱地燃烧着,霍特蹲距在低矮的树枝上,风似乎也噤住了它的声音,棕熊安静地坐在营火旁,阴郁地一动也不动。
恐惧是一种奇特的情绪,太多暧昧不明的迹象所带来的困惑,转化为恐惧。
“老师?”李斯特轻声唤着,慢慢走近老游侠的洞穴。他将毯子拉到面前,遮住营火余烬所发出的光线,让他的视力进入红外线的范围。
他在那儿愣了好久,看着最后一丝温度从游侠的身体里消失。但即使老人身体已冷,他的笑容却依旧温暖。
李斯特接连好几天都在强忍泪水,但当他想到斯托金最后的微笑,老人在人生终点所享有的安宁,他便提醒自己,眼泪是为了自己而流,并非为了老师。
李斯特在与小树林相邻的石堆处火化游侠,并安静地度过这个冬天。这是他生命中第二个冬天,他每日做着例行的工作并思考着。
和去年的这一时刻一样又不一样,这同样是一个独自度过的冬天,只是心情大不相同。霍特越来越少来这里,在某次离开时,霍特将目光投向李斯特,半精灵知道它再也不会回小树林了。
当春天来临时,李斯特才了解霍特的心情。随着游侠陨逝,小树林已经不如从前那样适合居住。这儿是斯托金的家,不是李斯特的。
“我会遵守约定,”某天早晨李斯特这样喃喃自语着。
斯托金要求李斯特在他走了以后,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现在他必须实践这个诺言。他在小树林里过得相当自在,也依旧喜欢这里,但此处已不再是他的家了。他知道,他的家在外面,那个斯托金曾告诉他的“充满痛苦却也洋溢喜乐”的广阔世界,在外面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如同德鲁伊的话所说,仇恨是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但游侠告诉自己,复仇并不仅仅是复仇。阴险而独裁的法师,滥杀而肆意破坏的下层位面恶魔,与这些邪恶之间的斗争正是天赋游侠的使命。而且他还要寻找自己的父亲,他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斯特收拾行李,带着必要的装备以及游侠最喜欢看的书,他将双剑系在腰间,将长弓扛上肩膀,绕着小树林走最后一趟。绳桥、武器库、矮人烈酒酒桶、水槽、他与巨人作战时所站的树根、以及斯托金站过的隐匿瀑布。
他头也不回地沿着小径下山,走向悲喜交织的辽阔世界。
四周一片黑暗。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记得他在哪里。四周只有黑暗,让人感到舒服的黑暗。
脸颊上传来的寒意使他从无意识中逐渐清醒过来。很自然地,他睁开他的眼睛,但他看到的景象是如此残酷。
他发现他是面朝下地趴在雪地之中。四周都是高耸的山脉,如同锯齿般的山峰与那厚厚的积雪让他想起他在哪里。他们把他丢在世界之脊,他们把他丢在这个古老的矿坑里,要让他死在这雪地中。
塞尔痛苦的回忆起他父亲被处死的情形。他父亲是巴什沙漠一只游牧部落的首领,但马贼袭击了他的部落。他父亲被剥光了衣服,两个高大的马贼紧紧抓着他的双臂双腿。马贼首领举起他那带着险恶曲线的短刀,刀尖向上,刺向塞尔父亲布满坚硬肌肉的腹部。就在塞尔和他母亲的注视之下,那把刀扎出了鲜血,首领将刀一直推进去直没到刀柄,然后又向上拉至肋骨。血涌了出来。首领很小心没有碰到心脏,他们将一根长矛刺入宽阔的伤口,并将它高高举起,塞尔的父亲在尖端晃动着。他们用这根长矛敲击门柱,血和内脏染红了大门与围墙。塞尔的父亲在五分钟时间里还活着,他的胸膛在痛苦的呼吸中起伏。
他也许是因痛苦而死,但塞尔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父亲不是那种向痛苦屈服的人。
他也许是因窒息而死,因为一边的肺已经没有了,而且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但塞尔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父亲一直在呼吸,直到最终。
是因为失血,直到他的身体干枯,直到他的血管衰竭,塞尔的父亲才死去。他一声也没有哼。塞尔的父亲甚至连痛苦的叹息都绝不会让那些人听见。
