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奎”认识胡客手中的妖刃,“你就是南家的后人?”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又道,“南家只余一脉,想不到每一代都能出能人。”
“天层在哪里?”胡客直截了当地问道。
“如果你有韩亦儒的本事,就该自己去查。”“奎”说完这话,凄凉地一笑,猛地一下往身前扑去。
在她的前方,一个捕者扑地而死,背上露出了半截刀尖。
胡客隔了一段距离,来不及救,眼看着“奎”扑在了刀尖上。毒门之主,就此丧命。
胡客并不打算取“奎”的性命。他的目标是深藏天层的王者,如果“奎”肯说出天层的下落,他或许会放她一马。但“奎”宁死也不肯说出这一秘密,在胡客、索克鲁和白锦瑟的眼前扑刀自尽。找到天层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奎”的死去而落成了一场空。
现在大殿之中,只剩下胡客、索克鲁和白锦瑟三个人了。
索克鲁曾设下紫禁城之局,抓捕姻婵迫使胡客入宫行刺慈禧,又陷害胡客身陷险境,所以他和胡客之间有着深仇大恨。白锦瑟在瀛台重伤过胡客,又与胡客在江南制造局内有过争斗,两人之间同样有着不可调解的仇怨。但索克鲁双腿残疾,无人保护,白锦瑟此时又因伤势太重,几乎无法动弹。两个人都如俎上之肉,只有任由胡客宰割的份。
胡客没有理睬索克鲁。他迈步向白锦瑟走去。
“胡客,紫禁城的事,是我一手策划,与她无关,”索克鲁急声说道,“你要报仇,就冲着我来,我才是御捕门的总捕头!”
但是胡客根本不理会索克鲁。他径直走到了白锦瑟的身前。
索克鲁方才就已经跌倒在地,他拔起插在身前的白鹿刀,爬过一具具捕者的尸体,向胡客爬去。
“你再过来,我便杀她。”胡客头也不回地道。
索克鲁猛地停住,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胡客仍不理索克鲁,看着白锦瑟,问她道:“天道代码是什么东西?”
“天道代码?”白锦瑟不明白胡客所言,她咳嗽了一声,用虚弱的声音反问道。
胡客解释道:“就是十六年前,苏照水从刺客道盗走的东西。”
白锦瑟伤重之后,流血不止,原本精神十分萎顿,但忽然听到苏照水三字,半睁半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来。她诧异地盯住胡客,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的是……是苏照水?”
胡客点了一下头。
“你说他盗走了天道代码?”白锦瑟的嗓音有些颤抖。
“你不知道此事?”胡客略感奇怪。
白锦瑟低下头去,心中暗想:“原来他盗走了什么天道代码,难怪会暴露了身份。”又猛地抬起头来问胡客:“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查了十六年都没查到,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查了整整一十六年,又有虞美人做内应,仍然查不到当年在苏照水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暴露了秘捕的身份。直到此时,她才从胡客的口中,得知了苏照水盗走天道代码的事。
见胡客没有回答,白锦瑟又问:“你……你见过他?他是不是……还活着?”
胡客知道白锦瑟苦苦追查苏照水下落的事,说道:“早在十六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白锦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早已料到苏照水已死,但直到从胡客的口中确切地说出来,她心中所残存的那一丝念想,才似烛芯最后燃尽时的火苗般,化作一丝青烟彻底消散。
“他……他死在哪里?”白锦瑟问出这话时,几乎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胡客简单转述了杜心五所说的那段往事,说道:“十六年前杜心五就找过你,但你一直不在北京城内。”
十六年前苏照水忽然失去音讯,白锦瑟孤身去寻刺客道报仇,遭遇五大青者的追杀,重伤之后一直在舒高第府上养伤,自然不在北京。白锦瑟身为秘捕,身份绝密,普通捕者根本不知道御捕门有她这个人,而杜心五守在总领衙门外,能打听的对象,都是进出衙门的普通捕者,自然无法打听到任何关于白锦瑟的消息。这一次错过,便让白锦瑟苦苦寻找了一十六年,直到今日,才从胡客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他死前一直惦记着我,”白锦瑟心道,“他没有说索克鲁的名字,也没有说白孜墨,只说了我一个人的名字。他死之前,头脑里一定只想到了我。”白锦瑟略感宽慰,但随即又想,如果苏照水说了其他人的名字,杜心五就不会找不到人,她也就不会苦苦寻找一十六年,每日每夜都在希望和绝望中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沉沦。
白锦瑟因为苏照水的消息而情绪波动,这让一旁的索克鲁心中五味杂陈。
白锦瑟并不知道苏照水盗出的天道代码是何物,即使胡客说出了代码的内容,即“专诸者荆轲者”六个字,白锦瑟仍是摇头。她知道了苏照水的下落,心里终于没有了任何牵挂,失血过多带来的意识的模糊,令她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索克鲁爬到了白锦瑟的身边,用身上带的伤药,匆忙给白锦瑟止血。但白锦瑟的后背被刀透入,受伤太重,即便止住了血,她仍然虚弱不堪,长此下去,白锦瑟有死无生。索克鲁双腿残疾,无法将白锦瑟带下山救治,御捕门其他人都已战死,第五镇新军大多中毒昏迷,剩下的也极为虚弱,寺中八十多个僧人都已避走广法寺,他现在只能抬头望着胡客。
“你只要肯带她下山,救她的性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索克鲁说道。
见胡客转身朝殿门走去,索克鲁大声道:“御捕门虽然一直和你作对,但始终没有对你赶尽杀绝,就算抓住你的女人,也没有伤她分毫。你只要肯救她一命,我索克鲁这条老命任由你取,绝无怨言!”