还有他的母亲,他绝望的闭了闭眼,他们对塞尔的母亲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塞尔试着把他那剧痛的头从雪堆中抬起。叔叔,他的叔叔们。当那些马贼做着那一切时,他们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塞尔的父亲永远也不会想到,直到最后,他始终只有独自一人。
太阳在天空闪耀着,但残酷的冷风把所有阳光的暖意都给驱除了开。更何况现在还是冬天,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袍能够抵挡这致命寒风的侵袭。
他们把他丢在这里,要让他死在这雪地中。
他勉强移动他的身体,双膝深埋在雪中,四周望了望。他的下方是个很深的峡谷,在峡谷的北方就是冻原,有着一条环绕着山脉的小路。
塞尔吃力地在雪地中移动。他不知为什么他要动,因为他根本没地方可去。把他丢在一个充满积雪的碗状坑洞,他的双手早被冻得毫无知觉,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他的双腿剧痛,他觉得他左脚的几个脚指已经断掉脱落了。但他不敢把他的靴子脱掉来证实是真是假。
他开始再度环绕坑洞,随着他之前留下的脚印走着。突然间,他发现他走到坑洞的总部。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精神几近错乱的状况下,他也没有停下来搞清楚的念头。他眼中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一片冰冻的雪色。塞尔感觉到自己倒了下来。他再次感受到寒冰在他脸颊上噬咬,感受到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然后他突然感觉到温暖。一开始几乎感受不到,但那温暖稳定地逐渐升高,某个东西在招换他。就在他身体的下方,埋藏在雪里。但即使被层层冰雪所阻隔,塞尔还是能感受到那个东西所散发的温暖。
他开始挖掘。即使看不出挖了多深,他还是为了他的生命而挖。突然间,他挖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并感觉到它的温暖。疯狂地清除其上的积雪,他最后试着把那东西拔了出来。他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东西,或许是神智不清的错吧。在他冻僵的双手之中,是个切割得很整齐如冰块般的东西。它散发出的温暖穿透了塞尔全身,让他感受到重生的感觉。
塞尔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一点都不在意。至少现在,他有了可以活下去的希望,这就够了。他在胸前紧抱着这个水晶块,并朝着坑洞一边的石墙靠了过去,找寻他所能发现可以安身的地点。
在一块因着那块水晶的热力而把积雪融化的石块上,塞尔过了他在世界之脊的第一晚。他的枕头是那块水晶,一个在此等待不知多少岁月,希望被发现的古老神器。再次苏醒的魔晶石,它开始计划要怎么控制复仇意志强烈的塞尔。这件魔物数百年来消失在世界上,使得所有邪恶之辈因寻找不着而沮丧不已。
魔晶石里封印着伊乌兹的灵魂。伊乌兹代表了谎言、痛苦、压抑和邪恶,他可以变化万千,模仿其他神祗愚弄凡人来扩张自己的版图。最终他触怒了那些比他高阶的存在,他们将他封印在这块魔晶中,长眠在这世界之脊的火山之下。一百年多前曾经居住在这矿坑里的愚蠢而贪婪的灰矮人们向下面的黑暗挖掘得太深,以至于打开了通向魔晶的通道,这引发了一场混乱而牵连甚广的战争。最后,只知道灰矮人都消失不见,而伊乌兹的魔晶石则继续安眠于这无人之地。
塞尔安稳地睡着,没察觉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也只在意他还活着这件事。但他很快就会开始接受伊乌兹给的暗示了。
他很快将成为因自己的事迹而闻名的塞尔*西姆,所有的人都要在他面前下跪。
“征服。”他喃喃地说着梦话,在一个伊乌兹编织的梦境中。
塞尔*西姆,沙漠之地的狂暴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