眼看胡客跨过了门槛,走出了大雄宝殿,索克鲁抛开了所有尊严,用央求般的口吻叫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救她?”
胡客仍然没有理会在身后不断叫喊的索克鲁。
他径直走出山门,离开了云岫寺。
虽然亲眼见到刺客道遭受重创,五大青者死了四人,连身为毒门之主的“奎”也没能活命,但胡客却丝毫不见高兴。
相反,他的情绪异常低落。
天层不在云岫寺,知道天层真实下落的“奎”又在眼前自尽,杜心五所说的天道代码甚至不知为何物,胡客实在想不出,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找到天层。
胡客又一次茫然无措。比起上次在“信雄丸”号上的情绪低落,胡客这次的心情要更为压抑。他已经为追查天层的下落,几番辗转南北,数度出生入死,和暗扎子较量,与御捕门周旋,同刺客道搏命。他已经做到了最好,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到头来仍然一无所获。他回想自巡抚大院以来的种种经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胡客漫不经心地走出了烟霞坞。
刚刚走出烟霞坞,胡客便在下山的道路上碰见了迎面赶来的姻婵。
姻婵睡了一整夜好觉,但醒来后却发现胡客不在身边。她跑去县衙打听,得知御捕门的捕者天未亮就已离开。她知道胡客没有通知她,就把她再一次悄悄地丢下了,只身前去涉危犯险。于是姻婵急忙向云岫峰赶来,正好在山道上碰见了迎面走来、恍然无神的胡客。
见胡客没事,姻婵松了口气。她埋怨了胡客几句,然后询问云岫寺的情况。
胡客没有说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客仍然不回答。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伤?”
胡客依旧不做声。
连问数遍之后,姻婵不再询问了。因为她忽然发现,胡客之所以不回答,不是因为沉浸在心神恍惚之中,而是因为他正聚精会神地眺望着山下。胡客的脸上,原本落寞恍惚的神情,忽然间变得十分古怪。
凝神眺望了片刻,胡客忽然问道:“卷轴带了吗?”
“当然带了,”姻婵道,“这东西怎么能离身?”两个人都不在客栈,如此重要的东西,当然要随身携带,以免丢失。
“给我。”胡客口吻急切,短短的两个字,便将他心中的迫不及待表露无遗。
姻婵不知道胡客要做什么,取下背上的长布裹,将两幅刺客卷轴取了出来,递给胡客。
胡客飞快地接过去,将两幅刺客卷轴展开。那晚在卷轴上留下的墨迹还在,那些没有染上墨色的明黄色线条依然保持着原状。
胡客看一眼卷轴,便看一眼山下,再看一眼卷轴,接着再看一眼山下。他低声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你在嘀咕什么?”姻婵凑了过来,也学胡客的样子,看看卷轴,再看看山下。
很快,姻婵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奇怪,似喜非喜,似笑非笑。
因为她和胡客一样,已经发现了刺客卷轴中真正暗藏的秘密!
那三十几道没有被染色的明黄色线条,正是破解两幅刺客卷轴的关键。
这些明黄色的丝线所组成的线条,在墨黑色的卷轴上横七竖八,看似杂乱无章地排布,哪知竟与山脚下云岫村中的房舍建筑分布如出一辙。从高空俯瞰,云岫村中的每一幢房屋农宅,都变成了或长或短的线条,与刺客卷轴上那些明黄色的线条,正好一一对应,没有丝毫的偏差。甚至云岫村中淌过一条河流,恰巧将村子分割成南北两半,北半边村子的房舍建筑,正好与写有代码的那幅刺客卷轴上的明黄色线条相对应,而南半边村子的房舍建筑,则正好与写有脚文的那幅刺客卷轴上的明黄色线条相对应。
看明白这一点,姻婵惊得脱口而出:“天层在云岫村!”
林鼎寒破解了两幅刺客卷轴中的代码和脚文,得到了“莫干云岫”四个字,其实指的不是莫干山云岫寺,而是莫干山云岫村。
胡客和姻婵相视一眼,同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
自从胡客和姻婵来到德清县开始,几乎每日都是阴雨天气,就算没有下雨,天空也不见放晴,云岫峰上始终是雾气迷蒙。所以胡客和姻婵数次上下云岫峰,都因迷雾遮眼,看不见山下的情况。十月初九这一天,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晴天,阳光驱散了长时间凝聚在一起的阴霾,胡客也是首次从云岫峰上眺望到山脚下云岫村的情况,这才意外发现了刺客卷轴的秘密。
刺客道和御捕门的大战已经结束,胡客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登上云岫峰,如果这一天天空没有放晴,山上仍然是雾气迷蒙,即便胡客早已发现刺客卷轴中那些明黄色丝线有问题,他也将永远地错过藏在刺客卷轴中的秘密,永远无法找出刺客道天层真正的藏匿地。